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隐秘
姜吟玉倒吸一口凉气, 被他拽着抵到梳妆台上。
他身量比她高足足一个头,身躯朝她压迫而来,眸子深沉, 里面含着隐隐的怒气。
姜吟玉耳朵一疼, 看他在解自己的耳珰, 伸手去阻拦, 道“你先松开我。”
魏宗元仿若未闻, 俯低身子, 继续手上的动作, 动作粗暴,毫无怜惜可言。
偏那耳珰的扣子极其难解,拽了几下都没有拽下来。
姜吟玉挣扎得越发厉害,魏宗元力不从心, 另一只手掐住姜吟玉的两只手腕,将她死死抵在案边缘, 不许她乱动。
魏宗元道“公主, 臣今日给您送了一对碧玉耳珰, 现在就帮您戴上。”
姜吟玉躲过他的手,眉梢微蹙, 道“我不想换。”
魏宗元笑道“为何不想换, 我是公主未来的驸马,送您一双耳珰, 您为了不拂我的面子就应该当场换上,怎么就偏偏就不换,难道太子送的就一定比我送得好吗”
那“太子”二字一出, 姜吟玉扭过头看他。
她耳上的珊瑚耳珰猛地一甩, 直接打在魏宗元脸上, 瞬间留下一道红印。
这感觉对魏宗元而言,好似像是挨了一巴,他抬手摸了摸红痕,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难道公主心中我就一点比不上太子吗我才是要和公主过一辈子的人,所以我今日让公主换一对耳珰,也不过分吧。”
姜吟玉实在不懂他和太子比什么,柔声道“我不想换,你为何要逼我换呢”
魏宗元听不进去这话,继续动手来解耳珰。
他不由分说地靠近,打破她周身的防线。
二人拉扯之间,姜吟玉眼中水光潋滟,扬起声欲唤外头的宫女。
和之前一样,魏宗元伸手来捂住她的唇,姜吟玉手在身后的梳妆台上胡抓,挣扎指尖。
只听得见“哗啦”一声。
梳妆台上的梅瓶被她袖子带倒,从桌上倾斜掉落,顷刻化成了一地碎片。
溅起的碎片打在魏宗元衣袍上,他后退了一步,看到一地狼藉。
梅瓶碎裂,花瓣散开,水静静流淌在地板上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碎裂声,一下震醒了魏宗元的灵识,唤回了他的理智。
再抬头,他看见少女喘息地立在那里,她支撑着身子,侧脸看来,乌发微乱,面容惨白,肩上披帛凌乱的垂下。
在她手腕内侧,是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那是被魏宗元掐出来的。
魏宗元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心一下被愧疚的情绪填满,抬手捂了捂自己的额头,长吁一口气,道“公主,我刚刚是被气昏了头”
他上前走一步,姜吟玉好似惊惧过度,面色苍白如纸,下意识往后退,“你别靠近我。”
魏宗元更加懊恼和悔恨,他真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怎么能忘了姜吟玉是皇帝的女儿。
侍女在殿外,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声,闯进来,第一眼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白露愣了愣,快步到姜吟玉身边,抱住她的肩膀,问道“公主没事吧”
姜吟玉身子无力,将额头埋在她肩上,许久都未动,在慢慢平复情绪。
殿内气氛凝固。
魏宗元白净的面庞上的神情和刚才判若两人,他又恢复了从前那般儒雅温和,好像刚才那怒目而视的男子完全不是他。
“公主,是我太过心急,想要给你换耳珰,我不该这样对你的,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前从不这样的。”
他带着随和的笑容,走到姜吟玉身前,看姜吟玉从白露肩膀上缓缓抬起脸,一双鹿眼慌乱而害怕。
这副模样简直是在拷打魏宗元的心。
他被看得心口一滞,侧开眼睛。
魏宗元道“我只是觉得公主对我冷淡,却和太子十分亲近,我心里过意不去,就生了怒气,现在转念想想,你二人从小兄妹情深,我也不知我怎么就犯了混,拿自己和太子比较。”
姜吟玉轻声打断“我和皇兄最近都没有见面,今日相见是半个月以来头一次。”
魏宗元垂丧下头,支吾道“是我的不对,公主您能原谅我这一回吗”
他以为姜吟玉性格温和,犹豫一下最后也会原谅他,可他等了半天,姜吟玉只是在白露的肩膀上转了个头,将身影背对着他,不再搭理他。
魏宗元被这么晾着,实在觉得下不来台。
其余的侍女围上去哄公主,魏宗元伫立在一侧看着。
他欲言又止,要再次道歉,听姜吟玉“你先出去吧,我一时不想见你。”
魏宗元懊恼极了,抿了抿唇,见她如此抵触自己,没有办法,只能转身慢步离开。
殿外的天色全暗,皇宫点上星星灯火。
魏宗元离开后不久,傍晚时分,他的手下又来到披香殿送东西,说是魏三公子想要赔礼道歉。
白露捧着妆奁盒子,从外头走进来,打开一看,里面一对对耳珰坠子,精致宛然,散发着葳蕤的宝光。
白露将木盒递到姜吟玉面前,姜吟玉随便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好似并不是很喜欢。
白露道“公主,这是魏三公子送来的,要收下吗”
这魏三公子所作所为,属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都说他是涵养高深,德行出众,可又小肚鸡肠,居然会为了公主不戴他送的耳珰而发怒。
白露问“公主,这事要告诉陛下吗”
姜吟玉坐在那里沉思,想到父皇这段时日器重魏三郎的种种表象,道“不必了。至于这个盒子,你送派人送回给魏府,说我不收。”
白露看着那妆奁盒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挑开帘子出去。
月光柔和,灯笼洒下一层明黄。
魏府,魏宗元回来后不久,便坐在厅舍里喝茶。
回想今日宫中发生的一切,他虽说最后关头冷静了下来,但是心里那一团无名的火还没有完全发出去,这会已经变成了一股闷气憋在心肺里。
偏这时,他派去宫里给姜吟玉送东西的手下回来,手上抱着一只妆奁盒子,面色为难地告诉他,公主不愿意收下这赔礼。
魏宗元手撑着额,颇觉无力,挥挥手让人退下。
他在房中坐立难安,环顾一圈,起身去院外。
这一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
魏宗元让支着灯笼的下人离远点,自己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厢房之中。
那打江南来的苏家四小姐,苏婧儿,看着魏宗元,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羞愤道“表哥你不是准备去娶公主的吗,怎么又回来找我”
魏宗元摸了下鼻子,从暖炕上起身走到她身侧,道“婧儿,你别生表哥气了,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表哥你去行宫前还好好的,说回来就会娶我,谁知去了这么一趟,就成了公主的未婚夫婿,那我算什么”
魏宗元满目忧愁道“这是圣上的圣旨,我也不敢违逆。”
本来魏宗元从行宫回来后,就尽量减少和苏婧儿见面的次数、开始有意无意冷落她了,若不是他今夜实在心中郁结,断不会来这院子找她。
男人越到这个时候,便需要解语花的安抚宽慰。
苏婧儿一双红红的眼眸被泪水淹没,一落泪就像娇美的桃花吐出露珠,顿时看得魏宗元心软,上去将人搂在怀里。
苏婧儿道“我自知家世低微,配不得表哥,魏府上下的人也从来都瞧不上我,我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了,我很快就会回江南,从此和表哥断得一干二净。”
她转身抹泪,却魏宗元从后抱住她,亲吻她的耳廓,道“为何不能再等一等,等表哥想办法退了这门婚事你说过喜欢表哥的呢,难道为了我,这点牺牲都不愿意做”
苏婧儿放在两侧的手下意识贴上小腹。
她是能等,可她腹中的孩子,已经不能再等了。
苏婧儿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当初来长安城,涉世不深,魏宗元的几句花言巧语,就将她给骗了。
魏家三郎,说是才情绝艳,秀美无双。可那些清高的形象,那都是魏家人有意打造的。
他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点才学只会用来舞诗弄对,风花雪月。
苏婧儿要挣扎,被魏宗元紧紧地搂住,道“你放心,我会让你入魏府的。”
“那公主呢”苏婧儿转过头看他,“我听说公主极其得皇帝和太子的喜爱,你难道还能为了我,与他们对上”
一听她提到太子,魏宗元心里就涌起懊火,冷冷道“莫要在我面前提太子。”
苏婧儿被他斥责的语气有些吓到了,眉眼怯怯问“三郎和太子间怎么了”
他盯着她的脸,忽然浮起一个念头。
那时他在行宫中,看到姜吟玉,为何一下就意不开眼,念念不忘还不是因为姜吟玉眉眼间那一抹情态,魏宗元极其熟悉。
就像是此刻苏婧儿展露出的娇且模样。
思及此,魏宗元欲念开始攀爬,俯下脸,唇去印苏婧儿的面庞。
苏婧儿身子一空,娇呼一声,便被他打横抱起。
二人一道走向床榻。
帷幕垂落,红烛摇晃,窗外一轮上皎洁的上弦月。
一连又是大半个月,魏家三郎和公主的婚事定在年末,如今冬日已深,日子越来越近。
因着驸马的身份,如今魏宗元的地位如今水涨船高,原先他不过靠着家族的荫护,在朝中领了一个清闲的官职,如今却已经官至四品,成了那掌实权的文官。
今日散朝后,魏宗元和其父魏宰相,走下宫殿前的玉阶,一同准备出宫,半道上却被太子的人拦住。
原来早在许久之前,魏宗元就新写了几首诗赋,送到太子那边,想请太子指点一二。太子今日才抽出几分空闲,便让魏宗元去东宫一趟,给他讲讲。
若在之前,魏宗元或许还能和姜曜正常地相处,可自打瞧见太子和公主搂在一起的场面,魏宗元心里布满疑云,总觉得太子和公主关系不一般,根本不知如何面对姜曜。
但太子的邀约他也不好拒绝,便跟随在宦官身后往东宫去了。
路上,他还揪心了一下,担忧太子喊自己过去,是知道自己和姜吟玉起冲突的事,要敲打自己了。
魏宗元心中惴惴不安,到达东宫时,见姜曜正坐在窗户边,冬日柔和的阳光萦绕在周身,衬得他眉眼清俊柔和。
茶几上冻石花茶盏氤氲浮起热气,暗香缭绕在周围。
姜曜手中握着一叠诗文,白皙且修长的指尖,在纸上一一划过。
魏宗元认出来那是自己写诗赋的纸张,连忙绕过屏风走过去,停在姜曜身侧。
姜曜见到他来,微微颔首,又垂下眼睫,去翻看那些诗文,抿了一口茶,开始为魏宗元讲解。
魏宗元见他没主动提昨日之事,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开始用余光偷偷瞥四周的环境。
他想,此前太子东宫藏娇,应当将姜吟玉就是藏在这里的。
若当时二人住在一个宫殿,岂非日日同吃同住
魏宗元一直在走神,根本没听见姜曜在说什么,等一回神,就听姜曜点评道“辞藻华丽,却美中不足。”
魏宗元皱了皱眉“殿下这样以为的”
姜曜低头,又将纸张翻看了一遍,道“三郎诗词华丽优雅,可议论的话好似漂浮在空中,太过急切想让人知晓你想要表达的东西,显得十分浅薄轻浮。”
批评之言一向比赞美的溢词难以让人接受。
魏宗元听了后,心里十分不舒服。
他出声道“可臣觉得极好。臣这些诗文拿出去给旁人看,没有一人会说空洞肤浅,便是那当世的鸿儒,也夸赞臣诗赋风流,殿下是不是妄下评判,有失偏颇了”
文人一向恃才傲物,面上说想要对方指点一二,实则就是想要寻求夸赞。
姜曜搁下纸张,挑眉看他一眼,道“文如其人,可管中窥豹。三郎人觉得孤说得不对,可你近来是不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魏宗元一愣,被他这样一说,也发觉了自己刚才的话如何心浮气躁,控制不住心绪。
他顿时面上火辣辣羞红,目光盯着地面,在姜曜面前抬不起头。
如此尴尬的局面,一维持到殿外有官宦走来,对姜曜道“殿下,大司马求见。”
姜曜起身,看魏宗元一眼,问道“三郎还留吗”
魏宗元恭敬抱拳,行礼道“殿下文采远胜于我。此前是我太过急躁,若殿下忙完事,还愿指点额一番,三郎愿意在这候着。能得殿下指点,是我之幸事。”
姜曜朝他颔首,绕出屏风,走到外头去见臣子。
这一处办公之处,很快就只余下魏宗元和另一个宦官。
魏宗元终于长松一口气坐下,同时他开始用眼睛一寸寸查看四周,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只是他眼神搜遍了一圈,都没找到姜吟玉存在过的痕迹。
也是,东宫藏娇一事,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哪怕当初这二人真牵扯不清,恐怕也再难找到什么证据。
魏宗元的心一直还被这事牵引着,躁郁不安。
忽然他的目光汇聚在太子的书案上,心思一动,想去翻一翻里面,有没有一些信件或者留下来的物证。
他手撑着额头,外头太子和人的交谈声隐约传来,只觉自己这一举动荒唐至极,可心却控制不住开始狂跳,手心出了一片冷汗。
魏宗元将茶盏里的茶水全部饮尽后,装模作相地喊来宦官,道“茶水没了,你去再煮一壶来。”
宦官便抱着茶壶,赶快出去照办了。
人一走,魏宗元赶紧从座位上起来,跑到书案边,压着快要蹦出胸膛的心,小心翼翼快速翻看起来。
摆在桌案上的奏折他扫都没扫一眼,直接打开下面的抽屉。
“哗啦”,抽屉被拉开。
魏宗元手指迅速地拨动里面的纸张,额间紧张地出狂汗,然而翻来找去,都是一些公文卷宗,再无旁物。
魏宗元心急如焚,加快手上动作,终于在他匆匆忙忙翻到左手边一个柜子,手往其中一探,在公文下方,摸到了一凸起物件。
他心中一惊,赶忙将那物拿出来。
那是一根粉玉兰花步摇,花瓣薄如蝉翼,簪尾坠着几道珍珠,颗颗都圆润细滑,是上好的珍品,十分的金贵。
看到这步摇的一眼,魏宗元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景象。
姜吟玉戴的那些簪环首饰,步摇簪子,甚至衣物上的花纹,总是玉兰花样式最多。
不仅如此,她连熏香也喜欢用玉兰花和玉檀花。
魏宗元指尖发抖,将那簪子放到鼻子前轻嗅一口,女子发间香气还残存在上面幽幽袭来,让他心房为之一震。
他摩挲着这根簪子,眼里折射出异样的光,脸上神色一时是兴奋,一时隐隐的愠怒,两相融合,让他看上去好似神色失常。
他脑子飞快地想,太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簪子
这簪子从何而来,是姜吟玉给他的吗还是太子自己主动留下的
他藏着这一根簪子做什么用
可不论结果到底是哪样,这一根簪子出现在这里,都足以让魏宗元心弦震荡。
接着魏宗元低头,看到脚边掉落的一只藕粉色的手帕。
和之前一样,魏宗元将帕子放到脸上,轻轻的嗅一嗅。
那股勾人的、妖媚的幽香,又扑面朝他涌来了。
魏宗元简直控制不住地发冷笑,想问太子,他到底藏了多少姜吟玉的东西。
这事姜吟玉知晓吗
他低下头,将那手帕张开来看,上面一道隽美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妹阿吟,是为一月冬日生。
吾生于春日,生性畏寒,唯独不畏阿吟。
吾对其妄念又深。不解,不过是兄妹之谊,怜惜之情,何以至此
妄念之初,始于行宫秋夜,阿吟为吾月下月舞。”
魏宗元紧盯上面的话,心肝发颤,指尖战栗,没注意到脚边多了一道身影。
等他看完了,颤抖的手将簪子用手绢包好放回抽屉之中,一直立在他身后的姜曜,才唇角衔着一丝笑意,静静地问“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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