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断退路
“少主?少主?”
梅贞上马跟在后头, 陆漾不听她喊,扬起马鞭,日行千里的宝驹撒开蹄子随主人心意不断拉近庄园与桃府的距离。
在大周,士族能豢养一匹独属于自己的良马都是荣耀、光彩, 好马稀贵, 放在陆家却是寻常。
门前忽然来了两人两马, 尤其那最先赶到的通身雪白的马儿,不懂马的瞧了也知是匹好马。
能坐在好马背上的,门子开罪不起, 破天荒地没出声赶人。
梅贞骑在马背累得气喘吁吁。
侍候在少主身边的婢子都会骑马, 会是一回事,但不精通, 寻常骑马的机会也少, 这回一口气疾驰出好远,她额头浸汗, 再一抬头, 少主盯着的可不就是桃家府邸?
“少主?”
“噤声。”
陆漾坐在马背痴痴望着那扇大门,桃花眼顾盼流飞。
风吹动她的发丝、衣摆,等待的时候过长, 马儿不耐烦地甩甩尾巴。
一只手抚摸在头顶,马儿安静下来,享受主人的安抚。
“桃家……”
陆漾笑看那扇门。
她未来的发妻和女儿就在这扇门后。
少年人的成熟或许就在得知自己有家室有牵绊的那一刻。
深秋的风来往不绝,门子看她衣衫精贵, 举止奇奇怪怪, 既不递拜帖进来也不策马离去, 直勾勾看着桃家大门, 大门有什么好看的?
他从门内走出来。
茶香袅袅。
桃鸢给了女医极高的礼遇。
越和她打交道, 苏女医发现这人心思真是藏得深,表面行事滴水不漏,以她自认洞察的眼目来看,都看不透这姑娘在想什么。
说她攀附陆家财势,根本没那必要。
选择屈服,听从桃家主的意愿嫁给京都任意一家一等世家,做正派世家少夫人也不会缺钱花。
说她对陆家的凤凰蛋并不热衷,倒是有些冤枉人。
桃大小姐显然很喜欢少主送来的各样鲜花饼,才一会功夫,已经在吃第三块了。
看她停下来,桃鸢轻声道:“女医?”
苏女医愣怔一晃,接上前面的话茬继续道:“陆家血脉异于常人,女子也能使女子受孕,盖因八百年前陆氏先祖曾于秘洞摘下一枚转元果。
“转元果,顾名思义是能转换元气的神物。陆家女子的元气,甚而比男子精元更要精纯。”
她隐晦地看了桃鸢一眼,很快垂眸:“初元,只有初次与女子交合才能称为初,往后再行交欢一事,只能称转元。
“不过叫什么不重要,都只是称谓,初元被榨干,会造成一段时间的疲乏,对方受孕的可能也会变得极大。”
女医说完这番话,感受到一股微妙的静寂,估摸着以桃姑娘的聪明应该是懂了她方才所言,不懂也不要紧,左右肚子里的孩子是陆家种儿就行。
她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润喉。
桃鸢放下吃了一口的梅花酸杏饼:“那她是被榨干了吗?”
一口茶水喷出来。
苏女医咳嗽几声,眸子震惊,心道:你这世家贵女,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她可不想应一回差事还得在少主脑门贴一个“不行”的标条。
桃鸢歉疚地递来帕子:“您擦一擦。”
女医好脾气地和她道谢:“我家少主刚满十八,遇上那样的情况已经表现的很好了。”
孩子都有了,谁能说她不能干?
话题说到这似乎有点歪,桃鸢和女医面面相觑,心底升起明悟:哦,她果然是被榨干了。
别管她信或不信,女医不负责任地想:总之她尽力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重起话头。
大门外,陆漾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梅贞催促道:“少主,天冷了,咱们还是回罢!”
“回。”
陆漾调转马头,来去如风。
主仆二人可算舍得不再盯着桃家两扇大门,门子站在门外瞧了又瞧而后再瞧,咂咂嘴:“还别说,这大门就是好看。”
门乃脸面,能不好看么?
“家主,她人走了。”
书房内,桃禛提笔作画:“可知她为何来?”
“不知。”
“下去罢。”
窗外暮色昏昏,画了好久,桃禛欣赏完工的《红梅初绽图》,看了几眼,下手揉成团。
好好的画没被裱起来挂在墙上,反而入了废纸篓。
“你想要自由,想要顺心意而活,天底下哪来这样的好事?老子做不到的,为人女儿,你也敢妄想?”
宫宴上桃鸢与陆漾眉来眼去的情景再度浮现眼前,桃禛一手扫落书桌的笔墨纸砚,目眦欲裂:“想借陆家势,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孩子。”
桃鸢眸子噙笑,笑意是裹了冰霜的清冽:“我这有一好人选,有她在,事半功倍。”
“谁?”
“桃筝。”
听完她口中的计划,苏女医忽然觉得没了用武之地,老夫人派她来为的是先把人抢走,扭头再和桃家清算。
这倒好,她人来了,结果姑娘家早就想好怎么鱼死网破了。
她佩服桃鸢的胆魄,不可否认的是,她心疼这个大婚未嫁承受颇多苛责的女子。
“真想好如此行了?你要知道,走了这一步再无退路,注定是要两败俱伤。”
桃鸢尝了一口甜食,细腻润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开,她轻弹指尖,笑意不达眼底。
“那就两败俱伤。”
两日后。
桃禛又为桃家选好一门姻亲,这事他瞒得紧,谁也没说,便是崔玥他都瞒着。
可他瞒得了崔玥,瞒得了桃老太君,终是败在嫡长子这里。
桃毓在书房与桃禛大吵一架,摔碎了花瓶,砸了桃禛最喜欢的砚台,故意闹出大动静。
现下全家都晓得家主看上太原王氏的嫡长子了。
王家的嫡长子,年三十六,只比当今陛下小两岁,且前头已经有过两位正室。
这次大小姐若是顺利嫁过去,是给人做继室,为王家延续长房香火。
婚事是桃禛豁出老脸在谈判桌上谈下来的。
他以陆少主看上桃鸢为名,切实分析陆桃两家不能为伍的利害干系,表明桃家到死都会坚定站在世家这边。
他摆明了立场,打消王相对他的怀疑,又以三寸不烂之舌讲明士族与皇族此消彼长,士族不联合,迟早要被皇族瓜分殆尽的恐怖未来。
总之,王相答应了桃禛的建议,看中了桃鸢的才貌。
一个有大才的长房夫人,会给家族、会给他的嫡长子带来多少好处。
想想这一点,他愿意忽略那所谓的‘失贞流言’。
世家重那点守宫砂,可要有更大利益在前,世家又是最不重那玩意的。
消息传扬的比风还快。
桃筝掀翻那把古筝,嫉妒地眼珠子都红了:“太原王氏?阿爹的心也太偏了,先是谢郎,再是郑家子,如今郑家子不成又想把阿姐推给王家嫡长子。
“她不想要的有人上赶着塞给她,我想要的偏要自己去求,就为这嫡庶二字,我连宫宴都参加不得。
“凤城陆家人都能成为宫宴的焦点,我是阿爹的女儿,却如泥沙一样卑贱。
“我为这庶出的身份吃了多少苦?谁来体会我吃过的苦?
“凭什么我做梦都想要的,桃鸢她生来就有?
“凭我的生母没她的生母高贵,凭我是筝她是鸢?
“我是人们握在手上的风筝,她是凶悍自由可驰骋天地的鸟儿,她名为鸢,阿爹为我取名都不能往高了取,我天生低她一头,嫁人也要低她一头?
“我不服,不服!都是爹爹的女儿,凭什么她贵我贱?凭什么!为什么!”
她一脚踩在那把古筝上,琴弦崩碎,发出突兀的响。
下人们战战兢兢。
桃筝的乳娘一头跪下来:“求小姐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我忍了十几年,再不说就要憋死了!
“我算计她,我有错吗?我没要了她的命是看在她那几年待我好,可为了这几年的好,我就要和她做好姐妹?
“我们天生做不来好姐妹,我嫉妒她,我讨厌她!
“我恨她有个出身崔氏的母亲,恨她有个文武双全懂得关心她的阿兄,我恨不得她去死,可我又不敢要她的命,我怕要了她的命,焚琴院的那女人会要我的命。
“我为什么要爬在泥里当一只臭虫?我是人,我也有私欲,我也想当人上人!”
她掩面痛哭,哭花了美美的妆,哭得嗓子干哑。
“为什么呀,为什么我都不敢杀了她,只让人毁了她的清白,我为什么要心软,如果阿爹只有一个女儿就好了……”
她哭到失态,哭到崩溃,等哭够了,肚子里的秘密和恶毒灌满了这屋子,吓傻三两不知内情的婢子。
“二小姐,二小姐饶命!”
桃筝擦干眼泪:“乳娘,把人处理了罢。”
乳娘这些年为这对母女做惯了杀人灭口的事,派人用抹布堵了婢子嘴巴,拖出去杖毙。
甚至不需要给出逻辑精密的理由,只说冒犯了主子,人也就白死了。
越受人所控,越想彰显那生杀大权。
桃筝发泄一通恢复冷静,倒在小榻翻看京都流行的话本。
“小姐。”
来人是桃筝亲近的宠婢。
看到人回来她立马丢了话本,坐起身:“怎么样?可查清楚了?”
秋月吟吟一笑:“幸不辱命,这回咱们终于抓到大小姐的把柄。”
“能治死她吗?”
“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秋月上前同她耳语,汇报千辛万苦得到的情报。
片刻,桃筝抚掌,眼里流转渗人的光:“好!这次活该她倒霉!”
她倒是没去想怎么和女郎颠鸾倒凤也能搞出孩子。
但只要孩子还在桃鸢肚子里,这回,她一定要治死她!
桃鸢得了堆雪的回禀,竟还笑得出来:“无妨,不怕她闹,就怕她闹不起来。”
寒蝉急得一颗心火烧火燎:“大小姐,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
午时三刻,砍人的好时候。
堂前桃禛举剑差点砍了亲女儿,管家软着腿来到桃鸢院里,惨白着脸:“大小姐,家主喊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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