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记
懵懂的青春期总会不自觉就过度解读类似亲密的话。
林纾清这会儿就算是自己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几次用冷水洗脸清醒,耳边依旧反复着祁闻的话,心跳如惶,无法适从。
因为有想见的人。
所以回来见面了。
是这个意思吧,她没理解错吧。
但这话的涵义太丰富了,林纾清有胆也不敢瞎想。
正如班上大家那些不正经的插科打诨,随便一句都能晃出悸动,她快要不确定一会儿出去了该怎么面对祁闻。
镜面起雾,林纾清眸光闪了闪。
她又洗了遍手,深吸一口气,才打算出去。
可出去没有见人,唯独不远处连通办公室的长廊,有两道身影。
是祁闻和老曹。
老曹?
林纾清疑惑往他们的方向走,却在快要走近时,意外听到他们零零碎碎的对话声。
“现在没人,老师不妨直说。”是祁闻淡漠的嗓音,徜徉在冷风里。
林纾清神色顿了下,停留在原地。
她感知到氛围的不对,想了想,还是没再往前破坏掉那层界限。
但一声叹气之后,老曹说:“祁同学,我这里有接到你家长那边的电话,说是转学是你执意做下的决定?是有什么具体的原因,还是碰上什么困难了?”
林纾清隐匿在暗处,眉头微皱了下。
祁闻无言片刻,只说:“没什么困难,只是想换一个学校。”
“真没有什么额外情况么?”老曹一向关心学生,这会措辞也尽可能缓和,“虽说我们一中师资教育全市领先,但毕竟在外省,以你之前的成绩,直接走帝都清北的保送,完全不是问题,但现在转学过来,你即将面临的就是名额竞争。”
后面的话老曹也不说了,懂的都懂。
他是担心祁闻的状态,毕竟有关于他前一次竞赛的传闻,不是他拿不出好成绩,是在明知他可以绩优到绝对领先的情况下,他自己申请了退赛。
这就意味着将荣誉拱手相让,哪可能没有问题?
更何况,哪有快到期末说转学就转学的情况?
老曹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起码还是可以在关键时候敏锐感知学生情绪状态的。他神色担忧看着他。
祁闻却只是背对墙站,瘦削的背脊几乎要贴上冰冷的墙壁,他清傲又冷漠地垂下眼,浓密的眼睫在风里压制住阴翳,隐晦不明他的神色。
几秒静默,他冷声坦白:“老师,我没打算回帝都。”
“什么意思?”老曹皱眉看他。
祁闻抬头,瞳色浓墨如深,嗓音压低:“意思是,我没打算拿清北的保送名额。”
两厢对峙,老曹默了默,声音也变低:“我能问问原因么?”
祁闻没再接话,眼神似乎疏离戒备到有了他自己的坚定。
去吃饭的路上,林纾清没多关注祁闻状态,倒是自己有点儿出神。
她是不小心听到了祁闻那句“没什么困难,只是想换一个学校”。
但后面他和老曹的对话声音明显放轻,她没仔细听,也就不知道他们具体还说了什么。
很奇怪,老曹发现她时,明显表情僵硬了下,还蓦然噤声,像是生怕被她听到什么,是在聊什么不好的话题么?
林纾清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也不敢去多问祁闻。
这就导致了,走向小吃街的路上,林纾清陷入自己烦乱的思绪里,格外安静。
祁闻起初脚步还很快,但发觉林纾清越走越慢,甚至有点儿沉浸式无视周围在走路时,他就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两个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稳衡的步伐。
直到拐角要靠近店面时,祁闻突然缓下脚步,林纾清没注意,兀自跟上去没来得及没减速,他停下那瞬,她抬头,愣了愣,下一瞬微垂的脑袋就这么直直地撞了上去,很结实的一下。
祁闻差点儿被她撞得往前冲一步。
林纾清:“”
这下她彻底回神,只尴尬定在原地。
祁闻转身,两人目光撞上。
林纾清禁不住眨眼的瞬间,过眼清风很合时宜地吹散了祁闻眼底那点儿藏不住的冷戾和棱角。
他似笑了一下,轻点了下她眉心,眉眼缓和道:“想什么呢,路都不好好走?”
林纾清平静看着他,手还在揉脑袋,她脱口而出第一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对话了啊?”
因为好像是看到她才陡然结束对话的。
林纾清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祁闻却只是慵懒站着,浑不在意的,“没,讲完了。”
林纾清刚想点头,祁闻突然捕捉到她从刚才一直开始躲闪的目光,唇边慢慢扬笑:“是不是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又感觉好像没听到重点,很失望?”
“”这话乍一听还以为是安慰,但林纾清仔细一想,表情就僵得拧巴起来,她说话都没底气,“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听墙角那种人”
祁闻微挑了下眉梢,含笑玩味看她。
“”林纾清直接一股气哑然憋在嗓子里,她别过眼,生硬道,“你别这么看我。”
祁闻脸上的笑不减反增,“你怕什么?”
林纾清表情一顿。
“又不是听见我和你说的话。”他看着她说。
直截了当的一句话,非常干脆地打消了林纾清心底的不安。
却倏忽间,她听明白了更深的意味。
她恍然抬头,看到的不止是他,更是站在这条不夜街尽头的他。
和拐角暗夜对接的交界处,街道两边灯笼高挂,暖红细腻的光线将少年目光都染上余温,风声鹤唳间,清傲桀骜里终究剖析出了温柔从容。
是她最熟悉的那个他。
帝都那晚的模样被剥离而出。
尽管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在这么节骨眼上转学过来,林纾清还是能敏锐察觉到自己滚烫血液肆乱流淌时,心脏一下又一下无法遏制的重跳。
连她呼吸都无意变重。
很轻的语气,她看向他额角那处若隐若现,刚才意外受伤的地方,指了下自己额角,问他:“疼不疼?”
闻言,祁闻似乎在笑,可那抹笑还是僵了一下。
与其说是无措应对,他下意识淡下神色,摇头否认:“没感觉。”
是真的没感觉,祁闻不是那么不扛疼的一个人。
但林纾清就是心眼涨了一瞬,她低下眼,没再讲心里任何一个问题,而是经过祁闻身旁时,放低声线温声道:“外面冷,进去吧。”
不经意间,地上被揉碎在热息间的剪影,是他们交错时的身影交叠,渐渐被暖光晕染上温度,努力在变得温暖如初。
-
整顿饭,多少能察觉到林纾清和祁闻之间气氛的不对劲,季圳然和林纾清面对面坐,几次想眼神交流,都被她冷眼避开。
要说林纾清和祁闻那点儿没说破的问题,季圳然和池蕴之间同样在。
三年前的不告而别就像是阻隔在他们之间的爆点,不定时,不定量,都有可能随时炸开。
但季圳然这人天生心态好,已经有的现在,过去没法决定,有隔阂又如何,未来多的是时间化解。
尽管最后这顿饭吃得很闷,比起平和,更像是不欢而散。
但回到家,季圳然看着林纾清准备上楼的身影,还是快步走近。
月色清透,光线昏暗,兄妹俩一个抓着书包就要上楼梯,一个伸手拽住前者的衣摆,懒散靠墙站,没开灯的环境,季圳然勉强能看清林纾清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脑袋。
“林纾清。”季圳然压着声喊她。
林纾清顿了下,转身,低下脑袋看他,“干嘛?”
季圳然看她低沉,只笑了下,直入正题:“听美术老师那边说,你拒绝了比赛邀请?”
“”林纾清没吭声。
“检讨写完了没?”季圳然慢慢缓和下嗓音,“没写完下来,哥哥帮你写。”
“?”林纾清愣了下,有点儿震惊,往下两级台阶,她低沉的情绪隐然消散后,站到和季圳然视线平齐,她疑惑喊他,“季圳然。”
“嗯?”
“你吃错药啦?”
“”季圳然脸色沉了沉,但还温和,“给你三秒,一——”
“诶,等一下。”林纾清看他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就赶紧开书包拿稿纸,驴下坡说,“写,现在就写。”
“踢踢踏踏”的,林纾清拉着他就往有桌子的客厅走。
季圳然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眼底一点点被笑意笼罩,浮起的那点儿阴翳最后还是完全被驱散。
可兄妹的对话发展往往会不经意间就走向失控。
十分钟后。
“诶!不是这么写!”林纾清皱着眉,好心提醒,“是‘我认真反思了自己的行为’,不是‘这事儿不该做,就这样’,季圳然,你不能这么写。”
季圳然额头青筋蹦起,下笔就是改。
二十分钟后。
“不对!又不对!”林纾清有点烦躁了,“你怎么能写‘下次不犯’,应该是‘坚决杜绝此类行为’——”
这话还没说完,季圳然就笔一撂,冷眼看她。
林纾清心一颤,心虚:“干干嘛?”
季圳然深吸一口气,“林纾清,长这么大我检讨还能比你少写了?”
林纾清理不直气也壮,“那我又没说错,哪有人像你写检讨这种嚣张态度的?”
季圳然简直被她气笑,干脆闭上眼,不搭理她了。
“”林纾清理亏,也好一会儿没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户外都变得悄然寂静。
林纾清忽然出声,低不可闻:“喂,季圳然。”
“干什么?”季圳然还没消气。
林纾清看着他刚刚握笔的左手,和他的右手,心里酸涩道:“你没事吧。”
闻言,季圳然睁眼,“我能有什么事?”
林纾清没说比赛的事情,但季圳然先提了,“放心去比,你哥还不至于这么脆弱,懂意思没?”
林纾清心里酸得不行,但她又不太会表现出来,只说:“哦,那你再加两百字。”
“什么?”季圳然纳闷。
林纾清慢慢地,极为小声地说:“可能我那天对赵老师态度太不好了,老曹找我谈话了,要不我的检讨,再加两百字吧。”
季圳然:“”
-
最后写完检讨,各回各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刻,万籁俱寂。
林纾清前一秒还嘻嘻哈哈在笑的表情,后一秒变到一个人的环境,就慢慢收敛笑意,直到再看不见。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检讨书,安稳放进书包,就朝着书桌的方向走去。
周围落针可闻的静谧,只开了盏昏黄的桌前灯。
光束洋洋洒洒笼罩而下,光芒稀薄又泛暖。
林纾清低头用钥匙打开抽屉时,细微声音之间,什么动静都被放大,大到什么细枝末节的情绪,都会被无限发酵成浓稠。
桌肚里,安静躺着一本牛皮质地的日记本。
打开第一页,上面贴的就是三年之前老院秋千边拍下的一张合照。
照片里,绿枝茂密的常青树,一缕缕,遮蔽刺眼的阳光,淅沥的太阳雨从天而降,纷乱视线。
林纾清就站在祁闻身边,还有季圳然、池蕴和大院里更多玩在一起的少男少女,他们都看向镜头,明媚到四季如春的笑。
尤其是祁闻脸上的那抹。
看着照片,林纾清突然眼睛有点酸,泛起微不可察的氤氲。
日记本上原先的注解,是三年前她凌乱写下的两行:
-他不见了。
-我找不到他。
但这一秒,又工工整整添的两行:
-三年。
-他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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