第30章 想开第30天
李隋川带来的几个黑甲卫被留下来了。
阿风战战兢兢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天子竟然轻松答应了下来,还赏了他一块金锭子。
那玉湖是谁喜爱去游玩大家心知肚明,陛下此番用意实在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刘东本就叮嘱这帮东宫旧人要善待容穆, 这下一群人更恨不得将这位容小公子给捧到天上去。
……不过捧上天还是轮不上他们的,在东宫这半个月以来,只要是陛下有空闲,那定在十米之内跟着容小公子。
不论这位小主子在赏花, 还是在吃饭, 陛下都寸步不离。
起初众人还看的有些害怕,近来全都已经麻木了,只安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叫天子在这潜邸中受了委屈。
这半月以来, 不止府卫仆从, 就连容穆都感觉到了商辞昼的不对劲, 有时他深夜想出去观察观察玉湖莲株的长势,都能被这暴君抓个正着,然后再拘住不准往出跑。
容穆郁闷的揪了揪头发,叹了一口气。
这暴君得亏养的是成精的他,这要是养别的小野花, 不得三天枯死五盆!
……他如今已然习惯了这一头长发, 甚至用不到还在皇宫的明春, 自己就能给自己扎端正了。
“你今夜总不会再管着我了吧?”容穆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确认小发铃好好的垂在背后, “说好了要让我好好出去玩玩的,陛下一言九鼎, 不可以再骗我。”
商辞昼站在他身后, 手指在梳台盒子里摸了一个绿莲发簪。
“孤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用那绿玉簪在容穆脑后比了比道, “放心吧。”
容穆环起手臂,哼了一声:“你越这么说我就越不放心,陛下心眼坏的很,又总是说我笨,我什么时候被你算计进去了都不知道。”
商辞昼手上一顿,笑道:“孤会对亭枝很好的。”
容穆还是不太习惯这两个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你真是按着这亭枝阙给我起的?”不会有什么猫腻吧……商辞昼叫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是给他一种微妙的第六感。
就有种……被什么东西无形套住一样的感觉。
容穆往日里心大,不怎么在意,实在是这段时间商辞昼对他太好,好到他反而有些警觉性上来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小心的收敛了碧绛雪的香味,不叫商辞昼再反常过头。碧绛雪这小东西想住玉湖豪宅没住成,之后就有些自闭了,蔫蔫的要开不开的一直这么卡着,连商辞昼都路过问了好几次。
容穆倒希望它不要开的这么快,他对当男妖精没什么经验,鬼知道本体完全绽放会带给他什么“惊喜”。
容穆从镜子中看了一眼商辞昼,傍晚天色有些暗淡,照着皇帝那张脸不太清楚。
但俊还是俊的。
商辞昼罕见的换了一身墨蓝色的锦袍,紫金腰绶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比例,上面挂了两块翠色玉佩压着袍角。
今夜是京都花朝节,东宫因为近日迎回了主人,从一大早上就开始热闹着收拾,东叔更是指挥着将府里的灯笼帘子全都换了一遍,那干劲儿像是要过年一样。
“我问陛下话呢,你该不会是给我瞎起的吧——”
容穆正想站起来,就被商辞昼按住肩膀压了压,他不解,刚要回头,商辞昼的手就从背后伸过来轻轻捏住了他的下颚,“孤当然是按着亭枝阙给你起的……别动,孤帮你簪发。”
容穆滞了滞,心思平顺下来。
只见商辞昼动作极其轻柔的拉起了他两边一缕长发,又从那已经绑好的发带中穿过去,形成了一个极为规整的小结,容穆见他用那莲玉簪子从发结中插过去,再微微调整了两下,脑后的长发就完全被固定住了。
容穆侧过身,看见自己的小发铃坠在那长簪下若隐若现,若他动作不大,竟然完全看不出来发带的形状了,只瞧得见与长发编织在一起露出来的那部分紫白。
这一手技艺可谓心灵手巧至极,让容穆惊讶的眨了眨眼睛:“陛下……你这,这是练过的吧?”
商辞昼点头。
他看着镜中人,这面镜子就放在亭枝阙二楼东侧,位置尤其巧妙,几乎是收进了这楼里所有的金银玉石装饰,而眼前的人就坐在金玉堆中,昳丽俊美容貌比之闪耀了数倍。
“孤有些年,都是自己束发。”商辞昼接着低声道。
容穆回眸:“为何?你不是太子,不是皇帝吗?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的吧。”
商辞昼看着他眼中的天真,沉声开口道:“曾经给孤束发的人,五个里面三个都想要孤的命,尤其夺嫡的那三年,孤有些兄弟为了弄死孤,无所不用其极。”
容穆听的默了默,随即叹了口气,拍了拍商辞昼的手背:“陛下这个皇帝当的着实辛苦。”
商辞昼笑了笑:“以前确实辛苦,近来与你和碧绛雪在一起放松身心,孤才觉出了将这江山攥在手中的快乐。”
容穆疑惑歪头,皇帝从他身后凑上来,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发铃:“孤坐拥江山,想要什么没有?只不过孤以前欲望寡淡,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如今却是想要亭枝一直陪在孤身边呢。”
容穆心中一跳,但商辞昼的脸出现在灯火下,是那么的正常,又是那么的俊美,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
“……行吧,总之,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容穆退了一步有些别扭道。
商辞昼只点了点头,难得眼眸温和的看着他。
容穆整理了一下衣襟,站起身来转了两圈,欢喜模样看得出来他很是期待能出去玩。
“亭枝,亭枝,过来孤身边。”商辞昼突然笑着道。
容穆也难得好心情的朝他笑了笑,“干什么?”
商辞昼偏了偏头:“亭枝容色倾国,孤心爱的紧。”
容穆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他自己有时候看脸说话,没想到这暴君也是一个潜藏的颜狗,他走过去,双手叉着腰得意道:“不是我说,上次替陛下料理那些小桃花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这点小资本了,就是没想到她们不迷着陛下了,反而开始转头迷我了,唉,这我有什么办法,都是陛下你的主意啊。”
商辞昼眼底闪过一道暗影,低声道:“是孤的主意,孤若是早知道亭枝如此动人心魄,必定将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容穆皱眉:“欸你可不能这样想事情,我每日都要晒太阳,如今正是要补充营养长身体的时候,你把我藏起来,是想藏到哪儿?小黑屋?那我还活不活的成了,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商辞昼见他表情惊恐,转而轻轻一笑道:“那怎么会,就算是屋子,孤也定为你铸一座金屋,在里面种上你最喜欢的莲花,你想要什么,孤是皇帝都可以给你办到。”
容穆嘶了一声,拍了一把皇帝的肩膀,半严肃半玩笑道:“我不是叮嘱过你,碧绛雪会迷惑人,没事少往它身边凑,你看你,才赏了几次花就神志不清了,原来的你多么三贞九烈啊!”
商辞昼笑意微收,看着容穆与他说完解开外袍走到屏风后,他似是舍不得弄散好看的编发,于是反手将长发从衣领处掏出来。
容穆的长发黑如鸦羽,光泽柔顺,他摸过几次,冰冰凉的舒服极了。
少年走过嵌在墙壁里的夜明珠,留给了他一个向光的背影。
这个人面上嬉闹,实则根本不喜欢他,商辞昼此时此刻无比清晰的感受到。
他甚至开始有些羡慕曾经梦中的自己。
窗外被东叔挑起了灯笼,隐约已经能听见街上的欢笑声,商辞昼看着容穆的重新披上了一件绿白的外袍,又伸出手指顺了顺稍微凌乱的发尾。
商辞昼的眼睛不自觉的跟着那白皙的指节游走,看着容穆以手为梳,将缠绕起来的一个小尾巴结儿给划拉开,在某一个黑白相撞的瞬间,商辞昼的眼眸突然微微眯了一下。
他不自觉凝住视线,眼睛停留在那腰际往下的发尾处。
半晌,才对上了容穆回过头的视线。
少年奇怪的看着他:“看什么?”
商辞昼缓缓一笑:“亭枝真乃妙人。”
容穆哼了一声:“一天就知道夸我,赶紧出去玩,一会迟了!”
商辞昼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放肆,也不再强调臣下规矩,他朝他伸手道,“过来,孤牵着。”
容穆有些不好意思了:“都多大的人了……”
商辞昼:“你不是着急?孤带着你,能走快点。”
容穆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自觉的送上门,朝商辞昼张开手臂:“别拎我,要抱着,飞快点,别让东叔郎喜他们瞧见。”
商辞昼心底动了动,眼睛又不着痕迹近距离扫了那发尾一眼,这才伸手,不太熟练但极其稳当的将少年抱了起来。
容穆感受了一下,满意道:“这次技术不错。”
商辞昼使坏的将他往上颠了颠,引得容穆惊呼一声,他问道:“可还疼?”
容穆眨了眨眼睛:“不、不了?”
这暴君,偶尔也挺温柔的嘛……
只见商辞昼垂眸凝视了他一眼,似有千言万绪藏在那眸中,容穆后知后觉有些后悔这么积极,但商辞昼显然没有给他多少反悔的时间,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脚尖在亭枝阙的窗橼上一点,就如同一只黑鹰一样滑入了朦胧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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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节,就是为百花而生的节日,怜玉静静站在桃树下,抬头看着那桃花瓣颤颤巍巍的落在了池水上。
如此轻贱脆弱,一点也比不上他的主人高贵优雅。
怜玉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头朝身后看去,就见悯空挑着一盏花灯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今夜可没人来赏护国寺的花,你不去城中逛逛,站在这里做什么。”悯空道。
哑巴鱼敷衍的比划了一下:[等会儿出去,现在人正多着,每次凡人一多就要掩着这张带鳞的脸,烦都烦死了。]
“障眼法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悯空道:“你以前不是最爱热闹。”
怜玉哼了一声:[花爱,非鱼爱,但花爱就是鱼爱。]
悯空笑了笑:“痴心可见,若你主人此刻站在你面前,恐怕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怜玉垂眸:[主人最爱花灯,花灯又属花朝节里的品类最盛,若是他在,恐怕早就吵闹着要出去玩了……只可惜,我只陪了主人一次。]
悯空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他:“凡事心静,自候因缘,你伤势已经大好,出去看看修缘河吧,那河边定然会很热闹。”
怜玉红色的衣角微微闪烁,排布着鱼鳞一样的刺绣。
今日这天都城中,人人都知百花盛放,可又有几个人记得,有一种花永远都在这片土地活不了。
怜玉心中刺痛,看了悯空一眼,瞧见那其中的大慈大悲,缓缓吸了一口气身影消失在了桃林深处。
他实在不想提起商辞昼,也根本不想承认,那年大商太子带着南代小奴逛花朝节,彼时的他只是被拎在主人手中的一条小锦鲤。
那时的浑浊世界刺的他眼睛生疼,街边小贩手起刀落,就要将他这条手指长的小鱼剁了喂那巷口的灰色狸猫。
怜玉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道拦住小贩的声音,时隔多年,都还能在他的耳边轻轻回响。
……
“哎多可怜的小红鲤,我向你买了它吧!”
他还翻着肚皮,就被那小少年装在了琉璃花瓶中,那花瓶五光十色,映着外面的世界群魔乱舞,那人找了个背光处,好奇又温善的看了他一眼。
“翻白肚皮活不了啦,这可怎么办啊。”
“亭枝不要伤心,我为你重新买一条更肥更漂亮的。”那一路都在沉默跟随的贵人道。
怜玉浑浑噩噩,只想嘴中骂娘,他求生欲极强,又实在舍不得那道充裕的灵气,便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在水中翻滚了一下。
外面的那个人果不其然欣喜的叫了一声:“能活!能活!……你等等,我喂你吃东西啊!”
可他手中既无糕点,又无鱼食,抓耳挠腮了半天,才避开身边人,满脸不舍的撕了一片衣角从宽口瓶中投了下来。
那衣角是淡淡的绿,遇了水,忽的变成了一小片绿色的莲叶,飘飘荡荡的来到了他的嘴边。
这股味道实在是好闻极了,怜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了下去。
……
“亭枝喂它吃了什么?”
小少年忙道:“是刚刚随手捡到的树叶啦……”
善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怜玉浑身忽的胀痛不已,等再恢复神智,就见自己浑身换了一层漂亮新鳞,已经被拎着到了花朝节最热闹繁盛的修缘河边。
就站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怜玉低头,看了看脚底玉白色的石阶。
只不过他如今早已经不用在从窄小瓶中看这人世间,不论是他,还是商辞昼,又或者主人口中的南代太子,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唯独其中最重要最珍贵的人,却被他们给弄丢了,现如今疯的疯忘的忘远的远,谁也不敢轻易揭开心中的血疤。
他算幸运,得了王莲本体花叶,勉强还能回忆起那音容笑貌,只是主人留给他的那点糖霜也快要化掉了……一条鱼而已,记忆能有多么好呢?
怜玉顶着一张幻化出来的全然陌生的脸,脑中碎片画面缓缓消失。
他小心拆下手中的挑杆,主人极爱花灯,尤其是莲灯。
每年这个时候,怜玉都要来这里放一盏,有时候花灯是悯空给的,有时候是他自己买的。
只要是为主人买的花灯,一定要是这节日里最华贵好看的一个。那朵花虽开的淡雅,但心气却高,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富贵,哪怕是被阴差阳错捋到了敌国,也能引得那冷血无情的大商太子极致偏爱。
怜玉想起往事心中酸涩难当,可悲自己鱼身化形面色僵硬,纵使心中万般难受,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摸了摸悯空给他的花灯,神棍会诵经超度,这盏灯一定可以被主人看到,无论他如今在哪里……
身形挺拔的少年蹲下膝盖,随手扎辫的头发垂在胸前,发尾微微在水中扫了扫,怜玉手指碰了碰水,身后长街人声鼎沸,修缘河中花灯遍布,他眼神放空的循着自己那一盏灯,看着它缓缓侧飘到了对岸处。
他为锦鲤,念力自可保佑灯盏不被外人破坏打翻,但怜玉心中担忧,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操控那灯朝远处飘去。
只是那盏佛灯却晃晃悠悠,坚定不移的朝着最开始的方向前进,最终卡到了对岸的一个石缝中。
石缝旁紧邻石阶,阶上是花朝节最长的一道小食巷子,糕点果脯的味道甜得发腻,混着脂粉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怜玉皱眉,正要起身跳过对岸,视线中就闯入了一只细白的指尖,紧接着又是另一只手,那双手柔若软玉,正奋力的去够他卡在石缝里的灯。
怜玉视线缓缓往上,就看见修缘河对面,有一身穿绿白衣裳的俊美少年,少年头上侧戴着一个繁花假面,假面坠着金珠流苏,他嘴中还衔着一串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漂亮的眼眸此时正专注小心的看着手指的方向。
眼见他倾身的动作有些危险,怜玉手指缩了缩,余光忽的瞥见对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手拎着还没放的华贵花灯,甚至还在同一只手拿着几个小吃食,空下来的另一只像是为了专门管着那少年,此时正从后拉着那少年的领子,眉头微皱一脸不赞同的神色。
……冤家路窄。
怜玉眼眸一动不动,他该去谴责已移情换爱的商辞昼,该上去与对方拼死一搏,好为他的主人狠狠出一口恶气。
但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因为这一幕有些僵住,就在一晃神的瞬间,对岸的少年就朝他看了过来。
果真是那晚在亭枝阙中的人。
怜玉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心中还未积攒起怒气,就听对面人拿下嘴中的山楂丸,朝他笑着道:“喂!”
商辞昼倏的跟着看过来,夜里的恶犬一般。
那佛灯在容穆的指尖打转不肯离去,怜玉听他接着朗声道:“小红衣,你的灯它好像黏上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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