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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1.

  苟杞跑出餐厅就后悔了——她忘了正在下雨——她于是便想藏起来。苟杞最后在一个早餐摊子后面如愿找到一个极好的藏身地。

  早餐摊子围着个火炉子而建,几块脏兮兮的金属板把苟杞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苟杞两手抱膝蹲在金属板下面,她脑子里嗡嗡响,实在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好。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盘旋不去,苟杞有些惧怕地又想往里躲,却突然想起金属导电这件事,她薄唇微地一抖,顿住不动了。

  苟杞思考着她被雷劈死的概率有多大这个问题,眼眶突然湿了。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亡羊补牢地试图控制情绪,但却来不及了。也太悲催了,雷要劈也不应该劈她吧?她哗啦啦淌着泪专心纠结于这个有些无聊的问题。

  元榛追着苟杞跑过个转角就找不到她人了。他踩在路边的积水里心急如焚地给苟杞打电话。电话倒是打通了,但是没有人接。他于是低头擦了把屏幕上的雨水又给她发信息:你再不出来我回去就把你的苟富贵和苟不忘拿去微博抽奖,我说到做到,你到时候别哭。

  元榛面色铁青,此时若是有不开眼的狗仔上前打扰,他能毫无顾忌当着摄像机镜头踹人。

  须臾,苟杞在距离元榛并不远的地方抖着肩膀站起来了。

  她站起来并不是因为苟富贵和苟不忘,或是因为怕被雷劈,而是因为元榛踩在积水里却迟迟未曾发觉的狼狈模样令人心里那么不舒服。元榛应该是前天慈善晚会上只微微一抬手说了句电影里的台词就令人兴奋地吹口哨的模样。

  此时将近傍晚,天光十分模糊。元榛听到动静转头望去,没有瞧清楚苟杞的表情,却瞧见了楼体上摇摇欲坠的广告牌,他面上血色尽失,拔腿便向苟杞奔去。                        

                            

  ……

  广告牌剐蹭着元榛的小腿和苟杞右脚的脚后跟摔成三半散在地上。苟杞慢半拍地自元榛怀里探出头,望向高处光秃秃的铁架子,半晌,轻轻咽了口唾沫。

  “……元哥。”苟杞后怕地呢喃。

  元榛把脑袋埋在苟杞肩窝里,迟迟没有动静。苟杞轻轻推了推他,没见他回应,突然开始慌了。广告牌……真的没有砸到他吧?她扭着身子试图托起他的脑袋,感受到他向下的反作用力,倏地松了一口气。

  “小苟,你躲谁都行,但是你不能躲我,”元榛说得很轻很慢,因为埋首在她肩上,也很模糊,“不要再有下次了。”

  苟杞反身跪坐起来,她抬手搂住元榛的肩膀,轻不可闻地应了他。

  “对不起。”片刻,她擦了把眼睛,压下喉咙里的哽块,又道。

  2.

  因为出现的位置比较隐蔽,且武装得严实,元榛并没有被人认出来。倒是邻近的一桌有个男生轻声调笑了句,“喂喂,刚刚那个戴着口罩的男的虽然只露出双眼睛也看得出是个大帅比。”他的同伴下巴一扬立刻回他,“不可能帅得过你爹。”——这个“你爹”显然指的是他自己。

  总之茶餐厅因为角落里这场小小的纷争只骚动了寥寥数分钟,然后大家就重整表情重新各自交谈。他们也并不都是开心的,也有憋屈的、愤懑的、惶恐不安的,各人在各人的一地鸡毛里匍匐前进。

  邬豆豆已经不哭了,因为赵荷珊答应回去给他买那套他心心念念许久的超级战舰乐高,他此刻正托着腮在看动画片儿。孙文华则板着脸在吃苟杞剩下的核桃包,她其实不太吃得下,但是这个餐厅的东西贵得离谱,不能浪费。赵荷珊忌讳着邬豆豆在侧,没有抽搭出声音,只时不时地抽出张纸低着头擦鼻涕。                        

                            

  “荷珊啊,你自打见到她,就在拐弯抹角地喋喋不休地向她说你的难处说你的意愿,”孙文华抬眼瞧着显然被狠狠伤了心的女儿,“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想起问问她为什么突然失联?”

  赵荷珊露出迷茫的神情,片刻,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面色发白,喉咙发紧。

  “我故意没问,留着给你问……你可真行啊。”

  “你有什么好伤心的,你根本就没长心。”

  3.

  元榛的虚弱只存在了一小段时间,陈霖驾着车来到跟前,他面上就看不出异样了。广告牌砸下来,苟杞只是伤了一只鞋,脚后跟没事儿,元榛的小腿却被划拉出一道指长的伤口,需要去医院打针破伤风。所幸市立医院就在附近,一脚油门就到了,十分方便。打完破伤风针再回到长宁别墅,已经是夜里九点了。

  “苟杞,我们聊聊。”元榛送走陈霖叫住正要上楼的女生。

  苟杞顿在楼梯上,不动,不说话,也不回头看他。她心里仍然觉得别扭,她要是知道他在旁边听着,最起码……最起码她不会欺负小孩儿。

  元榛见苟杞梗着脖子不肯过来,给她递了个台阶,说自己饿了,让她先去给自己下碗面。

  “厨房里有前两天家政阿姨买的食材,你看看有没有菠菜,我想吃菠菜面。”元榛趴在沙发上向她提出要求,并露出无辜的笑。

  苟杞保持着不与他目光接触的状态掉头进了厨房。

  元榛收起白瞎了的笑容,转身仰倒在沙发上,面露余悸。他今天算是知道苟杞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了。广告牌砸下来以后的那一小段时间,雨声雷声都不见了,他的大脑完全不转了。上一回大脑完全不转还是手脚绑缚着“噗通”向河底沉去时。                        

                            

  “……吓死我了。”元榛两眼呆滞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苟杞做饭非常利索,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存在任何垃圾时间,十分钟,香气四溢的菠菜蛋花面好了,灶台也收拾得像是没用过。

  “你坐下陪我吃两口。”元榛说。

  苟杞放下小奶锅就想走开。“……我不想吃。”她说。

  “坐下。”元榛握着筷子仰头瞧着苟杞,不轻不重道。

  苟杞睫毛轻抖了抖,抱着“坐下就坐下,你能把我怎么地”的色厉内荏的横劲儿坐下了。她严阵以待盯着元榛,但元榛接下来就只是专心吃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苟杞的防备也一寸一寸瓦解。她的大脑寻隙再次自动重播元榛大雨中奔向她的画面。他面上惊慌的表情令她每每忆心头都酸软不止。她什么也没做,但一直被他如此珍重地对待着。苟杞想到这里,大度地原谅了他要自己坐下时的命令语气。

  “苟杞,你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你妈妈都不感觉羞耻,你羞耻什么?”元榛的进食速度渐渐慢下来了,他其实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不要再有下次了。”他目露疲惫却仍挤出微末的笑意安抚他。

  苟杞的眼圈突然红了,她转头瞧着别处别别扭扭地道:“……这句话你说过了。”

  元榛瞧了她半晌,松开筷子,轻声说:“过来接个吻。”

  “面里我放香菜了,我讨厌香菜。”苟杞皱眉抱怨了一句。

  虽然如此抱怨,仍是起身绕过桌子,跨坐在元榛腿上,歪着脑袋趋前去跟他接吻。他俩上回接吻就是这个姿势,苟杞眼见元榛向外拉开椅子,没做他想,行云流水地就坐上去了。                        

                            

  “没事儿啊,我好好儿的呢。”唇齿辗转间,苟杞有些笨拙地轻拍了拍元榛,一板一眼地安慰他道。

  4.

  这场雨一直不停歇,大多数时候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滂沱大雨。

  苟杞的心情在第二天就好转了。她睡了饱足的一觉,一直睡到半下午,睡醒一睁开眼睛,便瞧见元榛正合衣躺在她身边。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苟杞揉着眼睛问他。

  因为睡得时间过长了,且眼下仍不甚清醒,苟杞的嗓音有些沙哑,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听起来有微末的喜感。

  “是啊,我为什么在你床上?”元榛故意逗她。

  他原本是来叫她吃午饭的,但叫了两声不见她翻身,便索性陪着她了。他早就发现了,遇到难过的事儿,苟杞的调节机制就是睡觉,十分简单粗暴。

  “是啊,你为什么在她床上?”第三道声音出其不意地出现在门口。

  是默默输密码进来的黄雨琦。黄雨琦站在门口,腰背挺直,

  “苟杞,去洗把脸,”黄雨琦说,有些生疏地微微弯起唇角。黄雨琦极少笑,她认为自己笑起来不如不笑顺眼,但苟杞俩大眼睛惊魂未定地望过来,她便不忍她慌乱忧虑。“给你带了礼物,一会儿出来拆礼物。”她补充说。

  “阿娇,出来!”黄雨琦面无表情地对元榛说。

  元榛突然庆幸黄雨琦最终没要成二胎,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长此以往他真的很难心理健康。“救我。”他下床之前在苟杞耳边说。

  苟杞眼神复杂地瞅着“阿娇”,这个名字太颠覆了。“你小名儿叫阿娇啊。”她喃喃道。

  黄雨琦突然来访是因为又要出差了,且这次去的地方极远用时极长,她知道他下部戏就在大都本地拍摄,将要在长宁别墅住很长一段时间,所以特地来看看他这里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她尽可能在走之前给他置办好。                        

                            

  但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就如元榛自己所说,他这里每周都有请家政过来做事,缺什么少什么家政都能帮忙采买。当下比较重要的是,他们两个是什么情况。

  “人家苟杞刚成年没多久,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你千万别干让我蒙羞的事儿。”

  “……你这样说我听着特别别扭,就像是铁了心要把我往不法的方向划拉,你得换种表达方式,她虽然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但已经成年了。”

  黄雨琦闻言双臂环胸打量着元榛:“行,苟杞出来我问问她,她要是说不愿意,我出差之前不耽误报警把你抓起来。呵,学会偷偷上女孩儿床了,你可太给我长脸了。”

  元榛在开放厨房里给苟杞和自己煎水饺。原本是煮水饺,但是放久了,只好回锅煎。

  “……她裹着夏凉被,跟个木乃伊似的,我真不至于。我就是在旁边躺着陪陪她。”她裹得只剩下发际线露在外面了,他刚躺下时想亲亲她都找不着脸,只好作罢。他这样解释着,在“呲啦”的油声里,忍不住回头抱怨,“你对我底线的预估是不是太低了?”

  黄雨琦面无表情道:“我教过你的,不妨把对人的期待降到最低,这样皆大欢喜。我以前在你那刚及格的卷子上签字时就是这样疏导自己的。”

  元榛苍白地挥了挥锅铲,露出十分浮于表面的笑容。

  苟杞一路过来听见了几句,她挠着额头无声笑起来。

  黄雨琦瞧见苟杞,并没有真的去问她愿不愿意,她向客厅一指,“去拆吧。”片刻,慢半拍地补上一抹笑意。黄雨琦只养过儿子,没养过女儿,实在是局促。

  苟杞拆出她最近正在追的番剧里的同款棉花娃娃,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

  因为雨没有要停的趋势,黄雨琦这晚便留宿在长宁别墅里。

  苟杞晚饭后含蓄地向她展示了自己最近半个多月的劳动成果——各种材质和风格的娃衣,黄雨琦仿佛阅兵似的一一拿起瞧了瞧,认认真真给苟杞提出了长达两页纸的意见。

  “阿姨,是不是有什么诀窍我没掌握?你也是看视频自学的,但你就做得很规矩,就跟商场里买来的似的。”苟杞从黄雨琦肩膀上方探出脑袋,瞧着她在灯下穿针引线给她改娃衣。

  “你得注意观察细节,不要急着下针,此外就是得手稳。”黄雨琦说。

  苟杞长长地“啊”一声,低头嫌弃地瞧着自己的手。她小时候帮爷爷奶奶压缝裁黄纸都裁不整齐。是先天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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