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 195 章
卿舟雪再一次被狠狠砸入半山腰时, 她的意识逐渐昏沉起来。
就像上次受伤次数多了以后,她的愈合速度会减慢,精神也会在一次又一次无望的争斗中消磨。
她疲惫地抬起双眼, 扭头朝灵素峰望了一眼。
阮师妹。
卿舟雪再没能看见她的影子了。
她定定地盯着那边, 此刻那颗五色石也是凶多吉少。
已经努力到这个地步, 好像还是棋差一招。
她的脸色很是苍白,此刻一身白袍破破烂烂,全是撕裂的痕迹。头发丝上,脸颊上, 灰与血和在一起, 格外狼狈。
卿舟雪动弹不得, 她握着剑的手松了松,浑身的力气如抽丝般散去, 斗志稍歇。
如果无法补上天空, 这将是一场无望的战斗。
而灵素峰的山火之上。
越长歌垂下手中的长笛。
刚才阮明珠自爆丹田, 这整座山的火都是她飞溅的鲜血, 绝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而那只玄狐不愧是上界之仙, 爆燃的凤凰火没能真正烧死它, 不过亦然深受重伤,奄奄一息地倒在火焰之中,动弹不得。
越长歌紧蹙眉头, 双眸垂泪, 她将身形隐没在暗处, 手指轻颤了一下, 再次抬起了手中的笛子。
事已至此, 师叔再送她一程。
笛音再次于太初境上空响起, 先是凄婉, 如同挽歌。
她手中的笛自然是一件法器,还有一个没多少人知晓的名字。
引魂。
当婉转的声音响起时,灵素峰上的山火燃得愈发热烈了。
一双巨翼扬起,火凰的雏形逐渐在山风中显化,一簇簇的火苗自下而上拱起,越堆越高。
越长歌将阮明珠的魂魄聚拢在一起,她的笛音只做引导。
那只火凰口中衔着五色石,一翅将倒在地上的狐身扇下悬崖,拼命地振翅,振翅,向上挣扎、突破,如秋风之中的一撮火焰,越吹越烈,飞往九天之上。
整个太初境此刻已至黄昏,凤凰像是从悬崖边升起来的一轮红日。
一轮缓缓西沉,一轮徐徐东升,像是回到了洪荒的神话时代。
卿舟雪的瞳孔之中,也映出了这两轮太阳。
神鸟口衔五色石,愈接近天穹,周身赤红的火焰则愈发暗淡。
真仙们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们停下拆分灵矿的施法,齐齐望向天边。
待看清火凰衔石飞向天空那道漏口之时,兵刃法器全部就绪,随时蓄势待发。
越长歌的笛音由低转高,由缓慢入急促,先是如潺潺溪水,现在如大江大河,百川奔流,逐渐激昂起来。
凤凰有她助益,飞得更快更急,也正当此刻,万道光点从黄钟峰前齐齐射出,像是铺天盖地下了一场流星雨。
一道一道的光点打穿了火焰为骨血的身躯,凤凰的影子偏了偏,暗淡了许多,摇摇欲坠,几要熄灭。
阮师妹的倔强气却从未磨灭过,凰鸟清嗤一声,高昂起头颅,乘着扶摇直上万里。
火焰飘散在风中,形迹几乎已经捉摸不透。
越长歌的笛音戛然而止。
五色石高高地抛起,自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就在此刻,云层后面突兀地现出一个身影,此仙名为太阳星君,与太阴齐名,他并不怕烈焰,迅速出现在漏口之下,目眦欲裂,伸手就要攥住那颗石头——
五色石的光芒被他的手掌挡住。
出乎意外地是,他手中一空,只摸到了一段柔滑细腻的青丝,太阳星君回过神时,那颗石头已经落入女人的手心中,被她翻转手腕,往上一弹。
石头颠了一下,彻底融入天幕。
云舒尘留在此处,已经恭候多时。然而只不过现身一瞬,她又自阵法之中,迅速遁走。
就在卿舟雪拖延的那一短暂时间,她将整个太初境布下了许许多多个移身置位的阵法入口。
虽说不与他们正面相抗,不过若论神出鬼没,虚虚实实,云舒尘倒是很擅长。
云长老兴许不会喜欢这个比方——现如今整个太初境就像她的盘丝洞一样,蜘蛛在缠绕的网上行走,如鱼得水,了无痕迹。
当那块石头融入天幕的一刻,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久未治愈的陈旧伤疤如焕新肌,在挨到石头的那一刻愈拢,如同一只迅速阖上的巨眼。
盘旋的雷云再次升起,扭曲了明净的天空,在漩涡中翻腾咆哮,在此一瞬间,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完了。
群仙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新的天道已经生成。
在九州大地各处紊乱,需要卿舟雪不断平衡的灵力重新均匀地摊开,润泽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通往上界的路,彻底被堵死。
乌云只盘旋了一瞬,随即散开,明净如洗。
壶天星君踏着宝葫芦撞向天幕,只是穿透了一层薄云。再也没有任何异常。
新生的天道茁壮稳定,让他们等到下一轮衰败时,恐怕……不知猴年马月。而鉴于他们已经渡过雷劫,再也没有任何办法飞升上去了。
卿舟雪卡在石缝之中,指甲深陷其中,她费时许久,终于挣扎着推开了半边山石,好让自己破碎的骨骼重新修复。
清霜剑插在一旁,映出了一张血迹斑斑的脸。
那些血迹忽然被一只手给抹去,温柔又细腻。
卿舟雪嗅到熟悉的香味,她下意识偏开头,不想脏了她的手。
云舒尘却抬起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她扭回来,她瞥见她断掉的手骨正在缓慢愈合,但是这愈合速度却……着实慢了许多。
“疼么。”
她垂眸扫过她的脸。
卿舟雪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天边,那群震怒的神仙已经围拢了整个太初境。
她的神色骤然凝重起来,冷若冰霜。
“走。”
云舒尘的肩上被推搡了一下,她却不为所动,指尖轻抚着,柔和地抚去卿舟雪脸上的血痕,语气漫不经心:“我让长歌她们先躲去了。”
卿舟雪抿紧了下唇,攥紧长剑,站起身来,她肃然命令道:“你也走。”
“别自以为是了。”云舒尘说着讽刺的话,但声音依旧温和:“你觉得靠你一人,能挡得过他们群攻么。”
卿舟雪淡漠道:“至少我不会死。”
她裸露在外的森然白骨还在缓慢愈合,卿舟雪的手背在后面,轻微地颤着。但她不愿让云舒尘看出来,因此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云舒尘眸光幽深:“卿舟雪,你不是不死不灭之躯。肉身再是强横,也有极限。”
卿舟雪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横起剑,正挡着天穹。她的一头长发早就散开,如墨一般泼洒在身后。
此刻她已经无暇回答云舒尘的话,浑身都紧绷到了极致。
卿舟雪的掌心蹭上清霜剑柄,将呼吸放得相当轻缓。
她的五指微微张开,而后一点一点地攥紧了剑柄。
白衣女子的眼眸微眯,侧脸显得愈发淡漠无情。
云舒尘知道,这是她家徒儿准备出剑时的姿态——优雅、漂亮,凛冽,像是绷紧身躯,随时准备的出击的白蛇。
她收回眸光,难得静心地欣赏了一下她。
此刻大难在即,云舒尘却并没有任何惧意。
她心底里反而升腾起一种荒谬的兴奋,这种兴奋像毒药一般,已经渗入她的骨髓,熬过了最近许多个日夜。
平日里,她极力保持着自己的寻常。
而她终于要忍受不住这种诱惑,饮下这杯鸩酒。
如果她是疯了,那绝对是被卿舟雪逼疯的。可是……她轻咬着下唇,还是无法抑制自己怦然的心跳——
她马上,就要见到她的卿卿了。
卿舟雪紧绷到极致,直至翩然跃起,无数的风雪将她卷入其中。
她这一剑刺出,重重雪花宛若形成倒流的瀑布,汹涌着奔腾着冲上天际。
一道金光闪过,仙人结阵护法,上布着密密麻麻的字纹。如山河绘图一般徐徐展开,当一重一重的雪浪冲刷着那道屏障时,只留下了一些破碎的裂纹,但直到最后一层没过,卿舟雪依旧无法完全攻破他们。
她被反震回来,整个人半跪在地上,双足受力向后划去,甚至踩出了深痕,险些就要陷入地中。
自身后看去,卿舟雪勉力支撑着身躯,她微微晃了一下,唇角的鲜血如注滑下,落在雪地上,像是点点红梅。
她闭目调息了一下,想要尽快恢复。
忽然间,一道白色法芒笼罩在了她的身上,精准地缝合了她正在愈合的伤口,以及已经严重渗血的内脏。
“征战不带医修,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一道声音飘了过来,尾音上扬,卿舟雪回头一看,越长歌不知何时折返回来,冲她笑了笑。
柳寻芹放下了手,看向卿舟雪。
其后,钟隐石与周山南的声音也传来:“师妹说的是。小师侄虽然贵为掌门,但我们毕竟是老长辈了,哪里有事事躲在你后面的道理?”
山崖之上,梵音轻轻摇着羽毛扇,侧坐在一匹骨马之上,她身后是一片乌压压的魔族大军,轻灵便捷地登上了半塌陷的山巅。
“横竖都是个死。”魔族的年轻女君将下巴扬起:“那小仙子到底还是打不过。与其等这片地方攻陷了受俘,或是灰头土脸地在地洞里闷死……”
“女希氏的后人,从来都没有这种窝囊的死法。”
梵音正色起来,她的手腕轻轻抬起,向上一挥,黑色的鸦雀从掌心中展翅高飞。
那只黑色的小鸟雀像是一种讯号,虚空之中撕开一道裂口,狰狞的魔物挥着庞大的肉翼翅膀,向天空窜去,如一群群蝙蝠一般,簇拥而上。
展开的金色字纹在空中重新流动起来,翻涌着一层诡谲却神圣的美感。
“那是魔族么。”太阴星君手中掌着一面镜子,她的指尖轻轻一叩,宝镜放出光芒来,如月辉一样银亮,“不自量力。”
光辉流转之间,绝大部分魔物的身躯都化为烈焰,在金色的光芒中消散。
庞大如乌云的种群,很快拆崩离析,真正能飞向他们面前的,不过凤毛麟角。
可是魔族向来是凶悍的种族,无论是类人的怪物,狰狞的魔兽,亦或是美丽绝伦的魔女。
一往无前,纵是死局,也鲜少有退缩的。
蚁群能够咬死大象么?
细木能够填平沧海么?
卿舟雪不知道。
但是在此之前,一定是一场浩大的牺牲。需要踩死数以万计的蚂蚁,也需要折断很多根木枝。
暗红色氤氲着魔气的黏稠鲜血沾在上头,又如瀑布一般滴落下来,滴滴答答……染红了地面。
不过多时,她足下的雪地已是红海。
长老们在卿舟雪身后支撑起摇摇欲坠的护山大阵,准备死守太初境最后的底线。
卿舟雪重新站了起来,她浑身的伤口已经全部合拢。
她微微屈膝,如一道白影一样窜出,脚踏上一只非天的翅膀,借力再次高高飞起。
清霜剑的周围,凝成了一圈白霜,似乎要将云层冻僵。
静止之中,云雾重新打破,翻腾起来。
巨大的龙目再次睁开,透明而磅礴的龙身再次于云端中重现。
金光跃动在苍龙身上,每一片龙鳞都显得渡上了一层碎金,随着它自由地腾云驾雾,美丽得令人心驰神往。
卿舟雪脚下的非天已经被光融化,她稍微落下时,恰好踩中了玄冥的两只龙角中间。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这是师尊水灵根的法相。
柔和的水,和冷冽的冰。
自卿舟雪足尖点中的地方起,冰霜一寸寸蔓延,水龙有了实形,化为一只冰龙,从云雾中继续穿行。
卿舟雪脚踏龙首,手握清霜剑,半身素练,半身血衣,漆黑的眼底一片冰冷。
壶天星君对上她的双眸,却无端感觉到一种背脊发寒的感觉。
……分明只是个修为勉强,肉身能扛的小辈罢了。
为什么会给予他一种莫大的压迫感。
龙吟一声响起,震得四方双耳欲聋。玄冥的长尾一甩,直接将已出现裂缝的金色浮纹拍得一震。
卿舟雪紧随一剑刺出,卷裹起漫天的大雪。
她现在浑身几乎盈满了灵力,悉数来自于云舒尘的气息——正如当年斩杀蛟龙之时,她曾体会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
冰自水而生,云舒尘可以完美地融入她,从而弥补自己本身无法将力量会聚于一点的弊端。
这一剑看似普通,但是实力又提上了一个台阶。卿舟雪在掌骨即将再次碎掉之时,终于将清霜剑卡入了屏障的裂缝之中。
她往上用力一挑,留存于上头的魔血渗入缝隙,污染了仙家的结界。
金色的浮纹于风中飘散。
与此同时,太阴星君的镜子暗了暗,扼制魔族的一层月华也已经失去效用。
她喘了口气,问着一旁的师兄,“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刀枪法器皆不能要了其性命,可是她的修为明明比本君差上一些。”
手执拂尘的老祖一把掸开面前氤氲的魔气。
他双眉倒竖:“她是个意外。何须与这人纠缠不休——”
那拂尘的白须竖起,指向几位修士之中的一女人——云舒尘。
“是这人罢。”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本座倒是记得,应是她补上了最后一片天空。不若我们先把此仇算一算罢。”
当最后一只魔物死在空中时,梵音没有让余下的魔女冒进。她稍微扬了扬手,“且看看她有没有本事将那几个野神仙拖下地面。”
那把拂尘循着气息,一把飞了出去,丝线围绕着龙身,冰龙左右躲避,似乎想要挣脱束缚。
卿舟雪一剑砍上丝线,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柔韧如丝,却是刀枪不入。
冰龙忽然载着她,往仙人堆里砸去,不亚于哪吒闹海,只是龙身上没有束缚红绸,但依旧搅得云层之间天翻地覆。
法相受损,反噬十分严重。
云舒尘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她轻轻往脸上一抹,才发现是血淌了下来。
柳寻芹不止拿着一半灵力吊着卿舟雪的恢复力,现如今还得分出一半治愈她。
当丝丝缕缕的白线如钢针一般从四面八方朝卿舟雪射来时,冰龙盘屈成团,鳞甲闭合,将卿舟雪紧紧裹在其中。
卿舟雪现在看不见外界,她只瞧见面前一片冰蓝。云舒尘将她卷裹在这一方小天地之中,因此她毫发无损。
卿舟雪抚上龙腹,她眼睁睁看着丝线穿透了冰层。
她眉梢紧蹙,“回去。不必为我再挡了。”
可是没有用。
当丝线撤开以后,水龙彻底破开,变成一场碎冰落了下来,砸在血红色的土地上。
仙人得意抚须。
可他并不知晓,卿舟雪借着混乱几步跃至他身后,冲着颈部最为关窍的几个大穴位,当头一剑急急斩出。
他感觉到一抹凉意,好在身旁的太阳星君发现得及时,银枪一挑,直接穿透了她的肩膀,将人再次震开。
风声,在耳边呼啸。
一如当年,在一梦崖上被扔下去时,她浑身皆带着无力感。
当她再次坠落时,即将和冰龙的尸身埋葬在一起。
那只花瓣一样柔软洁白的白鹿突然出现,接住了卿舟雪,将她平放在地面。
卿舟雪的肩膀上被烈火灼了一个洞。
半边身体都已经麻木。
她有些绝望地看着天空,漫天神仙,似乎都在讥笑这群下界之人的无畏抵抗。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出剑,又是第几次被砸下来,有时是半边山,有时是一个巨坑。她一次次的跃起,每一剑几乎都用尽了全力。
但他们甚至都不愿全力以赴,如图猫戏老鼠一般,还有几位在旁边看戏。
卿舟雪想要如法炮制,吸纳一位真仙的灵力。但前提是得出其不意……她连与他们近身都相当困难。其次,灵力完全内化需要一定时间。
那群神仙像是看戏看够了,终于想起正事来。壶天星君的宝葫芦瞬间变大,朝着太初境这几座山狠狠砸下来。
卿舟雪直直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那些鸟语花香的地方。平时论道讲经的地方。深邃秀丽的幽谷,每到夏日满山满山的,开得俗艳的红花。
一幕幕在卿舟雪记忆中抽离,而后在眼前被砸碎。
支离破碎。
直到鹤衣峰的半截山峰全部倒塌,也落在地上化为尘埃时,她沉寂已久的心,突然生出一丝波澜。
胸中有一道声音响起:“你杀了云舒尘。”
“这样下去,她也会死的。还不如成全无情道,兴许能有转机。”
卿舟雪明白了,这是太上忘情的声音。
她始终在体内保留一道残魂,还没有消散。
此刻她神魂虚弱,太上忘情终于得以开口说话。
“情与爱,总之你亦已经体会不到。”
卿舟雪甩了一下脑袋,她低声骂了句:“闭嘴!”
声音消散无踪。
卿舟雪握剑再次站起,魔族这一边正与降下来的太阳星君死死纠缠。前仆后继的人影扑上去,紧随之的是一个个地倒下。
太初境的六座山峰全部倒塌了,被夷为平地。
“你们先走,不必相助了。”
云舒尘捂着嘴咳嗽起来,她看向柳寻芹,还有越长歌,以及其他两位师兄弟,“往东海走,蓬莱阁在那里,一时半会儿打不过去的。”
柳寻芹盘坐在地上,她一把摁住云舒尘,凉凉道:“先把你这内伤治一治再说话。”
云舒尘捂唇的指缝之中,含有鲜血溢出,她眼睫轻抬,呢喃道:“卿儿她会赢的。”
越长歌一愣,“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底牌么?”
云舒尘摇了摇头,待到内伤没那么疼以后,她推开柳寻芹的手,扶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将衣裳上的灰尘拍去。
钟长老叹道:“师妹智计过人,想必是另有打算。可都到了这个关头,为何不便和我们讲?”
正当此刻,头顶一道滚石砸下来,尘灰弥漫。索性没有砸到他们所站的一小块地方。
“讲了也没什么帮得上忙的。”
云舒尘眼眸微眯,回眸道:“只会添乱。”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还未回过神来,云舒尘的身影已经化作满天光点,消失在原地。
风雪刮蹭着卿舟雪脸上的伤口,她明显感觉到柳长老的灵力已经逐步远离了她,兴许是需要分出一部分自保。
而云舒尘的那只白鹿消失以后,也再感觉不到她的痕迹。
卿舟雪希望她们都走了。
这样自己才能心无旁骛地战斗……或是说,赴死。
在如此宏大的实力差距之下,卿舟雪尝试过一遍又一遍,始终无法斩杀其中的一人,最多拼尽全力足以打成平手。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现如今已经不再愈合。
这一片沦为废墟的太初境,也要成为她的埋骨地。
四周满目疮痍,卿舟雪并没有觉得多恐惧,她一人一剑站在废墟之中,身影有些清瘦单薄。
如果现在朝东边逃去,兴许还能再苟活一段时日,不过她从没想着逃。
如果说顾若水的死守是因为对流云仙宗的感情,那么卿舟雪尚留在此处,护着山底下的一片苍生,兴许不是出于热爱,她将它视为太初境掌门应该承担的责任。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天底下唯一能守一守的,现如今只有她。
壶天星君和她都打累了,坐在葫芦上:“孩子,你的脾气还挺倔,只可惜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卿舟雪沉沉地盯着他,不说话。
“方才那唤出苍龙之人在何处?”壶天星君道。
卿舟雪依旧不答。
壶天星君自腰间抽出了一根拐杖,在地上猛敲了三下:“看来这底下,还藏着一堆灵矿,本君不介意……”
风声呜咽之中。
卿舟雪这一剑骤然抽出,毫无征兆,想取出奇制胜。
葫芦身躯变大,反应更是快速,骨碌滚过来,正欲挡下这一击。
然而壶天星君却僵在了原地,眼眸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腹部。
噗嗤一声,长剑没入壶天星君的丹田边缘。
只可惜未能完全破掉他护体的灵力。
壶天星君看着一旁轨迹挪偏的葫芦,一名浅紫衣裳的女人手中结着固守的阵法,先他一步挡住了葫身。
他面前毫无遮挡,因此终于被卿舟雪刺透一剑。
壶天星君神色微变——那便是他们要寻的那位女子,补上天的罪人。
云舒尘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口血,但是却缓缓笑起,“你在找我么?”
壶天星君骤然色变,弹开卿舟雪,一杖就要向她抛去,卿舟雪还未落地,就迅速踏空掠向云舒尘,将她腰身揽起,飞离那一杖砸下来之处。
这一杖落下,尘灰四起。
地面上的深坑触目惊心。
一层一层冰锥,拔地而起。
与此同时,卿舟雪身旁竖起来偌大几朵冰莲花,高低不齐,密密匝匝,将她与云舒尘紧密包裹于其中。
莲花之外,传来破坏的层层扰动,像是有游鱼在使劲儿地往里钻。
卿舟雪撑不了太久。
她将云舒尘半扶着靠在身上,自纳戒之中掏了几粒丹药喂给她服下。
云舒尘刚才昏厥了一小阵,朦胧间唇瓣被人蹭开时,她才清醒了点儿。
卿舟雪摊开她的手,发现其中五行的光点之中那枚蓝色的——也就是水灵根,现如今已经熄灭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劝师尊离去。
卿舟雪浑身的灵力已经化为了这最后的万重冰莲,此莲花阵一旦破开,她们二人都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她也没有力气送云舒尘出去了。
卿舟雪沉默地坐在一旁,清霜剑就放在旁边,她环抱着双膝,安静打量着云舒尘的脸庞。
“怕死么。”
云舒尘轻声问。
卿舟雪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她将掌心中的一个物什拿了出来,点点灯火,照亮了逼仄狭小的莲花心。
“还有星燧。”卿舟雪道:“一切都可以重来。不是么?”
云舒尘道:“现在也可以用了。你为何还留着?”
卿舟雪微微一愣,低声道:“我觉得太上忘情,她的确要比我强一些,修习无情道后,还能反复重来多次,很是执着。”
“……嗯?”
卿舟雪沉默地盯着星燧半晌,而后,她将其递给了云舒尘。
“我心中没有牵挂。”
她垂下眸。
“也寻不到重来的理由了。”
云舒尘眉尖微蹙,而后她神色松和下来,若有所思道:“……我到底也不算是。”
“你还记得当年在思过的石室里,刻下的话么?”
云舒尘闲聊一般,换了个话题。
“前尘已过,后篇新起。”
卿舟雪重复一遍,她讶然道:“可是……”
她怎么会看到?
云舒尘好整以暇道:“你可知道你胡乱涂刻,为师还给掌门多缴了银两作罚款?”
“……”
“不过,此言倒是不错。”云舒尘垂眸一笑:“人还是要往前看的。倘若总是执着用这种神器回到过去,找到失散的人与事物,反而会顾此失彼。至少,我已经不再有这种执念了。”
还有几句话,她藏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就像我后来却遇到了你。
“……嗯。”
卿舟雪见云舒尘也没有用星燧的意思,于是她将这盏小灯收了回去。
“往前看。”她念了一遍:“师尊,我并非人魂,大抵是不能投胎的。”
死了以后,估计魂消天地间,也没有什么前路来生了。
“不过,”她平静道:“挺好的。你若遇见我,总是多灾多难,一辈子没个消停……倒不如不见、不念、不记得来的强。”
莲花外围传来破碎的声响。
卿舟雪习惯性握起了清霜剑,这是最后一剑了。
此刻,她与云舒尘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时刻的来临。
四瓣,三瓣。三两瓣。
最后一片莲花瓣。
亦被一张无形的手,轻易撕毁。
卿舟雪方才闭目屏息,稍微恢复了一丝气力,手中的清霜剑鸣阵阵,精神凝萃于极致时,剑刃上甚至泛起了幽冷的霜色。
冰霜自剑刃上生出,一点点蜿蜒缠绕,爬上整柄清霜剑。
当冰莲绽放之时,面前一柄□□朝她如游龙般刺来。
她抬起手腕,使出了《归一》中的第一剑。这只是寻寻常常的一记“轻云出岫”,那时自己才刚刚知晓剑道,学得最为认真的,便是这一剑。
她永远也没有想到,后来她记了这一剑一辈子。
面前袭来一卷幽香,温和地像是吹过了太初境深谷的和风。
卿舟雪眼前一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紧紧拥抱住,连带着她手中的清霜剑,都被这样柔软的气息包裹住。
清霜剑没入血肉。
当卿舟雪反应过来,大惊之下想要撤开,但是云舒尘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抿紧下唇,绷紧身躯——
她像是一只扑火的蝴蝶,近乎决绝地迎上了她的剑刃。
那一刻,卿舟雪身旁的声音仿佛都已经远去,什么风声,闷哼声,兵刃摩擦血肉的声音,□□贯穿肩膀,而后再次抽出的疼痛,她也已经感觉不到。
整个人陷入了无知无觉的境地。
“你……”
卿舟雪整个人僵在原地。她一寸一寸挪着目光,朝下方看去。
清霜剑稳准狠地捅穿了云舒尘腹下丹田之处,层层鲜血从她们相拥的地方不断渗出,滴落在地。她的血染过的地方,清霜剑皆覆盖上一寸寸锈迹。
她再也站立不住了,径直半跪了下来,那剑也不敢贸然拔出。
卿舟雪心中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空空茫茫间,有某一根弦已经断裂。
云舒尘顺势倒在她的身上,双眸轻颤着,似乎想要抬起来看一看卿舟雪,不过自从丹田完全碎掉以后,她浑身的力气如散沙逝去。
那双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口齿含糊间,更多的血溢了出来。
“你……欠我一个吻。”
她恍惚地低下头来,吻过云舒尘的唇,才只是轻碰一下,云舒尘却偏开脑袋,兴许是觉得嘴里全是血,不好去吻她。
云舒尘感觉身子很轻,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呼吸也愈发急促。满目血色之中,好像看见了大红的喜堂,卿卿穿着红衣在等她……是的,不是那个卿掌门,只是她的卿卿而已,只是她而已。
故人相逢,喜不自胜。
云舒尘的眼底终于滑过释然,她憋着的最后一口气算是用尽了她的心力。
卿舟雪近乎麻木地感受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放松,然后松开了她,像是终于完成使命似地缓缓垂下。
那双明若秋水的眼却不曾合上,只是不再有昔日的神采。
一阵东风吹过,她的身躯在卿舟雪的怀抱之中化为满天星辰。
那是来自渡劫期修士的灵力,浮光点点,像是银河围绕在卿舟雪的身旁。
自云舒尘的心口处,有一个小光点冉冉升起,钻入了卿舟雪的体内,时隔五百多年,她终于将情根还给了她。
卿舟雪却感觉到了什么,顿时如遭雷击。
她睁大的双眸之中,已被冰霜尘封多年。
然而现如今却有什么东西,彻底在眼中破碎。
卿舟雪愣愣地抱紧怀中的衣裳,她心口传来一丝钻心的抽疼,顺着心脉而上,让她浑身发颤。
丢失了多年的情愫,在此一刻悉数重拾。
“师……师尊,”她忽然一把死死抱紧怀中的衣裳,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惊恐的事情——云舒尘死后本应重回于天地的灵力,却如水流一般聚拢而来,自发地朝她的丹田之内涌去。
“……不要!”她慌不择路时,拿起一旁的清霜剑,一把往自己腹部扎去,仿佛想要把整个丹田剖出来,可是清霜剑一旦抽出,她的身躯又变得完好无损。
卿舟雪跪在地上,痛苦地重复着方才的行为,她恨不得杀了自己,她不要云舒尘的灵力,她不要吸收掉师尊的一切,她不要!!
但是灵力还是温和而强势地涌入了她,自发成为她的一部分,逃不过,躲不掉。
卿舟雪抵抗不过,颓然坐在地上,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手中的清霜剑一并落下,失去了最后一分颜色。
清霜剑废。
无情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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