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眼看快到了约定的时间,谢嘉仪蔫蔫的,但还是要换衣,看着采星抱过来那件红狐狸毛披风,她有气无力道:“换件吧。”免得陆大人一看到,更想起她下午咄咄逼人的风采。

        “郡主,想要哪一件呢?”

        谢嘉仪叹了口气:“挑一件更暖和的吧。”也好温暖温暖她此时拔凉拔凉的那颗心。

        如意吩咐人打开最大的那口木箱,从中挑了那件白貂毛的带帽斗篷,一水的白貂皮毛,烛光下泛着莹莹光泽。

        谢嘉仪又让采星往手炉里多添些炭,看到抱着斗篷过来的如意,突然想到莲花池旁跪着的张瑾瑜,光忙着哀悼她即将失去的郡马,差点把这个人都忘了,继续有气无力问道:“莲花池那边?”一直跪着也不成啊,眼下也不能把东宫长春宫英国公府还有张瑾瑜那个哥哥给得罪死了,得罪得罪出出气就差不多了。

        不过谢嘉仪对如意很放心,论拿捏分寸没人比如意做得更好了。

        果然如意就笑道:“这样小事郡主不用操心,奴才早让她回去了。”毕竟是东宫和长春宫爱重的人,他们海棠宫也不能真让人把两条腿跪断了不是?如意面上笑得温和,心里却都是冷笑,敢把心眼用到他们郡主身上,虽不能让她把腿跪断,也得让她长长记性,从此以后每当天寒阴雨的时候,她那双膝盖都别想安生,也能提醒她再做事前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住。

        “有奴才呢,主子尽管放心。”如意帮郡主披上了白貂毛斗篷,仔仔细细帮她把斗篷带子系好,引着谢嘉仪朝外走去,到了门口,又抬手帮郡主把斗篷帽子也戴上来,嘴里道:“今夜虽没有风,到底是十月的天气,夜里本就冷,只怕半山那处院子更冷。”

        “是冷。”谢嘉仪就只答了这么一句,天冷心寒。

        一行人朝着半山去了,一直走到院门前,谢嘉仪朝下看去只见一片漆黑,只有自己周身是暖黄色的灯笼,融融黄光围绕着自己,她又抬头看天,果然天上只有零星几处星子,好似一块蓝黑色的幕布,让那轮月更加明亮——干净。

        鼻尖处有淡淡的寒梅清香味,配着冷肃的空气,清香又——干净。陆大人说的果然对,这样的冬夜赏月,赏的就是一片干净。

        她一迈入院门,首先就看到一树红梅下披着玄色大氅的陆辰安正转头看过来,面上露出温和笑容,在廊下悬着的灯笼光亮下,越发衬得陆大人好似月上下来的仙人一般。

        要失去的东西越好越让人想哭,谢嘉仪心里笑不出,但面对这样的仙人,脸上怎么也要画出一个笑容来。

        夜好,景好,月色好。连人都这么好,要是大家都不会说话就更好了,这样她的郡马永远都没法拒绝她。谢嘉仪慢吞吞走了过去,早已经有人往院中竹椅上铺设了厚软的皮毛垫子,这是陛下身体还好的时候猎的老虎皮,好大一张,从椅子扶手上垂下来,把整张椅子都包裹得又软又暖。

        连旁边那张椅子,如意也吩咐人换上了更厚实的垫子。

        一行人行动又轻又麻利,只一会儿就把郡主要用的东西都布置下来,然后迅速避到院门外,只有如意和采星立在院门内两侧阴影中,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那里有人。也不过是一会儿,院子里好像就剩下谢嘉仪和陆辰安两人。

        哦不对,还有明心。明心目瞪口呆看着郡主府下人干净利落的行动,那么多人转眼好像消失了个干净,就剩下他傻乎乎杵在大月亮底下,挑着灯笼其亮无比。他慢慢红了脸,自己这样的下人真是给公子丢人了,他也学着如意的样子往门边那处阴影里去了。

        如意瞅了他一眼,见他没反应,只得一抬手把他手中灯笼灭了。明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把如意都暴露在亮光下了,一时间脸更红了。

        好在此时夜黑月明,整个天地都寂静。

        谢嘉仪虽然知道自己大约在此时的陆大人眼里跟“端庄婉约”“德性高华”距离的有些远,但认命不是她的风格,垂死挣扎才是。她紧了紧手中的暖炉,“陆公子,那时候你都看见了?”

        “确实没看全。”陆辰安的声音温和清润。

        却让谢嘉仪想掉泪,他光看到我作威作福了她挣扎解释道:“那你没看到前头他们欺负人,欺负得可狠了,他们可坏了”她努力强调自己的路见不平,见义勇为。强调得差不多的时候,还是想要陆大人曾经对她的至高评价,遂小声道:“本我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平时平时我婉约得很”

        这话说得谢嘉仪又羞愧又沮丧,天呢,她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把智绝大胤的陆大人给骗了的。她就从不曾“端庄婉约”过,至于“德性高华”,好像也跟她关系不大,她就是脾气很大,睚眦必报,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最擅长没事找事、无理取闹至于“冰魄雪魂”,她太喜欢这个评价了,可她这个人好像也跟冰啊雪啊的联系不上,前世她还跟陆大人说她爱喝雪水泡的茶,这倒是也不算瞎话,可她没说的是她更爱围着火炉吃肉喝酒烤芋头

        但,人不能轻易认命。

        “其实平时可温柔可端庄可有容人之量”谢嘉仪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越说越绝望,她重生一回,连上辈子达成的最大成就都得不到了

        陆辰安就听谢嘉仪犹如落水的人忙乱抓着她能找到的好词,说着说着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清冷月光,暗香浮动之下,听得人心又酥又软,只想说“好”,只想告诉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是你婉约温柔,不是你端庄可亲。是婉约温柔是你,端庄可亲是你。这世间明月清风,江枫渔火,海棠春色,一切好的都是你。

        他听到谢嘉仪吸了吸鼻子,压了压哽咽,“陆公子,我说完了,你说吧。”

        让他又是想笑,又是心软。

        可惜冬日的月光辽远清淡,朦胧落下,看不清她白貂毛斗篷下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也好,他想如果看清这一刻她脸上的楚楚,自己大概说不出话了。

        “郡主。”陆辰安的声音又轻又好听,好似天上的月,说不出的温柔干净。

        “嗯我听着呢。”谢嘉仪想要挠挠耳朵,却只抱着手炉应声。

        又乖又软。

        陆辰安慢慢呼出一口气,突然转身不再看对面斗篷下包裹的小人,他看天上月,他的头脑这才慢慢清明,不觉自嘲一笑,望着月亮道:“郡主很好。”

        说完这句,陆辰安视线掠过眼前人,落到旁边朦胧的红梅上,“郡主什么样子都很好。”

        不管是含泪的眼睛,还是张扬的气势,不管是得意的样子,还是跋扈的伶俐,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

        从他来到京城,他就知道他的小郡主住在这里,住在那个威严高耸的宫城里。

        在一重又一重的高墙背后。

        那时除了念书学习那些似乎永远学不完的东西,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辰安声音里都是温柔和肯定,谢嘉仪觉得自己耳朵越发有些痒了,她本一直低头等着,听到陆大人又赞她,这才抬头看向陆辰安,愣愣问道:“然后呢?”就好像绝望的时候却被人发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礼物,里面装着的都是她想要的,谢嘉仪想伸手又犹豫,她的声音几乎有些发颤:陆大人后面不会还有个“但是”吧

        “然后?”陆辰安目光从红梅落在她骤然抬起的脸上,声音不觉更轻了,“我很喜欢郡主赠的玉佩。”

        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谢嘉仪抬头,风帽从头顶落下。

        陆辰安终于看清了此时郡主的眼睛,好像被点亮的灯火,闪闪烁烁,明亮异常。

        谢嘉仪觉得自己心里那些破灭的泡泡一个个又回来了,她喃喃道:“不婉约温柔,不端庄克己,也好?”

        陆辰安又看了她一眼,低声笑了。

        “不婉约温柔,不端庄克己,也很好。”

        他的声音温柔而笃定,跟那时候一样。那时候,在一片指责皇后的声音中,他越众而出,对众人、对陛下,奏皇后德行,可表后宫,可彰天下,就是这样笃定。

        一次又一次。

        谢嘉仪茫然的心好似被什么触动,虽然她不明白触动她的是什么。她所有的不在意下,那颗始终焦灼的心忽然好似停了下来,她看到红梅绽放,月光洒落整个山头。

        “陆辰安,你说得对。”谢嘉仪的声音一下子轻快起来,“冬日的月亮果然好看,又清明又干净。”

        两人坐在夜幕月色下的软垫上,有人悄无声息上来换上了热茶,一时间茶香混合着梅香,谢嘉仪听到不远处有淙淙的溪流声,她惊喜看到山间已经沉睡的鸟儿,不知被什么惊起,在月光下飞过。

        两人看亘古已有的三两星子,陆辰安轻声告诉她此时能看到的每一颗星子的名字。

        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谢嘉仪从星星和月亮看到陆辰安:陆大人的脸,这样好看。

        陆大人懂得这样多,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她觉得这个已经到来的冬天,好像也并不是很冷。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她回头,还能看到高处玄色大氅的陆辰安,立在月光下。谢嘉仪停了步子,把手中青玉手炉递给如意,如意一愣,转身朝着陆辰安方向去了,把郡主的手炉赠了高处的陆公子。

        谢嘉仪看到如意回来,这才拢了拢斗篷,轻快地踩着月光回去了。

        “采星、如意,我挺高兴的。”

        “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就是很高兴。”

        郡主后面那句,采星没有听清。

        郡主最后一句话很轻,如意听清了,郡主说的是:

        “其实,活着,还是很好的。”

        如意的眉头松开了,也许那些陆辰安身上的异常也不用那么在意,至少他让郡主开心,让郡主觉得活着很好。

        他跟着郡主的时间很长,也是最了解郡主的人。回去后,跟步步换差的时候,如意唇角露出了些微的笑意,把步步惊坏了,追着问到底有什么好事让郡主这样快活,连不苟言笑的如意哥哥都破颜露笑了。

        “你不明白。”这几个月的郡主——不管是得罪长春宫、东宫,还是执拗修河道得罪很多人,郡主一点都不怕。

        如意看着月亮,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因为郡主从来没打算天长地久地活着。”当郡主放弃殿下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值得郡主活着的人都死了,”即使是陛下,也不过是活不了多久的人,“可现在——”

        如意看着冷荧荧的月,慢慢道,“也许又有人值得郡主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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