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蒜梅
在繁星出没的夜空底下吃东西, 裴枝月还是第一次,她显得很高兴,脚在桌子底下乱晃, 凑过去问祝程勉:“你还不高兴吗?”
祝程勉是个有些好面子的小孩, 他哪怕心里快活极了,也不肯在别人问他的时候展露半分, 只是摇摇头。
从下午种竹子开始, 尤其后面裴恒昭将窗户边上的竹子全都种好了后, 他好像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排斥了这个未来姐夫了。
裴恒昭察觉到他偷偷打量的视线, 将自己夹起的蒜梅放到他的碗里,让他先吃第一颗。
这下祝程勉心里头舒服了,又听见裴恒昭说:“勉哥儿, 以后你若是各门功课上有什么难处, 随时可以来太学问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祝程勉显然已经投诚,他觉得有个在太学的姐夫,还算是不错, 不过他没说, 就回了个点头。
不能上赶子。
裴恒昭眼见关系缓和,目的达成, 便不再言语,反而是专心尝起碗里的蒜梅。
这是他求来的, 品尝的自然极为缓慢, 昨夜看过食谱, 知道蒜梅是用青梅子和大蒜放盐炒, 再用盐水泡, 等五十日后, 再倒出卤水来煮到沸腾,晾凉浸泡,七个月后可食用。
所以他咬了一口到嘴里时,还带着些微莫名的虔诚,青梅肉已经完全瘪下去,只需一咬,肉便全部进了嘴巴,余留空核,从脆爽变为韧而软,那些酸到掉牙的味道全都没了,只有咸香味。
而蒜的蒜味,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哪怕细细品尝,那股辛辣味也尝不着,吃着很爽口。
“饮苏更喜蒜梅香。我第一次尝,觉得颇为新奇,青梅无味,蒜无蒜味,吃起来口舌生香。”
裴恒昭说得诚恳,陈怀拆台的时候就有多嫌弃,“那你可真得多尝点东西,实在不成,你说便是说青梅卤春兰秋菊,我今日都不能反驳你。你要不跟太学告假,跟我回明州几日,我一定给你安排得服服帖帖,告诉你什么才叫做新奇。”
陈怀啧了一声,这真是为了说好话,昧着良心啊。
“多、谢,还是不劳烦陈兄你了。”
裴恒昭吐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帮忙的是他,拆台的还是他,属实让人无话可说。
祝陈愿看裴恒昭吃瘪偷笑,几人打闹的时候,里头谈话的三人才一起出来,陈欢都和林颜挽上手了,一副引以为知己的模样。
眼下时辰也有些晚了,裴枝月都开始昏昏欲睡了,还想寒暄的几人便长话短说。
“阿欢,我买的宅院就在长明巷的巷子口,你要是有空就带着岁岁过来,我在这里呆到十月,若是我有空,那时过来蹭顿饭吃,你们可别嫌弃我们母子三人。”
林颜左手拉祝陈愿,右手拉陈欢,话都是带着笑说的。
“当然不会,你尽管来好了。”
她们两个又说上了之后,祝陈愿趁乱将放在桌子底下的一篮蒜梅举起来,递给裴恒昭。
而裴恒昭接过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憋了一天的事情说出口,“三日后,是我的生辰,那一天你能来吗?”
他的眼神带着很明显的希冀,烛光映在眼眸里,让人很难开口拒绝。
“会去的。”
祝陈愿小声说道,毕竟她连生辰礼都备下了。
裴恒昭眼下才露出今日最真切的笑容,“那日一早我来接你。”
“嗯。”
裴府的马车就停在巷口,几人依依惜别,直到母子三人上车后,众人才离去。
而马车上林颜靠在车壁上,略显平静地说道:“含章,你娶谁,娘都没有意见,况且岁岁样貌佳,脾性好,自己又有好手艺,我是没脸挑剔的。但是,你若是误了前程,我是第一个不应的,你说不要从太学里授官,要自己去考殿试,我都应了。反正你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自个儿生辰过后,就要收收心了,等殿试和定亲之后,阿娘管也懒得管。”
裴恒昭声音无波无澜,“阿娘你放心,前程和婚事对我来说都是同等重要的,我两个都要。”
他对自己有底气,哪个都不会单独撇开舍去。
林颜真是折服于裴恒昭的坚定,揉揉额头,索性也不再管他的事,儿大又不由娘,还不如想着怎么教训裴枝月来的好。
不然这么多天的怒火,没办法这么轻易消气。
睡梦中的裴枝月下意识瑟缩起来。
而送走裴恒昭一家,陈怀也得走了。
他悄无声息地来,走也挑个月黑风高夜走,一家四口送他到码头。
陈欢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本来姨母也想再多留你几天,可你归心似箭,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左右我们再过上一段日子,也得去明州了,到时候在那里团聚。”
“姨母,你说的是,到时候还是跟之前一样,跟海商行的罗大说,自会一路无忧送你们到明州的。我不过是早几日回去跟太公和太婆说一声,也好迎你们一家过来,两个老人家从我爹回去后就日日挂念。”
陈怀安慰道,他也想回去了,汴京再好,没有他想念的人,也呆不长久。
一一说过话后,陈怀趁着陈欢几人帮他搬东西的时候,对祝陈愿说,难得低三下四,“你到明州后,月湖船菜,出海游玩我都包了,你到时候替我美言几句,不然你表哥我的婚事就真得要玩完了。”
这也是他待了没几天,就要趁夜赶回去的原因,不然那祖宗脾气上来,他都招架不住,悔婚她也根本无所畏惧。
祝陈愿不知道听他念了多少次,也明白谁让陈怀才是最不能放手的那个,叹了口气,“表哥,你放心,我到明州后隔日就去。你真不至于怕成这样,自己喜欢武将家的小姐,就得承受人家的脾性,要是我,也懒得惯你。”
“嘿!祝陈愿你真的是说不出一句好话,反正你要是回到明州不给我去的话,我就”陈怀气急败坏,“我就跪下来求你,看你敢不去。”
祝陈愿嫌弃地将他赶到船上,不久后船驶出海岸,而陈怀还站在那里使劲挥手。她心里有些惆怅。
不单单是为了离别,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情爱。
只说情之一字,单叫人难以捉摸,也让人患得患失起来。
只是这此间之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
才感春来,忽而立夏。
立夏有三候,一候蝼蝈鸣,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到了立夏,雨水增多,万物始长,而天日渐长。
因着今日除了是立夏之外,也是裴恒昭的生辰日,祝陈愿天光将亮时就醒了,坐在镜子前梳妆,描眉画目。
她换了件樱草色的窄衫,黄白底长裙,首饰粲然,衣着颜色鲜亮,且明妍动人。
祝陈愿反复检查那件要送出的生辰礼,手无意识地抠着瓷瓶边缘,心不在焉。
直到天光大亮,门外有人敲门,雪蹄的吼声让她回过神来,抱着那盒方木,走出去,到大门前,祝陈愿呼出一口气,才调整姿势,打开大门。
今日的裴恒昭束发,带着玉冠,穿着月白长袍,站在那里,好似今年春日最后的风致都长在了他身上。
他的眼睛无疑是漂亮的,浓密的眼睫下,瞳仁里春波荡漾,唇畔有着清浅的笑意。
果然,祝陈愿觉得自己会被吸引,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脸,果然是人都绕不开色相。
裴恒昭离她有几步远,指着后面的马车说道:“介意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吗?”
她摇头,不过等上了马车后,帘布一撂,祝陈愿就后悔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之前在空阔的地方还没有感觉,可一到这样有些狭窄的马车中,裴恒昭的身形就有着天然的压迫感,他的头顶都快碰到车壁了,更遑论看似精瘦的身材,实际宽阔到能把她整个人都给罩住。
她觉得偶尔缠绕在一起的呼吸声都让她不自在极了,更别提在行进过程中,偶尔会碰到的衣摆,莫名相触的脚尖。
祝陈愿没有办法摆脱这种无形的束缚感,她只能蜷起手指,捏着自己的衣摆,默不作声。
心里却跟有鼓在敲一般,东打一下,西敲一下,连裴恒昭的开口都让她有些惊慌。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裴恒昭下意识地往前微微弯身,高大的身材在狭小的车厢中显露无疑,祝陈愿将背紧紧贴在车壁,她无法言说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好奇怪。
“我,我没事,就是马车里有些闷。”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根本不敢直视裴恒昭的眼睛。
听见有拨动窗户的声音,随后是缓缓而来的风声,这让祝陈愿舒服了一些。
裴恒昭看着她贴在墙上,小小的一团,才发现她整个人又瘦又娇小,跟一只闯入了别人领地的兔子一般。
这样的联想让他情不自禁发笑。
“吃过早食了吗?我知道边上有家早食店卖的笋肉包子、细馅、荷叶饼都不错,你若是还没吃,我让车夫去给你买点。”
他刻意说些吃食来,想缓解祝陈愿莫名的紧张。
祝陈愿摇摇头,她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但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生辰日耷拉个脸也着实不好看,就挤出一个不甚自然的笑容来。
“是因为我坐在这里吗?”
裴恒昭哪里能不明白她的不安都跟自己有关,可是他不知道,明明之前在相国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不是,只是你坐在马车里,我觉得你太高了。”
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干脆选择有话直说。
裴恒昭看了一眼自己无处安放的腿,和直立起来,玉冠都快顶到车顶了,属实有点高。他默默弯下身子,收起双腿。
整个人都快蜷缩起来了,然后他问:“这样还高吗?我们回去的时候,换个大点的马车。”
祝陈愿被他的模样都给逗笑了,她的紧张感慢慢褪去,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让他起来,而裴恒昭则是松了口气。
果然不应该听徐培风的,换什么小点的马车。
“对了,你这么早过生辰吗?”
裴恒昭摇头,他也学着祝陈愿的样子贴近车壁,试图让自己矮一点。
“我承认今日我有私心,而我的私心,需要你同意,不知你是否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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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感谢大家关心,能早点睡的还是早点睡,不要熬夜,心脏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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