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一曲悲歌(五)
一曲悲歌(短篇小说)张宝同
这期间,那个年轻的货郎偷偷地来过两次,一次是在中午,一次是在傍晚,都是在道水沟无人的密林里约面的。二嫂每次都回来得很晚,而且脸上落有明显的泪痕。我想这也许就是二嫂与那人最后的约会了,因为再有几天就是她和四哥成亲的日子。
这些天来,爹妈忙到了极点,不但把大哥从镇子上叫了回来帮忙,还让我给城里的三哥去了信。因为县教育局要来人检查,我很少回家,独自一人在学校里忙着应付。
那天晌午,我刚上完课,就见二嫂一手挎着布包,一手领着月月从山岭下走来。二嫂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碎花布上衣和纯蓝裤子,脸上洗得白白净净,还淡淡地抹了些脂粉,头发很洋气地盘起着,还别着那货郎送给她的精致发卡,乍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年轻俊秀,招人喜爱的小媳妇。而且月月也是一身崭新鲜丽的童装。阳光灿烂地照在二嫂明秀的脸上,透出着一层忧怨无奈的淡淡悲愁。
我说二嫂打扮得如此漂亮,要去何处?二嫂说我想带月月回家住上两天,就顺路过去看看你。说着,就为我理了理领子,说我瘦了些。可不,小红至今还没有从川道那边回来,这怎能让我不忧伤烦恼?
二嫂看出了我的心思,不无伤感地说,这不能怪小红,心高命薄,父命难违,山里女人都是这命。又说了一会话,二嫂便要走了。她再三叮嘱着要我想开些,不要过分伤心,然后便凄然地一笑,对月月说,给叔叔说再见。
二嫂沿着山坡慢慢地朝北山走去,步子显得有些蹒跚和犹豫。看着二嫂渐渐远去的背影,细品着二嫂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就觉得这山里女人的命运好是悲惨好是无奈。
第二天傍晚,我正要回家歇礼拜,四哥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学校找我,问我见到二嫂了没。我说二嫂带着月月回娘家去了。四哥哭丧着脸说他刚从王家坳子那边过来,二嫂根本没有回家。我一听,不由地一惊,心想,二嫂会不会是去了北山找那个卖货的货郎了。可是,我却不敢说。跟着四哥回到家中,就见大哥正好带人从北山那边回来了,一进门,就一下倒在了椅子上,喘着气有气无力地向父亲汇报说,村里的人说那货郎昨天就走了。
父亲被烟呛了一下,咳嗽了半天才止住,用沙哑干火的嗓子吼道,跑到何处去了,你到底问过没有?大哥怯声怯气地说都问了,那里的人只晓得他是江西来的,都不晓得他家的详址,还说那人是昨天中午一个人走的,说是要回去娶亲,不再来了。
父亲听着,身体一阵哆嗦,“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我们都给吓坏了,赶忙把父亲抬起放在了里屋的床上。母亲趴在父亲身边大声地哭叫起来。父亲躺了一会,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睁了睁眼睛,然后扬了扬手,让我们都离开。
我们离开了父亲的房间,惶恐不安地坐在外间堂屋里像是等候着什么,只觉得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我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就乘着月光在山边小路上独自散步。二嫂的出走实在出我所料,但是细想起来就能发现许多必然的迹象。可是这些迹象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说实在的,我并不赞同四哥与二嫂这种既荒诞又专横的婚事,但我也不希望二嫂离家出走。在这个偌大的家中,除了二嫂,我还能与谁心言以对,耳目相濡呢?晚风像一支不尽的悲歌在我耳边和思绪中回响,一种茫然而冷漠的空白不时地在我的感情与心灵中扩展蔓延。二嫂走了,也许永不回返了,因为她这一走,便再也无颜回见乡中父老了。她的荣富贫贱和生老病死也将与她那息息相关的亲人与故土永远地割断了联系,像一支断了线的风筝那样随风飘去,但愿她能生活得幸福美好。
二嫂走后,四哥的婚事又成了父亲的一大心病。四哥已经二十五岁了,同齡的后生几乎都已娶妻生子了,可四哥还是光棍一条,如果再耽搁下去,过了二十五岁这条线,再要找妹子就会更困难了。晌午时分,姨妈从红花岭来看父亲,就提到了他们村的春玲妹子。父亲一听,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问人家想要个什么样的价码。姨妈说不清,就要父亲带些东西去一趟。
当天下午,父亲就硬撑着虚弱的身子跟着姨妈去了红花岭。由于家中出了有失体面的事,父亲已有许多天没有出门了,今天,要到红花岭去抛头露面,不知是鼓了多大的勇气。天色将黑时,父亲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子回到了家,一脸的凄凉和懊丧。母亲赶忙走过来向他问情况。父亲没吭声,一屁股坐在门边的小凳上,呼呼地使劲地吸着水烟。这时,我才发现父亲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父亲又病倒了,一连两天不吃不喝。听母亲说春玲家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我们家拿出五千元钱才肯定亲。可是,家里哪还有什么钱呦!母亲就劝父亲说没有那多的钱,就不娶那门的亲。可父亲只是呆呆地望着屋顶不作声,他在因没有为四哥尽到当父亲的职责自责自愧。
谁知,没过几天,春玲的母亲和舅舅来到了竹山,主动提出要与我们家结亲。父亲很是疑惑,一再说明家里没钱。可是,春玲的舅舅说徐老倌你莫要哭穷,你家里有两万元的存款,只要你肯拿出五千元,我们就让春玲与你家老四随时成亲。
父亲很是惊异,一再解释说那钱是桂贞与月月的,她们只怕已经把钱带走了。春玲的舅舅说别人不晓得,我还能不晓得,存款单就在你们家,你家老四昨天才让我们看过。
等春玲的母亲和舅舅一走,父亲就把四哥叫来,抄起一根很粗的竹棍,大声吼道,给我跪下。四哥晓得事情让父亲晓得了,吓得直哆嗦,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地上,把事情说了出来。原来他是在二嫂出走的第二天,偷着进到了二嫂的屋里,把存款单从箱子里翻找了出来,并拿到镇子里的储蓄所取过一次钱,但因为没有身份证人家没有给他取,就把存款单拿去让春玲的父母看了。说着,他把那两张存款单从枕头套里拿了出来。
父亲把存款单递过让我看,我一看,心头猛然一颤,一股热流涌遍全身。这两张存款单中竟有一张是写着我的名字。显然,二嫂把她那一万元钱的存款不知何时转在了我的名下。我看着存款单,想着二嫂的离去,心里就直想哭出来。父亲顾不得去抽打四哥,用双手捧着那两张存款单,浑身颤栗了好一阵。二嫂走后,父亲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万元钱的存款。
吃饭时,父亲让母亲单为我炒了一盘鸡蛋和咸肉,还做了一个汤。这种伙食在我们家一年也碰不上两三回。母亲不住地为我夹菜。父亲显得有些激动,话也多了起来,不时地唠叨着说他养了这多的崽,只有我一人最聪明最有出息。我知道父亲最偏爱我,但他不该当四哥的面把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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