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它在捕杀我们,它知道我们害怕什么
窗外圆月高悬,氤氲的雾气不时遮蔽村庄四周。
镇上超过半数的房子都门窗紧闭,烛火的残光从垂挂的包米穗之间透出来,暗红的流萤挥洒,如同血色。
“蛇...闪电...黑暗...刀刃...大海...”
“蛇...闪电...黑暗...刀刃...大海...”
“蛇...闪电...黑暗...刀刃...大海...”
重复的低语自挨家挨户传了出来,人们在门窗紧闭的家中窃窃私语,嗤嗤傻笑...像疯子一样,没有人听得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听上去每个人都疯了,就像被困在房间里,和另一个可怕的自己对话。
噩梦般的阴霾开始笼罩整片村庄,阴影像是长了脚一般飞快游走。
然后灯火开始熄灭。
一家又一家,门窗都用木条钉得严严实实,但灯火都无力地熄灭了。
人们的疯语也开始消失,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整个村子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只剩下一个声音,显得尤为刺耳。
某个东西在老铁匠铺后面的田野中沙哑地叫,自言自语,囫囵地说着什么“蛇...闪电...黑暗...”,像是人类的语言,但又有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德米尔?!”
有人向铁匠铺摸索过去,试探着低声询问,他提着灯笼在又长又深的排房穿行,灯笼的光在四面八方照出诡异的影子。
“蛇...闪电...黑暗...”
沙哑的叫声又响了起来,那声音邪乎的很,就像被人用烧红的铁钎搅动脑浆,直往内心深处钻。
沙哑的音调渐高,似乎正向铁匠铺靠近。
“德米尔?”那人举高灯笼又叫了一声。
“德,米,尔。”有什么玩意回应了他。
但那绝对不是德米尔本人,虽然声音很像,但给人感觉像是硬挤出来的,喉咙像是被腐蚀过的铁锈,嘎吱嘎吱,刺啦刺啦,透着渴望的亡者之音。
到了这个时候,举灯笼的人顿住了脚步,他感到害怕想要后退,那种怪异、悚然的回应令他感到恐惧。
不知何时,似乎就在恐惧诞生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张脸——如果可以用“脸”来形容的话。
那张脸正和他对视,整张脸彻底歪斜扭曲,面皮由简单的粗麻布做成,枯黄的稻草塞满身体,嘴里还吐着锈铁的尖牙...
面对着这张脸,那人的脸瞬间白了,他几乎要惊叫出声。
毫无疑问,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人,甚至不能算作活物。
“德,米,尔。”刚才那种诡异的声音再度自那张嘴里发出,甚至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
“不!法师!!不——”那人终于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疯了般向外狂奔。
嘎——嘎——
几乎在他惊呼的同时,那张歪曲的面皮后扑出了上百只乌鸦。
许许多多眼睛,猩红的光芒掠过,在凄厉的惨叫声中,灯笼“啪嗒”掉在了地上。
来的快去的快,一切又重归寂静。
掉在地上的灯笼被几只乌鸦托了起来,送往插满稻草的手上,不...称之为利爪更为贴切。
“ha~ha~ha!Fi...dd...lest…tic…ks!”
拥有利爪和稻草的主人,歪着头提着明晃晃的灯笼,像极了拿着金币蛊惑凡人的恶魔。
“ha~ha~ha,Fi...dd...lest…tic…ks!”
一瞬间,所有的乌鸦都消失了,铁锈般沙哑的声音在无边暗夜中回荡,一下一下像是午夜惊魂的钟声。
村庄上空的灰雾浓郁集结,将一切光亮隔绝在外,久久不散。
......
萨德维纳城,金坡镇。
“塞拉斯大人,我们初步搜查过了,整个镇子...无一活口。”
萨德克汇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难言的情绪,有同情,有哀叹,有震惊...当然更多的是恐惧和敬畏...
他汇报的对象是刚刚抵达小镇的塞拉斯,对方正褪下兜帽,打量起周围环境。
这里是位于德玛西亚东部的偏远小镇,表面上看,这里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但仅在一夜之间,镇子的人和牲畜就全都凭空消失了!
除了一些慌乱中留下的些许痕迹,几乎什么线索也没有。
这事听起来就很诡异,更诡异的是,在禁魔令被废除后,这已经是发生的第五起案件了,不得不引起雄都那些大人物的重视。
“带队彻查这里,把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用上,我不希望在拉克珊娜大人来这儿前,我们还没发现一点线索。”塞拉斯收回环顾的视线,语气冰冷地下达命令。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如往日般冷漠,如鹰隼锐利的视线盯得萨德克有些不自在。
萨德克心里暗自叫苦,却还是应了下来:
“是,大人,我会让大家仔细找找。”
他们前几天还被关在搜魔人的地牢里,被抓进去之前也不过是一群普通人,即使现在挂了个德玛西亚魔法部门的身份,但他们哪懂搜查。
塞拉斯也心知这群人的素质,给出了一个方向:
“你们以前也出自乡里,不要想着用那些专业或是魔法的方法,用你们平日看到或是听到的常识。”
“明白,大人!”
萨德克立即明悟了,他干脆地应道就离开去挨家挨户翻找线索了。
而塞拉斯仍站在镇子的中央,他视线低垂,眉头紧锁,拳头微微攥紧。
“该死,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时隔不到10天,5个村镇相继遇害,近万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这样耸人听闻的事件,已经很久没有在德玛西亚出现过了。
“嗯...金坡镇、德克隆镇、萨特村、休伦村...以及拉鲁克小镇。”
塞拉斯心里想着那些遇害地点,随意地在小镇中行走。
整个小镇静悄悄地,除了法师搜查小队行动的声响,没有一点其他的异动。
然而塞拉斯并没有安全、静谧、轻松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处在某种视线的注视下,而且这座镇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种诡异的感觉。
他并不是一个相信感觉的人,但是这种危险的气息实在浓得让人难以忽略。
可惜...他找不到任何魔法的痕迹,毫无探索追踪的痕迹,这让塞拉斯无比恼火。
能在短短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让所有村民失踪的只能是魔法,而魔法只要释放就有迹可寻。
他能感知到所有魔法留下的痕迹,无论是人...还是物...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现在,小镇里什么迹象都没有。
不仅是金坡镇,其余村镇也都是同样的结果。
会是哪一种魔法?
为什么是这几个村镇?
没有魔法...村民...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从现场遗留的痕迹来看,一切进行得不可思议的顺利,看起来就像是商量好的自愿性失踪,毫无反抗、挣扎的痕迹...
这相当不合常理。
...许多疑问缠绕在塞拉斯的脑海中,他前行的脚步加重了不少,沉下心凝神四望。
他十分肯定金坡镇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他需要再仔细、再小心一点地感受和观察。
这件事已经被雄都定性为魔法事件,拉克珊娜处理好手边的事情就会亲自来调查,塞拉斯则是作为先行军,先前往小镇获取现场信息。
目前所有村镇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极度仇恨魔法,这些镇子或多或少都发生过抓捕和杀害法师的事情,是坚定的禁魔令执行者。
对于这些人,塞拉斯自然恨不得他们早点死,但他们不能死在这个时间点,死于不知名的魔法。
不然,这对拉克珊娜的处境很不利。
他梦想中的德玛西亚还没有建立,现在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牢笼中。
没来由的,曾经在地牢内煎熬的片段在塞拉斯的脑海中回放,重复...扩大...他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开出了恐惧的花朵。
似乎,某种神秘的力量正在慢慢勾起令他痛苦的回忆...
“塞...斯...”
一道模糊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塞拉斯有些迷茫,像是站立在悬崖边,只差一步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塞拉斯大人!”
又是一声呼唤,让他从那种站立在悬崖边的感觉脱离出来。
这下塞拉斯彻底回过神,他的视线迅速聚焦,认清了站在面前的是完成搜查的萨德克。
他按压住太阳穴,将过往的记忆和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脑后,沉声问道:
“萨德克,有什么新发现吗?”
“一切正常。”萨德克遗憾地摇了摇头,“小镇里有不少人的家中摆放着进行到一半的活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屋子的主人只是有事暂时离开,一会儿还会回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塞拉斯和萨德克心里都清楚,这些人永远都回不来了。
一夜之间,没有任何反抗,全部遇害。
“没有发现血迹,破损或者野兽脚印之类的存在?”塞拉斯干脆将问题细化。
小镇的常住人口大概有千余人,房屋数百。
只有村民失踪,住所和设施却没有遭受任何的毁坏,这太不正常了。
“都没有发现,所有人就像约定好了在睡梦中死去...呃,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近人情,但我实在想不到合适的描述...”
萨德克压抑住心里上涌的寒意,继续说:“唯一有问题的是守夜人的居所。”
他边说边在前面引路,带着塞拉斯来到村口。
在二人迈步离开后,塞拉斯所在的位置,靠近那棵粗壮盘曲的老槐树下方阴影的位置,不知何时,不知是谁在那里插了一个稻草人。
稻草人的样子很不起眼,就是寻常田野里常见的那种,刚才搜查小队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它。
此时,不知是不是光影散射的缘故,它枯草扎成的面部似乎燃起了一簇猩红光芒,明明它不具备任何五官,却给人一种它正在笑的错觉。
...塞拉斯跟随着萨德克来到金坡镇村口。
“大人,这里本该是守夜人值守的位置。”
萨德克伸手指了指翻倒的桌椅,以及地上散落的无数纸张。
“我们初步判断,事情发生在深夜。一般村镇的休息时间都比较早,生活也很规律。而这里,或许是目击到凶手的第一现场。”
“第一现场?”
塞拉斯打量着周围,示意萨德克继续说下去。
“这一点只是基于我们的常识得出的结论,我们也不知道对不对。”萨德克如实说道:
“从翻倒的杂物可以看出,守夜人做出了一定程度的回应和抵抗,但如果是村内先遇害,这里不该如此凌乱。”
环顾一圈后,塞拉斯轻点下巴,肯定了他的说法。
确实,比起平静的村内,这里异常得乱。
但这里表现出来的乱...和发生正面冲突的乱,完全不一样。
桌椅翻倒在地,器皿炊具的碎片散落一地,火盆和火把不知到了哪里,取暖的炭盆倒扣在地上,碳灰洒得到处都是...
根本不像是反抗,反倒是像发了疯的人,失去意识在肆意搞破坏。
“继续说。”塞拉斯挥了挥手。
萨德克张了张嘴,犹豫着说道:
“大人,基于前面几个小镇也有类似的情况,所以我们推断,这或许是一个大型的黑魔法。”
“黑魔法?你还懂这个?”
塞拉斯质疑、奇怪地望向萨德克,对方在魔法觉醒前,不过是一个商贩。
这次让他担任小队长,不过是因为他有一个还算聪明的脑子。
“那个...完全不懂。”萨德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我在被看守那段时间,听过一些说法。”
“说说看。”
到这里线索基本断绝,塞拉斯也不介意听一听。
“咳咳...”
萨德克咳嗽了两声,煞有其事地说:
“我听说有一种能将人吞噬进黑暗的黑魔法,法师们伸手一挥,所有在睡梦中的人就会被黑暗吞噬...而那些仍然清醒的人,最后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疯掉,踢翻东西,砸烂锅碗,疯狂劳作...最后丧失精力沉入黑暗。”
“哼,要有这么强的魔法,德玛西亚早就被灭了。”塞拉斯一点也不信这个。
“为什么?塞拉斯大人,魔法达不到这种程度吗?”萨德克很没有见识地追问,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刚刚的故事,其实是他进入村子,看到这些景象后脑补出来的恐怖魔法。
明明幻想这些会让他感到不适、恐慌、战栗,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甚至...
他有无数次毛骨悚然的错觉,在灌木丛的阴影中,在房屋顶层,在树干背后,在每一个视线和阳光无法穿透的角落,有一双双窥伺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泛着猩红的光芒。
明明这里只有他和塞拉斯两人,但他却仿佛置身于热闹的街道。
萨德克不知道塞拉斯作何感受,在这种诡异的对比和气氛下,他浑身紧绷,寒气顺着脊柱往上如坠入冰窖般寒冷。
嘶...
萨德克不禁打了个寒颤。
“行了,别想太多,魔法没你想得那么厉害。”塞拉斯随口安慰了一句。“这样的魔法真要普遍存在,早被诺克萨斯学了去,然后用在我们身上了。”
如果真的有少数人掌握如此恐怖的力量,他想不到对方屠戮这几个小村图什么。
有这样的实力,德玛西亚集举国之力都难以抵挡,何必大费周章地来欺负一些偏远村民。
“哈哈哈,也对也对,大人说得在理。”
萨德克干笑了两声,他仔细一想,确实认为塞拉斯说得有些道理,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后背,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安心。
“大人,那我再找找看,还能发现什么线索。”萨德克说。
“去吧,不用顾忌,哪怕翻个底朝天。”
塞拉斯朝他点了点头,也没在意对方的去向,矮下身捡起那些掉落在地的纸张,收集起来拿在手里快速浏览。
上面记录得大多是些德玛西亚近期的讯息,有关于拉克珊娜继任魔法大臣的消息,也有关于搜魔人变更的一系列相关资料。
随手翻阅这些纸张,塞拉斯也没想着真找到些什么。
这些只不过是守夜人用以打发时间的读物,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翻到差不多末尾时,塞拉斯的眉峰忽然一挑,将手中的纸张单独挑了出来,无声浏览。
“王者十位,王座十张。”
“王冠九顶,加冕头上。”
“只剩一人,掘土埋葬。”
“独剩乌鸦,不死不生。”
虽然只有短短四行,但塞拉斯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首流传了数百年的德玛西亚诗歌,塞拉斯也曾听过。
他捏着纸的手开始颤抖,这张记载着诗歌的纸忽然变得异常沉重,上面早已干涸的墨迹如同阴影扩散的载体,让塞拉斯浑身上下陡然一惊。
他知道!
他明白了!
十个王座...这首诗...曾经是吟游诗人传颂恐惧,叙述恶魔诗篇的诗歌。
恐惧...恶魔...
塞拉斯的瞳孔骤然放大,他顾不上其他,发了疯地朝村子内跑去。
等到他跑回那棵老槐树下,就是刚才他自己心生恐惧的位置,却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迹。
“大人,您有什么发现吗?”
萨德克老远就见到塞拉斯慌张地跑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萨德克!”
塞拉斯的声音,前所未地冷,甚至带了一丝难以掩盖的颤抖。
“刚刚这棵树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树下面?”
萨德克不明所以,好奇地朝塞拉斯所说的方向望去。
在他的视野中,老槐树旁,被一片阴影覆盖的地方,有几只黑鸟正落在那里,互相抢夺地啄着什么。
“大人说的是那些乌鸦?”
“不!我说之前,那个地方一定有东西!”
塞拉斯紧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心底是难以言说的焦灼,以及无法描述的惊骇。
怪不得他感受不到任何魔法的存在!
恶魔!
是恶魔!所有人失踪,都是恶魔在捣鬼。
可恶,他怎么之前没往这方面想!
答案浮出水面,然而裸露出来的似乎不只是答案,正如冰面上的永远只是一小部分,水面以下的体积永远是无法想象的庞大。
塞拉斯难以克制地战栗起来,这时他的脑海中,豁然响起了另一则诗歌:
“当田野归于死寂,风声平息...”
“快跑...快回家...”
“当乌鸦遮云蔽日,夜幕降临...”
“立刻...躲起来...”
“......”
“大人,您没事吧。我们要不要先撤退?”
萨德克见塞拉斯神情不对,赶忙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塞拉斯。
“撤...”塞拉斯面色难看,“该死...恐怕...来不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头顶上的日光...消失了。
阴云层叠,薄雾弥漫,就像提前进入了傍晚。
周围阴影的轮廓肆意扩张,就连附在肌肤上的风,似乎都已经彻底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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