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撞见
宴音在去侯府的路上,心情有些忐忑,霍南疏被圣人关了禁闭不能出来,武陵侯远在云北,侯府也不知能不能拜访。
远远见了侯府的大门,“周叔,等一下。”
她忽然想到自己是第一回来侯府,若是被人赶了出来……宴音看着面前装着羊羹的珐琅八宝提盒,食盒底下铺了一层炭,羊羹还是热热的。
若真被赶出来,那自己原路回去就是了。她一下子想开了:“周叔,继续走吧。”
武陵侯府独占了一整条街,并没有邻居,正门不开,寒风将树上的残叶卷到了地上,一个仆人在大门前扫着落叶。
到了落马石前,宴音抱着汤婆子下了马车,她惧寒,披风上的狐毛领在脖子围了一圈,显得那张被冻得俏白的芙蓉面越发娇小。
青芝提着食盒对那扫地的仆人说道:“劳驾,我们来拜会小侯爷。”
仆役早迎上来了,是个脸上带着笑纹的青年,大冷天穿着单薄,却一点不见冷,他说道:“主子早就在等着啦,“外头风大,小姐请随属……随小的进来吧。”
霍南疏早就在等她?
“你如何知道你家小侯爷等的是我?”宴音问着前面引路的青年。
白潜心说我带着人和姜负雪的人在宴府外头打过几轮了,自然认得你,可嘴上却说:“随主子去书院的时候曾远远见过。”
一路走过去都没见几个人,侯府当真旷静,说话间绕过了正堂,停在了一处房前,白潜说主子就在里面。
待宴音进去了,白潜请青芝到旁边的耳房休息用茶。
待安排好一切出去了,忽然有一个黑影落在白潜身边,在他头顶上狠狠敲了一记。
“啊!你做什么?”白潜那眼睛瞪着青鸦。
青鸦一脸冷淡:“你怎可说主子在等着宴小姐。”
“可主子就是在等着……我说错了吗?”
“大错特错。”青鸦说完又要回他房梁上前。
白潜追上去:“等等,你说清楚!”
宴音再见到霍南疏的时候,他穿着红色纻丝直,墨发如瀑高束,正在书房中写着字,面上看不出异样。
书房里烧着地龙,暖和如春,宴音终于把紧抱着的汤婆子和毛领披风脱下了,里面是青色的袄子,镶着娇俏的绒边。
暖气蒸得脸上的血色回归,她的脸比抹了胭脂还要红。
“在看什么?”宴音歪头问他,步摇也跟着盈盈晃动。
霍南疏恍然回神,问道:“你怎么来了?”他闭门几日,便安静了几日,此时一开口,嗓音没有张开,有些低哑。
宴音在他侧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撑脸看他,少年面容艳冶,穿着红色实在是惑人,像锦绣堆织出来的。
重逢之后他的神色常是冷峻的,听尤洺詹说还在书院里好勇斗狠,可宴音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乖。
也不是,他将她抱在臂弯里的那天,是不容置喙的霸道,比他的唐刀还冷硬,宴音只能乖乖听话。
“你现在又在看什么?”看她走神许久,霍南疏的脸到了近前,秾丽带着锋芒的五官近看更加冲击,也不知是像爹还是像娘。
最后,她暖红的脸被轻轻扯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这屋子地龙烧得太旺了,热得人神思乱飞,宴音捂住被扯的脸,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很快离开了,触感却还在,她忍不住瞪他。
“你没有听我那天的话是不是?”宴音开始找事了。
霍南疏将手背到身后,摩挲着碰过她脸的指尖,淡声说:“与你无关,是我和太子的事。”
“你说谎的时候嘴巴会先抿一下。”宴音直接一语戳穿他,脸上显出得色。
霍南疏耳廓有一丝红,薄艳的唇又抿了起来。
“好了不说不开心的了,我带了羊羹给你吃!”她献宝似的打开了食盒,青瓷碗盛着的羊羹还冒着热气,“黄嬷嬷的独家秘方,可香啦!”
她想去端,却被霍南疏拉住了手臂:“还烫,我来。”
“哦……好。”
见他端起羊羹西里呼噜地喝了起来,宴音听着就觉得很香,笑着问他:“你这吃法是在军营里养出来的吗?”
闻言霍南疏一顿,低头看只剩了小半碗的羊羹,他吃得这么快,确实是这些年在军营里练出来的。
即使是小侯爷,霍冲将他丢在军队里,照样当最微末的小兵来练,甚至是比对任何人都严苛,照霍冲的原话,想接掌常山军,想活到留个后,就不能做个孬种。
再吃时,他的声音变得小了很多。
宴音却皱眉了:“别呀,我喜欢听你吃这么大声,听着可香啦!”
“真的?”他抬起墨黑的眸子看她,明明是养尊处优的衣着容貌,偏偏是粗枝大叶的做派。
“当然是真的,你舒舒服服吃,我看着就开心。”
他看着宴音的笑颜点了点头,径直在一旁吃着,高马尾一起一扬。
宴音就在书房里头四处看,没见几本书,应是临时辟作的书房。倒是书案写的东西引起了她的兴趣,走到案前去看,摊着一本《君臣论治》,旁边是大叠的宣纸,看起来是在抄写。
只是字迹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为什么要抄写这个呀?”
霍南疏抬头看她竟走到了面前,想阻挠为时已晚,字迹被看完了,他有些懊恼。
他闷闷说道:“陛下罚我抄一百遍。”
原来禁足根本不算惩罚,抄书才是啊。宴音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换来了霍南疏的撇眼。
“你这字送到圣人面前,不怕他再罚你呀?”
少年脸不见红,目光却有些闪烁起来了:“我字便是这样,陛下不能说我什么。”
“也是,你还没开始练字呢,这样吧,我来教你写字。”
霍南疏想要摆手拒绝,宴音已经拿起一只狼毫,朝他挥手:“过来过来。”
见他神色抗拒,但还是乖乖过来了,宴音心中充满愉悦。
她挽起袖子一笔一划,边写边说:“这是撇,这是捺,竖弯钩……你照着字画肯定是不行的。”
她莹白纤细的皓腕上是几个绞花细镯子,斑斓多彩,随着手腕动来动去。
接着递到了霍南疏面前,迎着宴音的眸子,她的眼睛在示意他:“你也来试试。”
他接过了狼毫,照着她方才说的,一笔一划地练了起来。
霍南疏学习的时候非常认真,宴音也在旁不住指点着:“别太用力,也不能不用力,手腕动,诶对!和你用刀一样,有轻重缓急之分……”
她耐心说了半晌,霍南疏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也不继续抄《君臣论治》了,而是另拿了一张纸,细细地练习每一个笔画。
宴音口有些干了,去茶几上取了一杯茶喝,茶已经凉了,她也不讲究,放下茶盏又说:“我给你写个字帖吧!”
一时间,两人双双执笔写字,房中陷入了安静,热度将墨水的味道蒸得更加浓郁。
宴音将一张写完的字帖拿纸镇压着,悬挂在书案边等着墨迹干下来。
“你手上这串的佛珠是怎么来的呀?”
她气质早就注意到这串佛珠,只是现在才想起来问。
佛珠颗颗圆润剔透,水头极好,照宴音前世做贵妃的眼光来看,是串不世处的珍品。
霍南疏的手修长有力,绕上碧绿佛珠更加好看,可惜加持的不是佛性,配着鲜亮的红衣,纯然是个慵懒靡然的小侯爷了。
“这串佛珠,”霍南疏说道,“是我娘供在隆安寺里的遗物,大师父说保家卫国是己任,除此之外,勿造杀孽,以此物时时提醒我。”
只可惜这佛珠压不住他,霍南疏想杀的人便杀了,从来不会将杀孽放在眼中,他倒想看看自己死后,能下到地府的第几层。
宴音听到他说这是他娘的遗物,恍然想起当年侯爷怀疑他是野种,那霍南疏的娘亲又是怎么死的呢?她有点不敢细想。
霍南疏见宴音紧蹙着眉头,说道:“你莫忧心,他们的事与我无碍,我半点不关心。”
宴音叹了口气,那双杏眸看他皆是心疼:“可不问来处,如何能知道归处呢?”
归处……想来早已经知道了。霍南疏看着她,想要说什么,终是沉默了下来。
二人对望着不言不语,外头忽然响起了白潜的声音:“主子,姜家公子求见。”
霍南疏不易察觉的皱眉:“姜负雪?”
宴音听到这个名字,登时有点慌了起来,莫非是知道她出尔反尔,要抓她来了?她站起来左看右看,想找个稳妥的藏身之处。
然而事实却是,霍南疏的人和姜负雪的人在宴府外起了冲突,他还并不知道她来了这里。
霍南疏叫她这慌忙的神色,脸色重新变得平淡,说道:“人在大门外呢,你慌什么?”
这话让宴音更加尴尬,听起来似乎是知道她与姜负雪早有往来。
他朝外说道:“让他在大厅等我。”
“啊慢,慢着!”少女开口。
霍南疏眼中带着疑问看她,宴音讪讪笑道:“我也想听你们说了什么。”
他到底拿宴音没办法,叹了口气:“那你躲起来?”
“得令!”她赶忙躲到了书架后头去。
过了不久,是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宴音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穿着鸦青色素面刻丝锦袍的清冷公子走了进来,姜负雪此行前来是为了暗卫争端一事,宴音与他早已是两情相悦,由他保护理所应当。
霍南疏这般横插一脚,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
可还未开口,姜负雪一眼叫看到了书案上压挂着的字帖。
是宴音的字,且上头墨迹未干。
再看看那打开的提盒,空空的瓷碗,傻子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出来。
他的神色瞬间冷厉了下来,周身的气势生生将屋内的热意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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