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祝你以后的人生,都能春风好得意。◎
孟庆川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叶梓。她面色平静,双眼通红,眼神让人心碎。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一个十四岁女孩嘴里说出来的。
他心莫名抽动了一下,返回屋里,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擦擦。”
叶梓从里面抽了一张,擦了擦鼻子。
孟庆川看着她,觉得她跟他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从小到大,他大多数时间,只跟王永璞和叶宸一起玩,接触到的女孩们大多漂亮温柔,家境良好,还会乐器。
叶梓性格犟,脾气差,行为还奇怪。脸蛋虽然漂漂亮亮的,但她又把自己整成了一个非主流。
就这样一个倔得像头牛的女孩,孟庆川却总是忍不住怜惜她。
就比如,他看她想回渭城,即使自己打着石膏,也要带她坐长途车去渭城。再比如,他看到她对着钢琴发呆,就愿意带她认谱子,教曲子。
他喜欢她吗?他很确定,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她就是有种奇妙的魔力,能让他毫无保留地,主动对她做出一些承诺。
他伸出右手,放在她头顶,温柔地揉了一下。
叶梓倔强地躲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孟庆川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凑近问:“什么?”
“我说对不起。”叶梓声音提高了一点,“耽误了你时间,害你白跑一趟。”
孟庆川耸耸肩:“没关系。”
第二天中午,他们坐上返程大巴。
回程是另外一辆车,很奇怪,司机也放了《我的野蛮女友》,好像他们的系统里只有这一部电影似的。
车上的状况跟昨天差不多,电影算背景音,乘客都在睡觉。
叶梓又全神贯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孟庆川哭笑不得,问她:“有那么好看吗?”
叶梓乜了他一眼,视线从小电视上移开。
又不高兴了。
孟庆川这两天算是摸准了她的脾气,又用哄她的语气说:“回去就教你弹《卡农》。”
女孩脸上立刻变成期待。Papa
那一刻,她其实搞不清自己内心真正的期待,究竟是期待学会那首好听的曲子,还是期待有人能带着一枝花出现在她面前。
过了会,她想了想说:“你还是先高考吧。”
回到家属院时,天还没黑,夕阳铺满了整个院子,余晖在他们周身勾出一圈淡金色的轮廓。
就这么完成了一趟她一直想却没法实现的旅程。
尽管没勇气踏进那个家门,她已经很知足了。
分开前,叶梓说:“谢谢你。”
“谢什么。”
孟庆川觉得挺有意思,叶梓跟变了个人似的,跟他讲话又礼貌又客气的。
叶梓突然问:“你的手到底怎么样,多久能好?”
孟庆川顿了顿,实话实说:“还有半个月拆石膏,完全康复要小半年。”
叶梓:“你不要太难过了,也不要自暴自弃,今年没法考,还有明年呢。”
孟庆川问:“你从哪儿看出我难过了?”
叶梓实话实说:“我没看出来,叶宸告诉我的。”
其实也不是叶宸主动告诉她的,是她缠着叶宸问的。
孟庆川:“……”
叶梓胡乱安慰他:“我知道你很厉害,叶宸每天学到那么晚,都考不了第一,但是你不一样,你当钢琴家也厉害,就算不当钢琴家,肯定能当个企业家什么的……”
她好像从来没跟谁讲过那么多话,跟孟庆川相处了几次,她特别愿意搜刮脑子里的词,跟他说好多好多话。
孟庆川被她逗笑,又揉她的绿脑袋:“你这都从哪冒出来的奇怪想法。”
-
高考前那两个月,时间过得特别快。
王永璞和叶宸各通过了三所学校的考试,文化课也都过线了。
尽管手不方便,孟庆川还是答出了一个很好的成绩。
超出那年的一本线四十多分。
这对于文化课相对薄弱的艺术生来说,已经很厉害。
那年高考完,孟庆川家的气氛很凝重。
如果直接用高考分数报志愿,也能上个足够好的大学。
这也意味着,他十多年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孟庆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他手腕恢复得不如预期,如果选择复读继续考钢琴专业,第二年的结果依然是个未知数。
暑假没结束,孟庆川就回学校复读了。
他放弃了艺术生的身份,重新备战高考。
这是个特别艰难的抉择,父母也不完全赞同。
他总是会想起在渭城小宾馆里,叶梓那个让他心碎的眼神,还有她说过的那句话。
人生还有很多条路能走。
现在他想试试看。
记忆中,那个夏天好像特别漫长,叶宸和王永璞都收到了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而他只能孤军奋战。
……
第二年,孟庆川高分考上交大,叶梓从普通初中毕业,进了一所更普通的高中。
叶梓高二的某天,孟庆川跟叶宸和王永璞语音,听说叶梓踢了李思逸的裤/裆,好像踢得挺重的,还被叶峰当众扇了一个耳光。
只过了一天,叶梓放学,就在学校门口看见了孟庆川。
她以为自己眼花,仔细瞧了瞧,才确定就是孟庆川。孟庆川上大学后只有寒暑假才回来,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了。他剪了头发,整个人清爽干净,他好像比以前更会穿衣服了,帅了不少。
叶梓那时也早就不烫染头发了,简单地扎着马尾辫,皮肤白净透亮,看着竟有几分乖巧。
她一阵欣喜,小跑着到他面前:“是在等我吗?”
孟庆川“嗯”了一声。她才看清,他表情严肃,甚至像是有点生气。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僵僵的:“怎么了?”
孟庆川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腕就走。
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拐过一个路口,她突然开始发脾气,用力甩手,他才松开。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孟庆川看着她还没消肿的脸颊,先是叹了口气,过了会才说:“你是不是疯了,叶梓。”
叶梓避开他的眼神,低头理了理袖子,明知故问:“怎么了?”
孟庆川没沉住气,问:“为什么要踢李思逸?”
“他欠得慌。”
“他再欠得慌,也就是嘴上犯贱,我跟你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吗,你是有多能耐你去教训他。”
叶梓看向别处,语气里带着些无所谓:“你不是也揍过他?”
孟庆川蹙眉:“我是我,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李思逸力气比你大多少你知不知道,你就那么往上冲?”
叶梓缓缓扬起脸,眼里带着倔劲:“我愿意踢他就踢了,没人能管得着我,你又是谁,在这里教训我。”
孟庆川认真盯着眼前的女孩。
他没发现,她确实是悄悄长大了,脸庞比几年前少了些稚嫩,身形也更明显了。
孟庆川原地转了两圈,努力压着火气:“我说没说过,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理他?或者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来教训他,你就当耳旁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你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叶梓忍着委屈,强装硬气:“你又不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跟你说?我以后碰见什么事都要等你来才能解决吗?”
她眼中有泪光闪过,看她委屈的样子,那一瞬间,孟庆川忽然特别后悔跟她生气,他只想抱她,吻她。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平缓了情绪。
他转过来要摸她的脸:“让我看看……”
不料叶梓往后一闪,他没碰到她。
有点晚了。手在半空,有点尴尬。
“叶峰是打我耳光了,那又怎样,反正我从来没把他当爸爸,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反正我都习惯了。我马上就十八了,考上大学我就走,我一秒钟都不想在那个破院子里待……”
“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我不需要你居高临下教训我。”
她最终也没说为什么要踢李思逸那一脚。
说完她就跑了。孟庆川伸手去捞,捞了个空。
她跑过斑马线,他看到她满脸都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
那次争吵过后,他们中间也碰到过几次面,不过都是各自跟家人在一起。他们遥遥地看见了对方,但每次叶梓都扭过头,装作没看到。
他就知道,这女孩的倔脾气,怎么可能主动搭理他。
孟庆川原本想,找到机会跟她道个歉,聊一聊,把之前没做完的事都做完,教她弹《卡农》,带她去想去的地方。
可时间总是对不上。他在学校时,叶梓也在上课,他放假了,她学校又在补课,一直没机会跟她单独相处,一晃又是一年多。
……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叶梓就一直在外面打工。她成绩一直不怎么样,家里也没人管她,没报什么希望,她竟然破天荒地过了二本线。
报志愿时,叶梓是自己跑去网吧填的,就这么没商没量的,给自己定了个城市,北京。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她就去启程北京了。
她断掉了跟所有人的联系,孤身离开。
而孟庆川对此毫不知情。
一个普通的暑假清晨,他揉着朦胧的睡眼,拎着油条豆浆从外面回来,正好在小区门口碰到梁燕。
梁燕脚边放了几个大纸箱,正在跟收废品的老太太算钱。
迎面碰上了,孟庆川出于礼貌,还是打了声招呼:“梁阿姨。”
梁燕笑道:“庆川啊,起这么早?我们家叶宸还在睡懒觉呢。”
孟庆川扯嘴角,敷衍笑了下,就上楼了。路过时他顺便扫了一眼那些废品,发现是一些高三的教材和教辅。
一种奇怪的感觉钻进他的脑海,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他回家放下早餐,又急急忙忙跑下楼。
梁燕已经走了,只剩下卖废品的老太太在整理那几箱书。
孟庆川随手揪起一本翻了翻,翻开第一页,规规整整写着“叶梓”两个大字。
又翻了几本,都一样。
叶梓整个高中时代的书,大概都在这里了。
“小伙子,别乱动啊,这本来都是整好的。”
孟庆川打给叶宸,叶宸半梦半醒中说:“叶梓?她去北京了。”
他喉咙燥燥的:“……她去北京干嘛?”
叶宸:“她报了北京的学校,拿到通知书就要去,怎么劝都劝不住,我就把我这几个月的生活费全给她了。”
孟庆川一时说不出话。
叶宸不知情地问:“你怎么问起她了?”
他看着那些课本,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过她了。”
然后挂掉了电话。
他又打给叶梓,手机关机。
他原本想着,来日方长,误会总能解开的。
可叶梓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不是说说而已。
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她走了。
他蹲下身,不管不顾地在那些课本里翻腾。除了书,还翻出一些造型可爱的本子和小玩意。
老太太叫起来,用手势赶他:“别翻乱了,走开,走开!”
孟庆川盯着那几个箱子出神:“多少钱,我买了。”
最后,老太太五十块从梁燕那收来的书,被孟庆川花了五百块买走。
-
叶梓走得干干脆脆。
她不留恋这个家属院,因为在这里活得不痛快,想说的话不能说,想念的人不能念。委屈和拒绝都是拧巴的,呜呜咽咽,独自消化。
在这里,她充满了怀疑与挣扎,又恐惧自己的生活随时会发生什么巨变,日子过得冷,人也是生的。
总算辛苦长大一场,还是要图点什么。
踏上北上的火车时,叶梓脑中浮现出孟庆川的脸。她想起他教她弹琴的时光,还有那些争吵。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
到头来,还不是要图那些“痛”,那点“快”。
她不后悔,就算是冒失冲动,她也认了,算她活该。没错,“活该”这个词独属于她,也概括了她过去十八年的人生:活着,就该受着。
盛夏闷热的风吹过,在她身上吹出薄汗。
他们在一个春天相遇,但春天总会过去。
车子发动的那一瞬间,她望着“安城站”几个大字,眼睛潮潮的。
她在心里默念:孟庆川,祝你以后的人生,都能春风好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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