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尺玉(十三)
王二牛被大火烧成了焦炭, 尸身看不见一块完好的皮肉,姿势十分扭曲,似乎是在伸手求救一样, 死前有多么痛苦可想而知。
老妇人哭嚎不止,口中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货郎,把贼人带来我家, 害死了我的二牛, 我就是做了鬼, 也决不会放过你!”
“无知犯妇!”
陈大人脸色铁青,怒道:“你儿子拐卖妇女,囚为妻奴, 此番正是自食恶果, 下到地府做了鬼也要被万人唾骂,千刀万剐!”
说罢,他咬牙切齿的一挥手,一个膀大腰圆的官差就走上前来, 拎小鸡仔一样一手一个, 把昏迷的王老爹和老妇人提在手中。
王老爹的脸皮一抽, 浑身的骨头都在嘎吱作响, 竟哀嚎着醒了过来,浑浊的泪水流了一脸, 叫道:“官爷,轻一点, 我的腰!”
老妇人挣扎不止,哭天喊地的叫二牛。
官差脸色铁青, 呵斥道:“休要在此哭哭啼啼!你夫妇二人不仅不配合执法, 还意欲谋害官差, 也少不得一场牢狱之灾!最多不过三月,就能下去和儿子一家团圆了!”
说罢,取出一条粗实的麻绳,把王老爹二人捆了个结实,与货郎一起押在村子口。
一见官差们动了真格,村民们一下子乱了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几个强壮的汉子还抄起了农具,指着官差的鼻子骂。
“好厉害的官老爷!二牛都死了,难道没听过死者为大?还把人家父母抓起来!”
王三破口大骂,拎着锄头挤上前,对陈大人道:“当了官就是了不得,二牛怎么说也是你女婿,他死了你不伤心女儿守寡,怎么还要抓亲家公,天下真是没有王法了!”
——无知者无畏,穷怕了又想传宗接代的男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可不是空谈。
天高皇帝远,村民们对权利的敬畏趋近于无,满脑子都是自己那点事儿,一连声的附和道:“说的不错!这官老爷忒不要脸!”
“女婿死了他也不伤心,还来村子里逞威风,平日也没见他给大家伙做过什么事,又不给钱,又不给地,耍官威倒是厉害!”
“你、你——”
一听到这番话,陈大人双手颤抖,气的两眼通红,恨不得直接拔剑砍了这不讲理的刁民,胸口一滞,竟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还知道王法?”追命抱着手肘冷笑一声,扬声道:“婚姻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三媒六礼你做到了哪个,婚书、聘礼又在何方?怎么就当了陈大人的女婿?”
王三的文化水平不高,被问了几句话就一下卡壳了,满头大汗,道:“这、这——”
追命拾起一块小石子,漫不经心的在手上抛了一抛,语声浑厚低沉,又道:“刑法规定:掠卖人口为奴者,首犯处以绞刑,从犯流放三千里,买方减刑一等……不过,村里有妻子的男人,恐怕没一个是从犯罢?”
话音未落,抛出的石子被一腿踢出,迅如疾风的砸在了王三的手腕上,让他下意识痛叫一声,“当啷”一声,丢下了手中锄头。
村民们一阵骚动,叫道:“官差动手打人了!兄弟们快跑,他们来抢咱们婆娘!”
与此同时,陈大人也顺过气来,直接下了马,拎着一把长刀亲自冲过来,怒火攻心的下令,道:“贼子安敢猖狂,给我拿下!”
官差们一拥而上,村民们人多一些,可壮年男子并不太多,又没有什么和人搏斗的经历,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住了全部的村民。
“老实点,不要动!”
衙役一脚踩在反抗的人背上,膀大腰圆的体重,估摸得有二百来斤,一脚下去骨头嘎吱一声,道:“先捆起来,也不知道行刑之前游街的时候,衙门的枷锁够不够用。”
“轻一点,轻一点!”村民们被衙役按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灰和尘土,趾高气扬的样子也不见了,吓了一跳,道:“行刑?为什么要行刑,俺们做错了什么要被杀头?”
又一人哭叫道:“是啊!那位官爷不是没死么,死的是王二牛,关咱们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
衙役冷笑了一声,道:“拐卖人口,绞刑都是轻判,活该千刀万剐!无知刁民一个也逃不过去,都要被拉到菜市场上砍头。”
一听到这话,村民们面如土色,面面相觑了一瞬,忽的鬼哭狼嚎了起来,道:“大人饶命!咱们实在不知道,拉个小丫头片子当婆娘,怎么就犯法了呢?大人饶命啊!”
衙役不为所动,阴森森的道:“再叫就割了你的舌头!来人,把嘴堵上,拉走。”
追命也出了一些力气,用小石子解决了好几个村民,不过他环视一周,也没见到雪团似的小猫咪,不由十分担忧的蹙起眉峰。
他沉吟了一下,对薛邵龙道:“薛小兄弟,劳烦你先带几个人把村民押下山,审问之后关进府衙的大牢就成,我和陈大人再去村中搜一下,把被拐的女人们先救出来。”
“我去安排,保证一个人都跑不了。”
薛邵龙一点头,爽快的应道:“不过小弟实在不擅审问,还是和崔三哥一起搜寻受苦的女子罢,不然我怕自己忍不住,把这些个刁民就地正法,又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追命一颔首,带上陈大人进了地窖,先让心急如焚的他看一眼女儿,这才能放心。
“我的依依!”陈大人看着面容苍白、衣衫褴褛的女儿,一时忍不住老泪纵横,哽咽着道:“依依,你……你受苦了!我的宝贝女儿,是爹爹来晚了,是爹爹对不住你啊!”
他的两鬓斑白,眼下青黑,看起来至少比在汴京时苍老了十几岁,也瘦削了许多。
“父亲……”
陈依依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爆发出来,让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安慰陈大人,呜咽着道:“女儿没事,女儿没事,爹来了就好。”
父女二人相见,一时间涕泪交加,心酸的陈大人连连拭泪,低声询问女儿如何,追命站在不远处,心中担忧,又插不上话去。
不一会,陈依依停止了抽泣,露出明亮又坚定的双眼,擦去眼泪,道:“爹爹不要为女儿担心,这不是我的过错,只是……”
陈大人心疼不已,道:“只是什么?”
他解开了女儿身上的锁链,看着她蓬乱发丝下不见一丝肉的脸颊,细瘦手腕上骇人的瘀痕,恨不得提刀把王老爹二人给砍了。
细心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亡妻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被一个畜生给糟蹋了,就是修养再好的圣人,也要勃然大怒,持刀以对。
“女儿已决定了一件事。”陈依依望向父亲的双眼,坚定的道:“等到女儿的腿好一些了,就亲自去击鼓报官,让这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决不会为了名声就有所隐瞒。”
陈大人抚了下女儿的发丝,把官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打横抱了起来,道:“你做什么决定,爹都支持,只是你一定要想好今后会受到的流言蜚语,真的可以承受吗?”
陈依依认真的点了一下头,眸子里带着一点歉意,道:“女儿不怕,只是一旦爹回到汴京,万一日后有人提起,恐怕天下人都会觉得是我令爹爹蒙羞,您莫要怪女儿。”
“傻依依,我怎么会在意这个?”陈大人目光温柔,道:“爹只觉得你很勇敢,天下人要去说,就让他们去说罢了,我堵不住天下悠悠之众口,但你永远都是爹的骄傲。”
他的步子走的不快,但十分稳当,一步一步带女儿离开了阴冷的地窖,站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坚定道:“走罢,爹带你回家。”
陈依依靠在父亲的肩膀上,伸手挡了一下阳光,目光中有热烈的渴望,道:“真暖和,真亮堂,其他受苦的女孩子们应该也这么觉得,原来平淡的生活也是一种美好。”
她闭上眼,在心中告诉自己:你已经历了天下最可怕的事,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你了,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倘若连你也胆怯起来,又怎么让其他受害者站起来?
这不是她们的错,以后这些女子还要有新的生活,为非作歹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在与追命擦肩而过时,陈依依忽的想起了一件事,对他道:“这位英雄,你的狸奴昨夜回来了一次,就是它让货郎把王二牛丢进了火场中,然后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她犹豫了一下,心中隐约有一个不敢确定的猜测,指了一个方向,道:“身上的锁链,限制了我的行动,我没法追出去,不过我听到了一阵雷声,大约是在这个方向。”
雷声?是雷劫!
追命心中一惊,这两日万里无云,一道惊雷也没有,小猫咪又一脸理直气壮、无所畏惧的小模样,他还以为雷劫已经度过了。
它是那么小一只猫儿,前爪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也不知会不会受伤,又在哪里?
“多谢,我这就去寻找它!”
他急匆匆的对陈依依一拱手,内力运转于双腿之上,身形如苍鹰一般飞掠而起,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了十几丈之外,用上了最快的速度,向陈依依所指到的方向追去。
山路陡峭,追命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一下想到了会是什么地方,这个方向是去安平县的路,距离最近的地方是——土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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