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加减(中)
惊鲵今晚几乎没有合眼,其实她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赵姬的目的。比起赵姬,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她对步非池的内力要熟悉得多。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没有特别担心步非池的安危,只是罗网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是一个阴影,即便现在的步非池和她已经不像最初的时候那样, 面对罗网只有逃命这一种选择。
成年人的世界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归根结底还是利益的关系。
“哇……哇。”睡在榻边的婴儿床上的步琰大哭了起来。
惊鲵连忙从榻上起身,将他抱了起来。小家伙虽然白天大部分时间也还是在睡觉,但是已经很少会半夜醒来了。
有些手忙脚乱地哄了好一阵,房间才又恢复了安静。惊鲵看着怀里小家伙那与步非池十分相似的眉眼,面上淡淡一笑。
但是一想到步非池彻夜未归, 她的心中又难免有些担忧与不悦, 好看的眉头微微一蹙。
一阵夜风忽然吹来,院子里灯盏晃动。
步非池踏月而归。
看到惊鲵房中那微微闪动的火光,步非池嘴角不由得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不过,随即而来的又有几分愧疚。只觉得自己荒唐一夜,甚至贸然赴险,都有些对不起家中的妻子们。
惊鲵静静地看着步非池走到近前,步非池看了一眼一旁又已经酣然睡去的儿子,随后又将目光转到了侧卧在榻上的惊鲵身上。
烛光下的惊鲵,明眸若水,朝里让开一个位置,步非池顺势躺在了她的身旁。
“你不用这么辛苦的,我们现在不像阿言小时候那样了。”步非池倚着床头,惊鲵就这么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
“但是孩子都是一样的。”惊鲵靠在步非池的怀里,轻轻阖上双目,脸上泛着微笑,也渐渐回想起与步非池初遇的时光,似乎是沉浸回忆之中。
她和步非池带着阿言到处躲藏的时候,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甚至当时的她还在为自己思考退路。
步非池对待阿言视若己出,她也看在眼里, 但是越是这样,她的心中却越有些忧愁。尤其是到了秦国之后,这里不同于韩国,咸阳是罗网的大本营,尽管现在以步非池的身份和地位,罗网不会故意为难他们。
但是越接近罗网,也就意味着阿言越接近她自己的身世。惊鲵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步非池并不在意。
“她……有没有为难你……”惊鲵能够感受到步非池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内力显然有些损耗。
步非池闻言微微一愣,他都想好了一大堆哄她的话,可是到头来好像完全用不上了?
“她不会为难我。”步非池轻轻抚了抚怀里的娇躯,赵姬知道的事情,惊鲵未必就不知道。
甚至从她今晚的态度来看,她很可能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内力对她与赵姬这样的功法的作用,但是她从未对自己提过任何这样的要求。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掉以轻心,罗网……和她都不是那么简单的……”惊鲵微微蹙眉。
步非池的内力, 她最为清楚。甚至这内力离奇的获得过程,步非池也完全不曾对她隐瞒。
即便是她, 作为天字杀手的天赋, 想要修炼到步非池这样的内力,恐怕也要二十年以上。
而且,即使是他们二人,对这道龙纹蕴涵的力量也实在了解不多。
这么多年,正常使用虽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可若是每次都像在赵国被掩日追杀那次一样,透支地使用,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还有未可知。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就这么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么?倘若你将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孩子们怎么办?”步非池微微颔首,又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我的实力已经并不重要了,现在罗网的威胁已解。”惊鲵面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脸颊在步非池的胸膛上蹭了蹭。
“是我执意要来秦国……”步非池喃喃道。
“不,没有你,也许我在魏国就已经死了……”惊鲵搂着步非池腰的一双手微微一紧,神情前所未有的坚定,“以前我确实很畏惧罗网,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所以你当初希望我留在韩国是吗?”步非池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婴儿床。
这一点虽然惊鲵从来没有表示过,但是习惯了惊鲵沉默寡言的步非池,对于惊鲵的想法也只能猜测。
实力到了惊鲵和他这个地步,步非池还曾经是个各方面知识都知道一些的优秀指战员。
——想不怀孕就完全可以做到不怀孕——尤其是还有阿言这个前车之鉴。
“嗯。”惊鲵轻轻点了点头。
即便在步非池的面前,她的话也一向很少——不会有多余的废话,也不会有虚假的谎言。
但是一个不喜欢多问的人往往就喜欢多猜。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惊鲵的眉头微微一蹙,扭过头来,十分认真地看着步非池。
虽然步非池对阿言很好,甚至是玄翦留在这里的韩信,也不曾亏待,甚至认真培养。
但是惊鲵此刻却仍然有些担忧,她怕她的行为让步非池心里对这个孩子缺乏好感。她知道远在韩国的明珠夫人那里,还有步非池的一个孩子。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步非池无奈地笑了笑。
无论如何,步琰都是自己的儿子,还是长子,更何况,在韩国的时候,留下这个孩子也是他和惊鲵共同的决定。
“我只是有时候会担心,我时常因为军务不在家,没法时时照料他。”
其实步非池现在说是树大招风,一点也不为过。以他在秦国朝堂的资历,却享有大上造爵位,还获封将军,受人艳羡的同时也必然让人眼热。
在韩国的时候,夜幕姬无夜就曾派墨鸦白凤,对他的府上动过手,比起韩国,秦国的这一潭水只会更深。
阴阳家、昌平君、秦国的将门、秦国的宗室,甚至现在看似合作无间的罗网。
真到了急眼的时候,祸不及家人是不可能的。
“我会保护好他的。”惊鲵的声音清冷,却有一种令人难以辩驳的坚定与——安全感?
“所以,你更应该好好保存实力不是吗?”步非池眉头一抬,笑着说道。
赵姬已经证明过,想要彻底解决罗网这套功法的弊端,只有破而后立,重新来过。赵姬能够做到的事情,惊鲵显然也能做到。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后果。倘若真的因为功法的问题,惊鲵像原著一样变成一具枯骨,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言,更无法过自己内心那一关。
“我……我知道了。”惊鲵自然明白步非池的意思。
“嗯。那我就放心了。”步非池的轻轻抚着怀里惊鲵的背,惬意地阖上了双眼。
冬天天亮地晚,还能睡会吧……
怀里的惊鲵也闭上了眼睛,静静享受着躺在这个男人怀里的时光。
“夫君……”过了片刻,惊鲵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明亮的眸子复又睁开。
步非池本来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只是哼嗯哼了几声。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有夫……之妇……啊?”惊鲵小声地贴着他的胸膛问道。
倒不是她突然对步非池的喜好关心了起来,只是这段时间府上多了弄玉和雪女,两人之间倒是相见恨晚,互相引为知己。
可是想起两人在府上的身份,又有些尴尬。早知道,即便是名为管家的田蜜,其实也是步非池的女人。
于是两人颇有些忧心忡忡地找到了惊鲵。
惊鲵本不愿多言,只是步非池身上那隐隐约约的属于兰芷宫的味道,令惊鲵产生了这个念头。
步非池闻言心都漏跳了一拍,惊鲵就是这一点不好,说话难道就不能不这么直击灵魂么?
自己真的变成曹丞相了么?步非池有点害怕,连惊鲵都这么认为了吗?
这一定只是巧合……
步非池心里默念着。
惊鲵久久没有等到步非池的回应,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睡着的步非池良久,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
步非池懒洋洋地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不禁想起曹丞相的一句名言子桓误事啊。
阿言与韩信那小子正在院子里练剑,现在阿言也不像在韩国新郑的时候没有玩伴。
等到襁褓之中的步琰长大,再算上墨玉麒麟麟儿,都够凑一桌的了。
说起墨玉麒麟,步非池对他的好奇其实甚至不亚于那个神秘的东皇太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即使是前世看原著的时候,步非池也不知道墨玉麒麟究竟是谁,或者说究竟长什么模样。
旁敲侧击地想从焰灵姬那里得到一点线索,谁知道一大一小两个人相互掩护,完全不愿意让自己满足一下好奇心,而且这个现在跟阿言差不多高的小家伙,似乎只听焰灵姬一个人的话。
不过无论如何,墨玉麒麟的能力还是非常有用的。只要在府上能够相处地融洽,他也由得焰灵姬做决定了。
寒冬腊月的花园里,百花都已经凋谢,树木也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只有几株寒梅傲然独立,散发着缕缕幽香。
阿言与韩信两人手里拿的虽然都是跟玩具差不多的木剑,两个人虽然都有点早熟得可怕,但是毕竟见识与心思再怎么成长,身体也还是与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
不过即便是小孩的模样,一招一式之间却也各有特点,已经可以看出两人的家学。
阿言的剑法自然是来自惊鲵,招式简洁,杀气极强,纵然两人只是比武切磋,阿言的气势也稳稳地压住了韩信。
韩信则是一副无欲无求的守势,但是即使面上看不出多少波动,手上的动作也在阿言的急攻之下有些无措了。
韩信平日里话很少,大多数时间不是在琢磨那些兵书就是在练那把玄翦留给他的剑。
你很难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已经熟读兵书百卷,熟知排兵布阵,而且还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对于战场局势的临机判断,而非照本宣科的死板战法。
但是在这个神奇的世界,想想少羽八岁就能穿着七海蛟龙甲,提着破阵霸王枪上阵与秦军厮杀,与他比起来,自己家里这两小只也不过只是聪明了一点而已。
阿言手中的那柄桃木剑是惊鲵闲暇时削就的,虽然造它的人剑技非凡,但是这不影响它只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木剑。然而此刻在阿言的手中,这柄木剑已经有了几分惊鲵的影子,剑身之上仿佛有如丝如缕的剑气环绕,在她的手中化作一道道炫光,在空中闪动。
隔着老远,步非池见到了站在一旁看场上两个孩子比剑的大秦首席剑师盖聂。
似乎是嬴政有事找他。
盖聂还是老样子。
扎着个马尾,一身白袍简简单单,飘逸潇洒,也不知道寒冬腊月会不会冷。
“不好意思。让盖先生久等了。”步非池率先拱手行礼道。
“将军言重了。”盖聂连忙将目光从场上比剑的两人身上收回,微笑着回礼道,“倒是盖某打扰了将军清梦。”
“咳咳。”这会儿都快正午了,步非池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另一边的阿言似乎是看到步非池到来,手上剑招越发凌厉,而对面的韩信似乎也是做沙包做习惯了,十分默契地招架了几招之后,便抽身退开几步。
“我听闻前些日子,王上去大渠上视察之时还遭遇了刺客,幸亏有盖聂先生在,方保王上无虞。盖聂先生作为鬼谷传人,剑法如神,现在已经是在秦国声名鹊起了。”步非池连忙转移话题道。
“将军谬赞了。保护王上的安全,本就是盖某的分内之事。至于剑法,天下之大,诸子百家各有千秋,鬼谷只是小门派,盖某的剑法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盖聂微微一愣,对于步非池突如其来的称赞有些不适应。
不过盖聂向来不是一个居功自傲的人,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在韩国一行之后确实有了一个境界上的飞越。
“盖聂先生太过谦虚了,如今秦人之中已经开始尊奉先生为大秦之剑圣,睥睨天下。声势直逼昔日鬼谷的张子与犀首了。唉,先生的剑法,在下虽然羡慕,但是天资有限,恐怕是学不来了。故此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了。不知这两个孩子的剑法,在盖聂先生看起来如何?”步非池一边带着盖聂朝会客的大厅走着,一边开口问道。
“将军的千金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天才,令人叹服,盖某在这个年纪时武学尚未启蒙,想必阿言将来在剑法上的成就,必定还在盖某之上。”盖聂跟上步非池的脚步,稍稍沉吟了片刻,颇为认真的分析道。
步非池闻言脑海里不由得闪过原著之中,阿言在神农象头顶独自“应战”纵横二人的画面。虽然这个时空已经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但是盖聂的说法他也不敢认同。
阿言确实有天赋,有母亲惊鲵这个老师在,而且不用像在农家那样隐藏实力,即使没有惊鲵将全部内力传给她,将来也很有可能会超过原本的她。
不过考虑到盖聂的隐藏属性……阿言才7岁不到,你就奶上了?
“哈哈哈,盖聂先生太过高看阿言了,依我看,韩信那小子沉稳如水,不动如山,倒是更胜一筹。”步非池笑着说道。
“……这孩子,盖某似乎对他有些熟悉的感觉。”盖聂皱了皱眉道。
步非池神情顿时有些凝重,回过头来,又面露微笑地说道,“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想必盖聂先生也记得,黑白玄翦。”
他考虑再三,还是没有隐瞒。
“玄翦……”盖聂那双俊逸的眼睛顿时也露出些许讶异,虽然只有两次交手,但是玄翦与鬼谷二人的恩怨却是令他和卫庄都难以忘记。
盖聂深知,经过韩囯之事,罗网在嬴政的心中早已经被重新评估。
玄翦虽然没有像掩日那样直接刺杀嬴政,但是从旁策应,若说与掩日不是同谋,恐怕没人会信。
只是先前罗网效力于吕不韦,嬴政不好与他的“仲父”撕破脸皮,再者,罗网也确实是一把好用的利器。
如今吕不韦几乎算是下野了,罗网也由赵高重新整合。
除了六剑奴以外的天字一等杀手,几乎也都在物色新的人选。
“玄翦已经作古了……没有玄翦了。”步非池负手仰头,轻叹口气。他说的是剑,但是盖聂自然会认为他说的是人。
“将军放心,此事盖某会保密。”盖聂闻言也愣了一下,心中不免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曾经玄翦在魏家庄把他和卫庄压着打,两人联手才堪堪与之为敌。仅仅从剑道论,玄翦的强大,即使是盖聂也心服口服。
如今听闻这样一个人的死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呵呵。”步非池轻笑着点了点头,他倒是不怕这事情会传到嬴政的耳中,嬴政为了大业连罗网都能容下,玄翦毕竟不是掩日。
“还没有请教先生,今日到访所为何事?”步非池与盖聂来到厅中,相对坐下,步非池开口问道。
“王上有意在年前探望一次蓝田大营的将士,将军还须多多留意。”盖聂正襟危坐,颇为认真地说道。
“原来如此,倒还劳烦先生专门跑一趟。”步非池点了点头。
“王上特别想看看将军新练的骑兵,届时上将军蒙骜,王翦等人皆会在场。而据盖某所知,其中不乏有对将军骑兵颇有微词之人。”盖聂接着说道。
步非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任谁都知道,骑兵乃是冲阵斩将,攻城略地的重要兵种。秦国军中并非对步非池加练骑兵不满,而是单纯对步非池有所不满。
纵观秦国百年以来,也只有昔日的纵横家公孙衍有步非池这样火箭一般升迁的速度。这让这批凭借军功一步步爬上来的将领如何能够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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