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数据单元

　　坎宁小费了一番周章最终还是找到了周成想要见到的人，由于要去的地方在永恒之城的另一头，他们只得乘坐飞行器前往。

　　经过几十分钟的飞行，两人来到了一座古典中式庄园的门口。走入院内，一汪碧水之上点缀着娇艳欲滴的荷花，雕梁画柱临水而建，翠竹与矮树掩映着千姿百态的小石桥。

　　没走出几步，悠扬的琴乐之声随着清风扑面而来。闻着琴声找去，只见小湖边上的一座亭子内有两个人。周成远远地就看出了他们的装束和面相都和这个时代的人有些不同。

　　男袭长衫，温文尔雅。女裹素装，裙裾翩翩。二人或弹或唱，配合默契。走到近处，周成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二人不仅容貌上更接近他那个时代的人，而且面上竟然有些岁月的痕迹。

　　“坎宁，好久不见。”男人儒雅地说道。

　　“哟，文汤。你还能认出我呀。”坎宁笑呵呵地说道。

　　这个名叫文汤的人只是淡然一笑，目光打量了一番周成，说道：

　　“这个时代还有苏醒者，很少见啊。”

　　坎宁说道：

　　“他叫周成，才苏醒不久。跟我们当年一样，有些迷茫和困惑。聊过几次还挺投缘，现在没有我们当年的互助会，同为苏醒者，我也就发发善心。事儿我电话上都给你说过了，能帮你就帮帮他吧。”

　　说完坎宁便转身离去了，留在原地的周成有些不知所措。他目光小心翼翼地端量着眼前这位面容和仪态与同时代其他人不太一样的人。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看上去比你们要老一些啊？”文汤问道。

　　周成微微一怔，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您看上去确实和坎宁不太一样。”

　　“我是75岁的时候因为衰老进入的封冻，在那个年代我已经是垂暮老人了。但我很幸运，赶上了冷冻技术的普及。分子层面的DNA修复虽然可以极大地延缓衰老，但并不能完全阻止衰老的进行。

　　我的DNA活力即使经过了修复，也无法和你们这样壮年期进入封冻的人相比，我现在又再一次进入老年了。”

　　周成面上挂着一丝忧伤，本想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文汤宛然而笑：

　　“呵呵，不必忧伤。再过五十年，我会再次进入冷冻。等待原子工业革命完成之后，从原子层面修复DNA的技术会让我再次重返年少时。

　　这个时代，我至今也未能完全融入其中。可能是我在安防司几十年的工作让我内心的偏执无法释怀。希望下一个纪元中，我能完全体会到他们口中的时代魅力吧。”

　　“文汤先生，在您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您的工作应该给您烙下了很深刻的印记吧。”周成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文汤缓缓点头，看着塘中荷花的眼中透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在那个大建设的年代，食物、伤病、工作环境、生存环境依然困扰着我们。除此之外，男人们要拼命地生产，女人们要拼命地生育和哺育。

　　我作为安防官，除了维护人类生存秩序之外，还需要提防其他文明。那个时候水晶墙和地心起搏器还不存在，联邦法令也不完善。我们和类人、雨人的关系要比现在紧张得多。这样的高压环境下，道德和秩序都游离在崩溃的边缘。

　　人们的情绪找不到出口，而他们假想的敌人通常都是没有生产任务的安防官，这让我们的工作无论是实际环境还是心理环境都非常糟糕。我们经常自己开玩笑说，安防官是在高压线之上的高压线生存的生物。”

　　“那您为什么还会选择安防官这样的职业呢？”周成好奇地问道。

　　文汤淡淡地笑道：

　　“我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安防官，这可能是刻在我基因里的执着吧。尽管我的父亲就是因公殉职的，但我还是参加了安防司的招募，并通过了选拔、培训和考核。”

　　周成拿出了随身带的小本和笔说道：

　　“那您能不能给我讲一讲您职业生涯中，或者在培训过程中让您印象最深刻的案例或者人物。我想给我的小说创作积累一些素材和灵感。”

　　周成的主意是在文汤讲得尽兴的时候，旁敲恻隐地了解关于末日大战刚刚结束时的情况，看能不能从中打探出曹锐的消息。

　　但文汤向他投来的一个持久而深邃的眼神让他不禁心头发麻，仿佛他的心思已经被看穿了一般。就在周成吞咽着唾沫准备解释点什么时，文汤开口说道：

　　“我这一生都被那些我学习过或者经历过的案例困扰着，我也花了一生的时间去忘却它们。经过了三个世纪，我已经想不起其中任何一件案例的细节，也记不起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但我始终忘不了颈动脉喷涌鲜血的声音、骨头被折断的声音、脂肪在火焰中燃烧的声音、喉咙被割破之后呼吸发出的嘶鸣声……”

　　周成顿觉心中一阵冰凉，浑身汗毛直立，就连竹叶在微风中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他听来都如同磨刀一般摄人心魄。

　　“对...对不起...文汤先生，我不应该勾起您痛苦的回忆。”周成声音颤抖地说道。

　　文汤反而一脸地坦然：

　　“没什么，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想把他们赶出我的脑子。但实际上接受它们，可能才是唯一能获得平静的办法。”

　　周成合上了手中的小本，虽然心中万分失望，但表情依然平静：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正要转身离开，文汤叫住了他：

　　“周成先生，你等等。”

　　文汤从女人手中拿过一个盒子递给了周成:

　　“这是一个数据单元，我那个时代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应该还能使用。里边有我经办过的所有案例，也有我在安防司培训时上课教授的、以及我自己搜集起来的案例。

　　我当时立志做个神探，所以很喜欢搜集案例卷宗。这里边的东西可能是现在永恒之城中最完整的关于犯罪的记录了。你拿去吧，我不需要了。”

　　周成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并伸手去接过那个盒子。这时文汤微微收了一下手，一股锐利的眼神一闪而过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和善意：

　　“周成先生，当你对于时代和周围的什么东西有困惑时，或者觉得总有人在盯着你的时候，那就不要错失良机。”

　　周成一惊，身体也不禁颤抖了一下，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文汤已经看透了他的伎俩。

　　“错失...什么良机...”

　　文汤淡淡一笑，将盒子交到了周成手中：

　　“在你依然拥有好奇心的时候，就是你解开心中困惑的最好机会！”

　　周成捏着手中的数据单位，像逃离一般快步走出了庄园。到了门口，看着手中握着的数据单元才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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