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雨人（下）
周成被雨人的讲述所深深地震撼，他从未想过。地球之上还曾经奏响过属于另一个智慧的文明挽歌。这不是对雨人的同情，而是对生命百折不挠寻找出路的敬佩。
“你们为什么不选择向太空进发？”周成问道。
“人类的航天科技是建立在相互毁灭的弹道导弹以及全球化通讯的实际需求基础上的。而我们在这两点上，都不需要。所以，尽管我们拥有相当完善的航天理论体系，但在我们意识到雨很快就会停之前，并没有进行过实际探索。
更何况，宇宙的浩瀚和光速恒定的壁垒，让星际航行即使对于我们的科技来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而且，宜居星球在宇宙中并不如恒星那么常见。否则，晨昏线文明也不至于遥隔650光年的距离来侵略我们了。”
周成轻叹了一口气：
“那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在我们的大陆即将在超级火山的喷发中分崩离析前夕，我们付出了所有我们能付出的代价，让一部分族群以若干小集群的形式从不同地方登上了盘古超大陆。
我们在那个漫天火山灰云的大陆上根本无法生存，只能浅埋入地下进入休眠状态，等待适宜环境的再次到来。而两亿多年的地质变迁逐渐将我们深埋在地下，而很多集群也消失在了地层之中。”
“但我们从来没有在地层中发现过你们的痕迹！”周成的疑心又升起了一些。
“地球有40亿年的地质变迁历史，你们粗陋的考古技术想通过几块石头就了解地球的历史。这就好比只看《三国演义》的目录就想要推测出其中的每一个细节，这是极其可笑的。”雨人的回应带着几丝挑衅。
周成也不示弱，立刻提出了一个针锋相对的问题：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我们的时代苏醒？”
“苏醒？不，上亿年的休眠已经让我们失去了自然苏醒的能力。是你们在戈壁滩的地下核试验唤醒了我们其中的一员。不仅如此，核爆震波意外地打通了一条通往我们休眠地的地下暗河，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我们小心地观察着人类和地球的环境。我们惊喜地发现热带雨林地区为我们提供了生存的可能。但令我们不安的是，虽然你们的武器原始，但数量众多，嗜血好战。我们不敢直接出现在你们面前，只能继续等待。”
“等待什么？等着我们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再出来杀死剩余的吗？”周成不屑地说道。
“当然不是，随着你们科学技术的发展，和文明程度的提高。我相信你们在200年之内就会在地层中发现我们曾经留下的痕迹。而那时候，我们会试探性地与你们接触，寻找共同在地球生存的可能性。
毕竟，我们都是地球上演化出来的文明。只要不构成生存竞争关系，道德是可以弥补我们之间的差异和信任缺陷的。但晨昏线文明的入侵，以及完全在我们预料之外的类人入侵，让这一切变成了不可能。”
周成冷哼了一声，随即发出了似乎能把这雨帘冻成冰晶的阴冷笑声:
“哈哈哈哈，在我们强盛的时候，你们想要和我们和平共处。在我们最危难、脆弱的时候，你们冷冰冰地穿透反抗者的胸膛。把我们赶上孤岛，准备像家畜一样饲养我们。看来科技水平的高低和道德水平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雨人沉默了良久，一时间这纵横错乱的拱形结构间只剩下了雨滴落水的声音和周成愤愤的呼吸声。
“我们为此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每一支天梭都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在基本控制住局面的时候，我们损失了种群数量的1/3。这对于我们来说，同样是以命相搏。你可以说我们残酷，但我们并不邪恶。为了生存而采取的任何手段都是对文明的最大尊重。”
周成默然无语，经历过的重重生死考验让他明白。一个种族无论邪恶还是善良，与其面对的厄运无关。
“知道为什么你们人类对人形生物都有天生的恐惧感吗？连你们臆想出来的鬼神都是人形的。”雨人突兀的问题让周成不明就里，但他话的内容确实让他感同身受。
“什么？”周成问道。
“在通过互联网了解你们的过程中，我从你们的考古资料中发现了你们的考古学家没有发现，或者不愿面对的一段历史。”雨人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神秘的色彩。
“什么历史？”周成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4万年前，你们的祖先智人和尼安德特人有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文明战争，战场的遗迹遍布整个大陆。在长达千年的血腥战争中，你们一步步地取得了优势，并最终把优势转化成了胜势。
在距今4万年的某个时刻，地层中忽然爆发式地出现了尼安德特人的化石遗骸。这些化石出现的位置都很集中，主要分布于尼罗河和两河流域。化石层层叠叠，其中多数是妇女和儿童。”
“你想告诉我，是我们灭绝了尼安德特人？”周成声音嘶哑地质问道。
而雨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得就像老者在给一个孩子讲故事：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还在无法唤醒的休眠中。但有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是，那个时刻之后，地层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尼安德特人的化石。你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你们也付出了几乎灭族的代价。
尸骸遍地和鲜血淋漓是你们祖先长达若干世纪的生活经历，对人形生物的恐惧，就是在那个时候留在了你们的DNA中。”
周成大受震撼，干燥的口腔不停地吞咽着唾沫。心脏在胸中扑通乱跳却找不到出口，整个人都几乎要瘫倒下去。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那双沾满了雨水、颤抖不已的手。
“你们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提出过一个文明大过滤器理论。在那一轮的大过滤器中，你们通过了大过滤器，而尼安德特人留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在接下来数万年的时间里，人类作为地球上唯一的文明让你们忽略了，大过滤器可不一定总是来自星空。你们也不必自责，在文明生死攸关的时刻，毁灭就是对敌人和自己最大的尊重。丛林法则里，没有仁慈这个词。”
周成站在原地怔怔地出神，任凭淅淅沥沥的雨珠坠落到他的脸庞之上。手中仿佛捏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在那美丽的文明之花背后，竟然满是鲜血。
“周教授，您是一个值得我们敬佩的人。您的智慧和胆识已经超出您所在文明的藩篱，您是真正的天才。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之前会选择您，现在愿意向您袒露真相，今天的对话就到此结束吧。”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查阅过空间信息资料，太空中一艘你们的飞船都没有。你们现在为什么还是不向太空进发，别告诉我你们也沉醉在所谓的艺术和文化之中吧！”周成忽然说道。
雨人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
“宇宙的真相或是根本没有真相，上帝不仅掷骰子，还把骰子扔到了我们永远看不见的地方。地球的环境是已知一万光年内最适宜我们生存的星球，面对这样一片我们无法理解、荒凉而又危险的宇宙，我们有权力选择留在最舒适的摇篮中。
或许除了熵增，一切都是毫无规律的概率。试着接受这样的世界吧，和宇宙和解，和自己和解。”
说完周成觉得脚下的水面在移动，而眼前的一切开始缓缓后退，直至完全隐没在了迷蒙的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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