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欢迎来到世界的十字路口
在66号公路汽车电影院里面放的电影自然也是公路片。每个晚上会播放两部, 不过考虑到晚上要开车赶赴下一个城市,北原和枫估计他们也只能在这里看一部。
今天播放的是《末路狂花》。
这部电影在这个世界也依旧著名,有关于两个女子的一路奔逃,有关于城市里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在一连串的现实打击下变成“穷凶恶极”的罪犯, 有关于女性对男权社会的挑战与逃亡, 有关于一次高飞。
“她们的手握着, 说:Let's keep ging!”
福克纳说着,海伦·凯勒抬着头, 手搭在对方的嘴上,另一只手则是紧紧地握着福克纳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眼睛里倒映出挡风玻璃板外面电影的画面, 就像是一面乘车的镜子。
少女在有些紧张地等待着那两个女人和这部电影的结局。
“于是她们的车子冲向悬崖。”
福克纳其实不怎么想要给小姑娘讲述关于死亡的东西, 但他觉得这个结局实在不算是什么悲剧, 于是就轻声地说道:
“这就是她们的结局了。”
在黄沙飞舞的粗粝岩石所构成的世界,在没有花朵盛开的世界, 她们像是花朵绽放在了道路被截断的尽头。虽然塞尔玛和路易斯死了, 但这的确不算是一个真正的悲剧。
“真的结局啦?”海伦愣了愣, 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声音有些难过,但她看上去又没有像是看到一个悲剧那样难过,只是有些空落落的。
中途福克纳有好几次惫懒性子犯了, 嘟囔着给这部电影来了好几个版本的大结局。最后还是坐在副驾驶上的西格玛实在看不下去对方这么欺骗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的女孩子, 转过头来用谴责的眼神看了他好几秒,这才让好面子的福克纳闭上了嘴。
“其实我不是为她们感到难过。”
海伦·凯勒似乎注意到了福克纳的眼神,微微地侧过头,目光挪开, 轻声轻语地说道——这位盲女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但在某些方面总是格外的敏锐。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爆米花袋子, 从里面拿出一个,递给对方,就是方向稍微有点偏,不过福克纳也没有点出来,而是一点也不客气地直接拿走嚼了嚼。
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受限于阅历,没有办法表达出来,只好鼓起自己的脸颊,看上去像是可可爱爱的小动物。
“当一个人用完自己所有能尝试的合法的手段,也没有办法为自己找到活下来的可能与尊严的时候,那么她们选择走上非法的道路也是一件完全合理的事情。”
北原和枫替海伦说出了她没有用语言组织出来的话,也不在意对方其实并没有听到,然后转过头笑着问道:“要来一瓶可乐吗?牛奶和啤酒我这里也有不少。”
“一扎生啤,嗯,再来杯牛奶?”
福克纳直起身子,然后生怕北原和枫反悔似的从对方手里把饮料抢过来,把牛奶递给了还在对着窗户外出神的海伦·凯勒,同时故意捏了下对方的脸颊。
他有点后悔要带对方来看这种电影了。心思细腻的小姑娘看完这种东西后就是喜欢多想,但她也不想想,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还有什么好去追究的呢?
女人的一生只要学会说实话,在支票上面签名,骑马就行。海伦现在不就很好?*
性格里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色彩的福克纳摇了摇头,接着往后面一躺,舒舒服服地正在别人的车上,开始喝免费的啤酒,眼睛也惬意地眯了起来,很快就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被“袭击”后回过神来的海伦有些茫然地抱着福克纳给自己的牛奶,摸索了好几下才找到侧边的吸管,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发出细碎声响的塑
料包装。
“能帮忙吗?”她也不怕被别人笑话,伸手拉了拉前面的西格玛,问道。
她平时喝的都是用杯子装的饮料,也很少出门买饮品,这种要吸管的盒装饮料在记忆里还没有见过多少次。
正在本子上写观后感触的西格玛愣了愣,回过头看她,发现是一盒牛奶后才松了口气,主动帮对方把吸管插了上去,往小姑娘那里推了推,让吸管头碰到她的嘴唇。
小姑娘歪过头,感受着嘴唇压着吸管所传来的新奇感触,很谨慎地咬了下,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就像是第一次发现防撞包装袋上那些透明的泡沫可以被手指“啪叽”捏扁的小孩子。
“唔诶?”这是她有点含糊的声音。
西格玛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清秀的面庞在四周逐渐亮起的汽车车灯下被印上了斑驳的光彩,墨镜已经被推到了头顶,那对灰蒙蒙的尼罗河蓝色的眼睛有些开心地眯了起来,洋溢着很有感染力的朴素的幸福。
于是他抿了抿唇,然后也笑了起来。
西格玛很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或许是因为她在面对人时那副活泼又明亮的样子有点像是北原和枫,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有着让他感到敬佩的坚强——但更多的可能是根本没有理由。
只是对方值得每个看到她的人喜欢罢了。
剩下来的两个人则是在看后面印出来的剧组成员名单,然后简单地聊了两句。
“我是打算带妹妹去西部骑马的?你呢?”
“我?大概就是和西格玛去西部随便逛逛,能遇到什么就算什么,没有什么太大的目标。”
旅行家抬起头,看着这位固执地称自己和海伦·凯勒是兄妹关系的异能者,眼底忍不住泛起一丝明亮的笑意。
在知道“海伦”这个名字后,就算是欲盖拟彰地打上了“福克纳”的姓氏,身边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对他来说也是再明显不过了。
海伦·凯勒,三次元的种花家课本上的著名人物,身残志坚的突出代表。著名的美国作家、慈善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几乎是坚强的意志与对生命无限热爱的代表。
至于福克纳,这个名字或许没有海伦·凯勒那样家喻户晓,但是在文学史上,这家伙的地位无疑要重要得多。
到底有多重要呢——福克纳毫无疑问可以竞争整个美国文学史上的第一人,写作影响包括了后续整个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群体,深刻性与技巧性上几乎都是无与伦比登峰造极的惊艳。他之于美国的地位,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之于俄国绝对有的一拼。
但与其在文学上庞大复杂的笔法不同,福克纳在现实生活中往往给人的印象是不擅长社交的笨拙,还有非常好面子的要强性格,莫名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超凶”猫咪的感觉。
“这样啊,倒是挺潇洒的。”
福克纳举起啤酒杯,随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也逐渐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他不知道面前的人在内心是怎么样腹诽自己的,也不在乎对方说的是不是真话。毕竟他接下这个任务又不是真的要干活,只是混一份带薪休假而已。矜矜业业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西部这种地方,需要的不就是潇洒吗?”
旅行家微微挑起眉,用轻快而又洒脱的语气说道,他橘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是难得的亮色,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还没有被熄灭的太阳。
在说话的时候,他踩动了离合器,汽车开始在黑夜里发出猛兽一般闷在胸腔里的轰鸣。
他们要出发了。
福克纳眯起眼睛笑了笑,掏出一根烟点燃,然后拉了下还在珍惜地喝着牛奶的海伦,朝对方象征性地举起啤酒。
“再见。”他说道,“下次见面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如果能再见的话。”
北原和枫微微翘起唇角,笑着回答。
福克纳这次没有回应,他只是很潇洒地挥了挥手,带着海伦一起下了车,回到了他们的车子上。伴随着发动机的声响,车灯亮起,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在一个潇洒的拐弯后就离开了这处电影院。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在前往西部的道路上,分别就像是太阳每天会从东方升起那样自然。人们就是这样在广阔的公路与反复的分别中从漫山遍野的碧绿原野驶向茫茫的黄沙。
西格玛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给自己扣好了安全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我们还会见面吗?”他问。
“如果我们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在同一个地方上选择停下的话。”
北原和枫说道,他看着前方,一只手控制着档位,接着猛打了一个方向盘,让西格玛差点没有坐稳,不得不扶住车把手。
旅行家仰起头,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调侃笑意:
“那我们一定会相遇的。”
Maktub.
他在心里再次念了一遍这个词,他想起自己在沙漠里遇到西格玛的那一天,还有自己看到炼金术师的时候。
当时风也在他的耳边轻轻地笑着,就像是现在,被他抓住的那缕风也围绕在他的耳边很欢快地笑着一样。
路过全世界的风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它们往往不会把它们知道的某些秘密说出来,因为这样故事的发展就不会那么跌宕起伏和热闹了。
“春田市外面是一段很可爱的石砖路——说起来,在国家历史遗迹上面开车还真是莫名复杂的体验……”
北原和枫打开定位系统,自言自语了两句。
“我知道。”西格玛说,“那里应该有一片玉米田?”
北原和枫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看着前方的道路,驾驶汽车在夜晚离开了这篇名为“春田”的城市,闻言忍不住弯了下眼眸。
“哦,不仅。它还有草地,村庄和田园诗。但也就仅限于这里,等我们到密苏里州这座西进大门的时候就要习惯那些岩石和沙子了。”
“西进之路总不会永远这么浪漫的。”
66号公路在美国的历史上其实充满了数不尽的苦难。那是经济大萧条时期走投无路的农民所不得不远离家乡的路径,是和《末路狂花》里的女主人公们那样不得为之的出逃。66号公路在那个年代相当于一个伊甸园般的梦想。
在那里,在路的尽头,在加州!那里会是我们新生活开始的地方!
这样一条根本不浪漫的公路后来在美国成为了一种奇特的象征:如果你没有办法忍受这个世界,如果你没有办法接纳这样的生活,那么你就可以到达这条公路。
在它的尽头,是你想要到达的地方。
于是一群放纵的年轻人就这样吸食着大.麻与烟草,在这条公路上酗酒和寻欢作乐,开始了在精神荒原没有休止的流亡,也塑造了这样一条“浪漫”与“自由”的通向西部的长廊。
在美国人的心里,去西部大概就类似于教徒前往耶路撒冷,是一种神圣的感召。
夜晚的天空是漆黑的,上面闪烁着一两点的星光。看上去有一种孤独而温柔的美。
在道路边有一个路牌,标志着下一个城市到底离这里有多遥远的距离。有个人正在路牌边画画,口中叼着一根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人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眼神。
在惊鸿一瞥里,旅行家看到对方画的是一副素描。画家的身边停靠的是一座雪佛兰轿车,还有看上去生着锈的油桶,有一个里面的油被点燃了,跳动着看上去就很温暖的火光。
他的头上束着印上了花纹的手帕,灰白色胡子乱
糟糟的,就这么慢吞吞地嚼着自己的烟,看着汽车从他的面前奔驰而过,在路过的时候,他似乎大声说了句什么。但这大概是美国某个地方的方言,北原和枫在呼啸的风中没有听清。
前面还有别的车的灯光。
砖路的范围不是很长,两公里左右对于汽车来说在高速驾驶下是在容易跨越不过的距离,一分钟就越过了那一片广阔的玉米地,进入更加广阔也更加荒凉的地带。迎面而来的风里仿佛都掺杂上了沙子沧桑的味道。
“今天晚上我们要一直走到哪里,北原!”
西格玛伸手挡住沙子,把脑袋伸出去看四周漆黑夜色里的风景,忍不住大声地问道。
“圣路易斯!西部的门户!我们去看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拱门!”北原和枫也挡了一下那些故意抖着沙子的风,也笑着大声回答。
在公路上,时间和地点都是一种具有速度的东西。这个特点会让人想到水,但是它不像水,远远不像,因为水是柔软的。
它更像是龙卷风所卷起的漫漫黄沙,用一种可怕的力量拍打着你的脸,用沙子迷你的眼睛,把城市人的面孔刮出粗粝的模样,刮出一缕缕鲜血,满眼看过去都是灰蒙蒙的浊黄。
——所以它只适合大嚷大叫。就像是现在、此时此刻一样。
那副被过路人留在这里的路牌在风里悠悠地转了个圈,很不牢靠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露出自己的反面。刚刚兴致起来,对过路人喊了一句的画家抬起头,看到那副路牌后面的字迹。
“欢迎来到世界的十字路口。”
It s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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