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投湖
一晚上浑浑噩噩地过去,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又是宫女进来服侍洗漱, 与先前的许许多多个日子, 并没有什么不同。
郁灯泠不太想起床,挥挥手让宫女退下去。
可能是昨晚考虑事情太多了吧。她心想。所以很累,不想动, 也没食欲。
就这样躺着挺好的。
郁灯泠平躺着看着帐顶,打算再睡一觉,可是还是同昨晚一样,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 白日升得越来越高,外头也越发喧闹起来。
时不时还能听到他们的笑闹声,喝彩声。究竟是什么事这么让人高兴,长公主一点都不想知道。
郁灯泠闭上眼。
但那喧杂的声音越来越近。
像是一团轰轰烈烈的火,一路挟风带电地冲过来。
珠帘被掀开又放下, 彼此碰撞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阿灯, 怎么还在睡啊。”
郁灯泠倏地睁开眼。
乌黑的瞳眸瞪向床边来人, 有几分茫然和惊恐。
薄朔雪, 怎么还在这儿。
他不是回去了么?
难道她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昨晚那些事, 其实是她幻想的?
薄朔雪穿着一身雪白劲装,脖颈上还微微有汗,像是刚刚还在剧烈运动。
他手腕上绑着护带, 手里抓着一条捆起来的九节鞭。
他一脸明朗, 而且还有心思练这个。
郁灯泠愈加地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她疑惑的目光不确定地落在薄朔雪身上。
仿佛青天白日见鬼了一般。
看得久了, 薄朔雪淡定无辜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不自在。
郁灯泠顿时眯了眯眼。
好啊。原来不是没发生过,是他在这儿跟她装没事人。
郁灯泠想说话,却顿了顿。
目光看向左右, 让屋子里的宫人都退了出去,才开口。
“我昨夜所言,你听到了没有。”
薄朔雪无法回避,抓了抓脸颊,沉默半晌后只能说:“听到了。”
“那你怎么还不走?”
郁灯泠抿抿唇。
她昨晚说的那些还不够叫人生气么。
郁灯泠想要从薄朔雪的神情中一探究竟,可薄朔雪却只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仿佛是又在纵容着她玩什么无聊的游戏似的。
郁灯泠:“……”
他听到了,但是好像没有听明白。
“我是说……”
“好了,”薄朔雪打断她,“想说什么都先得起来洗漱吃早膳,天都那么亮了。”
他的语气也与平日一般无二。
到底要对他说怎样的重话,他才会明白。
郁灯泠感到一阵头疼。
薄朔雪见她不动,周围又没有仆婢,便十分娴熟地拿起一个小银盒,从里面倒出一点花蜜,掺上茶水搅合搅合,这是长公主每日清口的第一步。
郁灯泠眼睫微颤,头疼得更加厉害,开口道:“停下。”
薄朔雪一顿,疑惑地看向她。
“别做这些事。”
以前郁灯泠只把这些当惩罚和折磨,因此只觉得他做这些觉得理所当然。
现在明白了薄朔雪每个动作之后的心意,再看他做这些,忽然觉出了不可承受之重。
薄朔雪手中的小银盒渐渐放了下来。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隐晦地微微颤抖着。
他其实也并不是毫无所觉。
阿灯突如其来的排斥和抗拒不像是假的,但他只能当做假的。
或许糊弄着糊弄着,阿灯自己也就不当真了。
但眼下的情形显然并不像他想的那般乐观。
薄朔雪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来。
“怎么?今日不喜欢这口味了?”
郁灯泠感觉胸膛里的血肉都微微蜷缩着,有些窒闷。
她要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回到薄朔雪对她横眉冷对的样子。
“不喜欢了。以后都不喜欢。”
薄朔雪喉头微哽,不知为何,总疑心这句话是意有所指。
他问:“那阿灯喜欢什么样的。”
“不知道。”郁灯泠极力任性道,“有的东西,看着看着就不喜欢了,也是常有的。”
薄朔雪眼睫唰的垂了下去。
看着看着就不喜欢了。
是真的厌倦了,还是看着看着,就发现喜欢的不是这一个了。
毕竟从一开始,她在千灯节欣赏的就另有其人。
薄朔雪一时没能再说什么话。
眼见卓有成效,郁灯泠暗暗呼的出了一口气。
他果然厌恶造作难缠之人,最初他就曾经这般训斥过她。
乘胜追击,郁灯泠挪动了一下,一只手撑着脸侧半靠起来,双腿曲着,柔软的衣袍在曲线处堆出褶皱,露出白皙的小腿,和盈盈可握的线条。
“跪下。”
郁灯泠屏息下令。
她发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对薄朔雪用这般态度说过话了,以至于不习惯得声音都险些发颤。
难道就是疏漏在了这里。
让他不够厌恶她了?
薄朔雪也似有几分怔怔,在原地犹豫站了半晌,终究还是单膝跪下,听凭长公主吩咐。
郁灯泠同他面对面,呼吸有几分急促起来。
但她勉强压抑下去,常年习惯了面无表情的脸也没有泄露什么情绪。
郁灯泠咽了咽口水,提起一只脚,朝他伸过去。
她身姿柔软,上半身一动不动,伸出一只脚的动作如同灵蛇摆尾,虽是刻意侮辱人,看着却轻灵优雅。
“要服侍我起床,还不帮我穿鞋?”
这是最下等的宫女干的事。
薄朔雪盯着那绷紧的足弓,大受刺激。
昨夜也是这般,长公主在他身上胡乱动作。
只是黑夜里看不清晰,如今晨光耀眼,照在长公主的赤裸洁白的脚背上,还莹润反光。
他看得出来,长公主是故意的。
故意引诱他,再贬低他,让他知道自己还远远不够得到长公主。
他只是一个被错召进宫来的娈宠,得了长公主一点宠爱,就开始痴心妄想。
可他永远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娈宠。
薄朔雪心中最深的隐痛被狠狠戳中,强装冷静的表面再也维持不住,竟不顾长公主的吩咐,径自退后一步,起身夺门而出。
匆匆转身的一瞬,郁灯泠分明看到他憋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高挺鼻梁的阴影将双眸压得越发深谙。
珠帘一阵乱响。
郁灯泠没有再出声,愣愣地坐在床沿。
薄朔雪心中激愤躁郁,眼前的路也看不清楚。
头脑发热,顺着路一通疾走。
旁边有仆婢同他说些什么,他也全听不见。
直到走上了一条只能容一人的石子路,两旁的树丛和篱笆褪去之后,是一口平静的湖泊,树丛后突然蹿出一名抱着竹篓的宫女,猛然与他正面相撞,也是惊慌失措。
薄朔雪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这一下收不住了,差点就要撞到那宫女身上去。
薄朔雪紧急侧了侧身,在碰到那宫女之前,被路边石头绊到了湖里。
噗通。
好大的水花。
宫人们惊恐地把消息传了回去。
坐在床上的郁灯泠呆滞地听着他们一声声焦急地喊,侯爷落水了。
郁灯泠的呼吸都变得有几分艰难。
薄朔雪,竟然,被她,气得投湖了。
-
那湖并不深,薄朔雪身高腿长,扑腾站起来后,湖水只到腰际。
他落水一回也没少了什么,脑袋顶上还多了一片荷叶。
衬得他的脸色更黑了。
甚至不用旁人帮忙,薄朔雪自己单手撑地,就轻松地跳上岸来,不过周围的宫人还是被吓得不轻,连忙地拿来干净的新毯子裹在小侯爷身上。
薄朔雪任由他们裹着。
还抓着边缘,往面上遮了遮。
太丢脸了。
在衣香园那边来消息之前,薄朔雪迅速地冲凉换了身衣服出宫,不想面对自己愚蠢的痕迹。
他实在没法想象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
薄朔雪在宫外不远处的驿站停下,将马丢给小二牵,径自上了楼。
俊朗帅气,风骨落拓的公子哥如一阵清风掠过,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可惜薄朔雪迅速找到其中一间房,进去就关上了门。
屋内几人正围在桌边说话,见到他有些吃惊,纷纷站起来行礼。
“公子。”
薄朔雪点点头,一脸平静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至少他们没看到他掉湖里。
这几人是薄朔雪早些年在战场上救下的战俘,当时只以为是附近的流民被敌军逮去,查问之下才发现,他们并非当地人,原属一个被称为千耳楼的江湖门派,专门打听消息,领了任务到了边境。
但千耳楼主恰在那时不知所踪,他们只得在原地待命,结果被胡人掳去。
除了这一身被训练出来的本事,他们也没别的生计,又不想去军营里为朝廷卖命,便一直跟着薄朔雪,称他为公子。
薄朔雪也想试着培养一些薄府不知道的力量,便把他们当做门士养着,偶尔发一点不怎么危险的任务,就这样半主半仆至今。
“公子这回来得很早,我们都没预料到。”其中一人道,“不过,公子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薄朔雪让他们去查周氏一族在宫外的产业,和牵连的所有沾亲带故之人的产业。这些东西宫里的人寻摸不出来,但市集之中一定有痕迹,能打着皇宫的旗号做生意,谁会放弃呢?
薄朔雪“嗯”了一声,收下那个布袋,双手负在身后,神情严肃。
见此情形,应当是有新任务,那几人都纷纷来了精神,严阵以待。
“公子这回想要查什么?”
“查一查,去岁千灯节,所有去参会了的薄氏男子。”
一脸认真的几人登时一愣。
随即彼此互相看了几眼。
“千灯节,那不是,男女结缘之日么。公子,会有何异常?”
薄朔雪微微偏头,轻咳一声。
“有要紧事,去查便是。”
那几人闻言也不再疑问,抱拳应是。
薄朔雪抿紧唇,双眸中迸出两团火焰。
长公主厌弃他,也不知是不是还惦记着当初那惊鸿一瞥。
他便要把人找出来,带到长公主面前,好叫阿灯知道,他定然胜过那个不知道谁十倍百倍。
那男子被阿灯看中,觉得可以当个娈宠,他却远不止于此,他可以做到的更多。
他可以与天下任意一个男子比试,他定会胜过所有人,成为全天下唯一能与阿灯比肩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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