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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牡丹生菜


  小楼一夜听春雨,  深巷明朝卖杏花。

  春日风光尚好,汴京城外的桃花缓缓绽开花苞,城内柳树冒出新芽,  鱼群游荡,  燕子归巢。

  街头巷尾能听到清脆叫卖鲜花的曲调,来往路人皆簪花,  年老者则簪小花,  年少者或红花配发,  又或清雅可人。

  连祝陈愿也不能免俗,  每每到了仲春时节,为了应景,簪戴零星玉绣球,  点缀在发间。

  忙活完董温慧的事情后,  今日就是请客来尝花馔的日子。

  被叫卖声扰了清眠,她早起就来到街上买花,街边一排马头竹篮铺开,早摘的花还犹带露水。

  真是,  卖花担上,  买得一枝春欲放。

  汴京的花永远开得比各地的晚,时兴的花都是从洛城、蜀中、环城各地来的,  要价也贵得多。

  卖花的小贩带着自制的花帽,配上他那张黢黑的脸,  颇具喜感。

  祝陈愿买了些牡丹、文官花、香梅,  后头又去旁的地方买了菊苗、紫英苗叶等。

  候在她家门口的夏小叶就见拐角处来有一筐长短不一的花枝走过来,  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听见后头祝陈愿的声音。

  才赶忙憋着笑去将那筐花给接过来。

  “帮我搬进来,  早食吃了吗?没吃我给你做点,  晚点等叶大娘来了,再一起收拾。”

  祝陈愿和夏小叶一人提着一边,她转过头来询问。

  夏小叶点点头,“吃了来的,我还是先收拾点吧,早先娘子你教过的,我还是记着的。”

  她为了记下祝陈愿教过的东西,每每晚间回去以后,都要上手再练几遍,没有实物也不妨碍她练得起劲。

  诸如刀功一类的,她白天在国子监专抢着这个活做,晚上买个萝卜回家自己练去,现下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算是能勉强将东西切到长短一致。                        

                            

  今日的花馔菜品不多,有梅花汤饼、百合面、锦带羹、菊苗煎、牡丹生菜、蜜渍梅花、紫英菊。

  外搭黄精果饼茹和雕菰饭。

  点汤和酒:荼靡酒、暗香汤、木樨汤和桂花汤。

  祝陈愿先做黄精果饼茹,到时候让他们先垫垫肚子,做这个饼麻烦,得先经过九蒸九晒,今日刚能晒好。

  夏小叶接手将它捣成饴糖状,捣好后祝陈愿将它和黑豆、黄米一起炒,刚出锅特别烫,等到热气褪去点后,她才上手揉团,搓成小圆团,用模具按压,挨个放到一边的木盘上,等大家来之前,再上锅回蒸一下。

  “小叶,你去将我院子里晒干的百合根拿进来,放到水里洗干净上面的泥土,拿石臼捣碎后过筛。”

  祝陈愿围着灶台忙活,嘴上不停歇。

  雪蹄和橘团早早也醒了,吃过早食以后,就趴在厨房灶台边上,两小只都将爪子揣进自己的皮毛中,靠在一起看灶火。

  坐在一边烧火的叶大娘看着可乐,伸手摸了摸它俩。

  祝陈愿倒是也想摸摸它们,奈何手上忙得不行,边和面边想下一道要准备的是什么。

  百合面只需要将捣碎过滤的百合汁液倒进面盆里,加入适量的面揉好,再揉成面条即可。

  晌午三人都只随便对付了几口,接着忙活起其他的菜式来。

  菊苗煎这道菜得先焯水,捞出来后拿山药粉、甘草水调和成糊状,拿菊苗沾面糊放到油锅里面炸,牡丹生菜的做菜相同。

  紫英菊只用新鲜苗叶入锅翻炒。

  等到天色稍暗,大部分的菜都准备得差不多,只能人来就可以下锅。

  宋嘉盈是最早来的,她今日装扮得漂亮,穿了一条绣花裙,头上戴了一顶小花冠,面色清冷时好似神妃仙子。                        

                            

  可一动起来,就恍如脱兔,提着东西跑到祝陈愿面前,挽住她的手臂,而后闻了一下她身后的味道,笃定地说:“也不枉我费尽心思做的,手脂和面油好用吧,你现在头发香得不行,下次我也给自己做一点。岁岁,你身上真的好香啊。”

  祝陈愿有时候觉得宋嘉盈的举止跟个登徒浪子似的,还拿自己的手摩挲她的手背,无奈地拍了宋嘉盈一下,“你送的东西很好用,你别摸我的手。”

  “不摸就是了,来看看,我今日给你的是什么。”

  宋嘉盈嘟囔着收回手,转头又高兴起来,坐在茶室的凳上,将自己提的小木盒里头的瓷瓶一一放到案几上。

  “这是我用朱栾制成的香,这种柑果的花香真的很好闻。你不是说还有几个小娘子要来,我也一同准备了。当然,我还给你单独备了一瓶木樨香,往里头拌了一些冬青的汁液,真真好闻。”

  她一说到制香,脸上就笑得跟朵花似的,她在制香这上头耗费的心血大,制出来的香味道都不错。

  朱栾香,花香绝胜,只要稍稍抹一点在身上,到明天都还能闻见沁人的花香。

  而木樨香,香气馥郁,却又与之前的手脂发油香气稍有点区别,这种花香更让人沉醉。

  “阿禾,你送的礼才算是送到我心坎上去了。对了,今日南静言也会来,你们两个可别再吵了。”

  如果说祝陈愿和宋嘉盈是闺中密友,趣味相投,那么宋嘉盈和南静言则就是欢喜冤家,两个每次见面,没有一次没拌嘴的,偏偏感情还不错。

  宋嘉盈一听到这名字就撇嘴,低头摆动自己带来的香,“那是我跟她吵吗,明明是她单方面骂我,仗着自己生得好看,打马球什么的都在行,就笑话我。”                        

                            

  两人一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了。

  南静言人还没到,声音却先传入两个人的耳朵,“宋嘉盈你又在编排我什么?”

  她今日面色容光焕发,又给自己画了个梅花妆,漂亮得不可方物。

  举止却豪迈,手里捧着一盆兰花,轻巧地跨过门槛,坐到宋嘉盈旁边,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我说你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就瞧不起人!”

  南静言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笑得更加肆意,“你说对了,老娘就是好看。”

  “哼,粗俗!”

  宋嘉盈白了她一眼,默默从口中吐出一句。

  “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看你们两个就可唱一台大戏了。”

  祝陈愿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不过她也松了口气,还怕南静言的筹谋没有成功,现下看来她心情还算是不错。

  这话惹来宋嘉盈的一声冷哼,倒是没再开口呛声,双手交叉在胸前。

  不过她这人气性不大,转头又眼巴巴地对祝陈愿说,“晚间可烧了什么好吃的,为了吃你这顿花馔,我从今日午食起可都没吃饭。”

  南静言没有说话,却哈哈大笑起来,充满了嘲笑意味。

  “啊啊啊,南静言,我要封了你这张嘴!”

  两人打闹在一起,祝陈愿被迫加入了这场“战役”。

  闹够后三人皆有些气喘,祝陈愿扶了扶自己歪掉的发髻,连连摆手,“我不跟你们两个闹了,我好像听见外头有声音,你们先歇着,等会儿我迎了客再来。”

  她提着裙摆匆匆走出去,不再管后头两人的波涛汹涌,要是再跟她们玩闹下去,今日这头发算是白梳了。

  外头是茅霜降来了,她还是头一次上门做客,心里有些激动,行为举止都带着点拘束,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不是个爱打扮的人,往常是怎么的装束,今日也是这般,十分素净,连簪花都没有。

  “第一次上门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了几个香球和几盒香药。”

  茅霜降声音淡然,将手里头的一个木箱递给祝陈愿,一副你不收我也不会带回去的模样。

  “哪里还值得你带什么东西过来,宴席还要等会儿,我领你去茶室坐坐先,那里有两个姐妹先来了,不用过于拘束。”

  祝陈愿无奈接过,跟她说一声,以免不自在。

  茅霜降点头,祝陈愿一早相邀时,就已经说过了,到时还有几个小娘子会来,她自己也欣然同意,现在也不可能摆脸子。

  跟在祝陈愿的后头进了茶室,一入眼就是南静言那张脸,她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

  祝陈愿作为东道主,自然得帮着几人介绍,几人其实都不是什么腼腆的性子,哪怕刚认识都能聊得开。

  “我认识你,早先你还没那么厉害时,我就去看过你的技艺,唱腔真的厉害。”

  茅霜降对南静言说道,她并没有瞧不起又或是旁的意思在里头,她本人只在乎长得好不好看,不在乎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南静言挑眉,坦然应下她的夸奖。

  “她何止唱腔厉害,以后你找她打马球,又或是踢蹴鞠,她能把你给踢趴下,那力气大的。”

  说到这个,宋嘉盈坐起身来,起了精神,语气高昂,揭起短来是毫不手软。

  “不就把你给踢趴下几下,至于这么记仇?”

  “哼!”

  茅霜降听两人拌嘴,却不觉得吵闹,还觉得可有意思。

  祝陈愿是听不下去了,去端了几盘果干来招待几人,好堵堵她俩的嘴巴。                        

                            

  后头则去门口迎黄鹤和蒋四来。

  “小娘子,也没有什么可送的,带了点我自己做的椒梅、雕花梅球和砌香樱桃。本来说让蒋四早早来帮你,结果今日午食有事,脱不开身。”

  黄鹤将果品硬塞到她手上,自己解释道。

  “老爷子你真是太多礼了,我领你去饭间坐会儿,等会儿先吃几个黄精果饼茹垫垫肚子先,到时候让我爹作陪,你可别见怪。”

  祝陈愿领着两人到专门宴客的饭间坐下,给两边都上了两盘饼茹。

  黄鹤满意抚须,到了他这样年岁的人,自然信奉养生之道。而黄精有延缓衰老、补气养阴等作用,可算是正对黄鹤的胃口,还没吃就先笑。

  黄精是味苦的,又有点腥涩气在里头,生吃抑或是当中药材都是很难吃的。可九蒸九晒后,往里头掺了碾碎的黑豆和黄米,又放了糖霜,粘糯中有丝发苦,再吃就是回甘。

  两人一连吃了两个,才等到祝清和夫妇连带着祝程勉回来,又是一阵寒暄,眼见人都来得差不多,叶大娘帮着上菜。

  只上这一桌的,宋嘉盈她们几个说要等到祝陈愿忙活完了再一起吃,不然让辛苦做菜的吃残羹冷炙算什么回事。

  黄鹤对于今日这花馔可是十分期待,虽则自己也能做,可不如吃别人来得有意思。

  头菜是菊苗煎和雕菰饭,菊苗煎这道菜讨巧,这虽不是用菊花做的,但菊花菜这种野菜吃起来亦有菊的香气。

  黄鹤夹了一筷子,光闻味道就知道煎得极好,包裹面糊煎制过后,菊苗还是透出青绿色。

  咬下去,入口略带清凉之意,菊的甘香在山药和甘草的衬托下浓重,口味略甜,素油煎制的时间刚好,酥而不腻。                        

                            

  雕菰饭看起来黑黢黢的,黄鹤却很喜欢,在他心里雕孤、莼菜和鲈鱼,那都是清雅派的美味,配大荤的则类同于焚琴煮鹤,可配花馔上佳。

  雕菰饭入口很滑,口味清爽,先尝了菊苗煎有点油腥,吃一口就解腻。

  黄鹤打从心底里欣赏祝陈愿,是个有天赋却又做事精细的小娘子。

  第二道牡丹生菜。

  这是早前有个中宫皇后爱吃的,牡丹花裹面糊,酥脆间亦有牡丹香气。

  后头的锦带羹好闻,入口芬香,紫英菊可清心明目,加了点枸杞叶后,滋味是真不错。

  还有百合面、梅花汤饼,黄鹤并不爱吃百合,倒是对之前尝过的梅花汤饼起了兴致。

  那次他真实觉得有些可惜,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剩下的半碗也吃不下。

  他想尝尝和之前的有没有变化,细细品味了一番,这次的汤头料底用得好,母鸡熬出来的清汤不油腻且极鲜,白檀的香气彻底附在面花上,不需要咬,便可直接下肚,从肚里到嘴里都是梅花的薄淡香气。

  最后的点心是蜜渍梅花,拿少许白梅肉用雪水浸泡,又放入蜜来腌制,梅的酸香气和蜜香融合在一起,直香得黄鹤找酒,这蜜渍梅花就得配酒才有风味。

  …

  等那边桌上菜一道道上齐后,祝陈愿解下围布,直接过去吃饭。

  夏小叶和叶大娘则极力推辞,两人就喜欢在厨房里头吃饭,不愿意去她们那桌吃饭,祝陈愿拉不过去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岁岁你可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这桌花馔就要冷掉了。”

  宋嘉盈原本还蔫蔫的,拿头枕在胳膊上,听旁边两人说得起劲,看到祝陈愿推门进来后,瞬间就有了精神。                        

                            

  “我说让你们先吃,你们却非要等我来,赶紧动筷子吧,冷了的话,这菜就不好吃了。”

  祝陈愿一入桌催促几人,她在厨房或多或少都尝了点味道,现在还不算太饿,此话一出,三人立马动了筷子,都馋好久了,只能靠说话转移自己注意力。

  等几人都尝得差不多后,祝陈愿又开了瓶荼靡酒,“这是我自己酿的,还没尝过呢,你们要喝点吗?”

  “我喝”

  三个人异口同声说道,祝陈愿挨个倒了一点,酒杯在烛光下碰在一起,滴洒出轻微酒液。

  祝陈愿抿了一口,荼靡酒是先拿木香细末投到酒液中,等到熟成后再往里头加入荼靡花瓣,一启坛,香气瞬间弥漫在整间屋子里头。

  更别说入口,清甜而又带着芳香,喝得几人身没醉,心却醉了。

  茅霜降握着酒杯,心里头很自在,明明几人也才认识不久,可就是觉得相处得特别舒服,也不用再压抑自己。

  “今日的花馔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从没有那么合心意的,从前菜到配酒小菜和酒,吃得舒坦。”

  南静言也是这般的感觉,从进了这个小院开始,她就说不上的高兴,什么积压在内心里头的不愉快,全到抛到了脑后。

  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

  也就是只有宋嘉盈是真的没心没肺,她本来就是快乐的事多,烦心的事少,是真的有话就直说的人。

  她一口闷完酒,抱着祝陈愿,极其肉麻地说道:“岁岁,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吧,我把我的床分一半给你,你给我一个人烧点吃的就行。”

  惹来两人看猴似的眼神,南静言还故意摸摸自己的手臂,拿腔拿调地说:“今日好冷,冷得我都快起小疙瘩了。”                        

                            

  “你可别,你自己那睡相自己不知道?跟你睡一夜,明早起来不知道睡的是床,还是地板。”

  祝陈愿也忍不住说了一嘴,她的睡相是真的差。

  四人顿时都笑起来,宋嘉盈边笑还边白了一眼她,放下自己的手臂。

  几人谈天谈地,宋嘉盈又起哄,光坐在这里没意思,去夜市逛逛,正好陈欢说碗筷给他们收拾,让几个人自己去玩。

  四个姐妹就从鹤行街走到州桥又跑到汴河边上放莲花灯,还乘画舫从安兴桥一直坐到云骑桥。

  买了几株花,大家互簪在头上,还去阁楼上看月亮,玩得畅快极了。

  后头茅霜降和宋嘉盈两人先回去了,她们要是在外头留得太晚,都得被双亲骂。

  “下次再一起约出来玩呀!”

  ……

  最后只剩下南静言和祝陈愿两人,原本还笑得很开心的南静言,慢慢收敛起笑容。

  今日开心是真的开心,不容作伪,可一旦她独自面对祝陈愿,就忍不住袒露心声。

  她们坐在桥上,南静言看水中的倒影,低声说道:“岁岁,很快,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她迎风而笑,眼底却没有笑容,“我以为自己是真的痛快,应该要跟刚才一般放声大笑,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可能是这桩事情牵扯到的阴司太多,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人不忍细听不忍细看。

  “那我们两个再去喝杯酒,酒解千愁,我知道有个能喝酒,还能听故事的好去处,走不走?”

  祝陈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这般平静地邀请她。

  “当然得去,我怕过什么!不过我们两个大晚上去外头喝酒?”                        

                            

  南静言自是没什么,她混迹在瓦子勾栏多年,号称千杯不醉,可她怕祝陈愿喝醉了,到时候回去不好交代。

  “当然是你喝酒,我听故事,我要是在外头喝醉了,我阿娘能将这件事一直说到明年去。”

  别的什么事都好说,可她要是敢在外头喝醉,那就是找打。

  没有异议后,两个人手拉手跑在街上,风吹动着她们的裙摆,拂过头上鲜嫩的花朵,跑到祝陈愿的食店才停下。

  两人顺气后走到食店旁边的酒馆,那家小酒馆叫做渔樵酒家。

  灯笼的照耀下,南静言看清了旁边的诗句。

  沧江白日樵渔路,日暮归来雨满衣。

  还挺有意思的。

  没有进去,就听到里头隐约有低沉的声音传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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