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偃月
在张饶焦灼彷徨的面容仿佛定格中，日头渐渐高起。
“报，西城墙出现塌陷！”
急促地脚步声中，听完亲兵的汇报，张饶捏紧了刀柄。
“三个时辰不到，”他喃喃地道：“第三处塌陷！”
沉默了好一会，张饶望向城下敌营：“传令全军精锐集结起来, 待会本将亲自带头，冲击敌阵！”
死守都这般吃力了，还要主动出击？
一旁众将忍不住便要劝诫：“渠帅，咱们兵力本就不多，主动出击太过太险，万万不可啊...”
却见张饶已挥手道：“若是能守得住，俺自然不会冒险，将军既将武原交付俺的手上, 俺自然不可让其有失！”
“可你们看看...”他指了指四周：“这般下去，哪里还守得到将军来援啊？”
众人循着张饶的视线看了过去，此时几乎每片城头都陷入了血战，自家的老卒们在关羽军的冲袭下的确已是苦苦支撑，在他们的身后，很多的民夫冒着弓矢，抬着女墙、木墙，搬运着砖石，甚至死人的尸体，在努力堵住了缺口。
“关羽昨日才至城下，营盘未扎, 立足未稳，便已发动猛攻，实在太过小觑俺了！”
张饶森然道：“既如此, 唯有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咱们出其不意，以将军调拨而来的天军为骑兵冲锋，一举突破敌人阵型，或可遏制这等势头，同时也振奋我军的人心士气！”
“唯有这样，或许还能多支撑几日！”
这...
也有些道理。
众将哑然之际，张饶再不管他们，只是狠狠盯着城下那处高大的身影，面上露出坚定之色。
关云长，今日让你知道...
俺们黄巾人中，亦有勇士！
.....
太阳已升到了最高点。
午时的风是闷热的，带着如火的暑气让士卒们的脸庞，毛发，乃至紧握枪戈的手上都全是汗水，一匹匹战马，亦在不安地踏动蹄子，喘着白气，低声嘶鸣。
张饶环视周遭，五百多个天军人人身材高大，神情彪悍，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这是天军！
是缔造了天公将军无敌神话的虎贲之士, 自他入王政麾下以来, 便认为这是自家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强精锐！莫说完胜生平所遇官军和其他黄巾不说, 便是比拟当年大贤良师的亲军，亦不遑多让。
“兄弟们！”张饶大喝道：“此战冲锋，务必焚毁关羽军的飞桥、巢楼、冲车诸物！”
“且要打乱敌人阵型，给我军守城将卒争取喘息时间！”
“若能搅散敌营，毁其投石，辎重之类，加功一等！”
一张黑脸，扯着破瓮嗓子，控着缰绳，绕场中转了一圈，张饶最后郑重地道：“咱们这次只许成功不容失败！唯有如此，将军的武原才不会丢！”
最后一句似乎才是真正的重点，听到这话，天军人人面色肃穆，眼神凛冽，几乎同时间齐声喝道：
“喏！”
五百人同声大喝，声调着实不小，当真震耳欲聋，连城上瓦砾都簌簌直响。
“好！”张饶满意颔首，一勒丝缰，马人立起来：“儿郎们，跟俺一起冲！”
这像是睛空中打下的一个霹雳，随着这一声吼。
瓮城开，视野阔。
下一刻，五百黑甲骑士像潮水一样奔涌而出，在张饶的带头下嗷嗷叫着冲出了瓮城。
此时的城外，遍是红色衣甲来回的人影，当真是军旗蔽野，烟尘弥漫。
不知是不是关羽这主将所影响的，明明人数也不算多，可三千人马摆出的阵势，却是黑压压的一片，彷如千军万马一般桀骜，不可一世。
就在这仿佛一片火海的景象中，另一道黑色的洪流势不可挡地窜了出来，那些黑得发亮的盔甲，在旭日下闪闪发光，使得整支队伍都像一根长箭，直刺入那浓郁的赤色阵中。
红与黑。
瞬间交融在了一起。
即便不是第一次看见天军这般如滔天巨浪的冲锋，可每次跃目眼前，依旧让城头上的几個将官面色一振，心中再次感慨，也不知天公将军到底是如何练出这样的精锐。
可当他们满怀期待地看向对面时，所有人的神情又呆滞了。
不同以往的那些敌人。
这一次的敌人，看上去的人数优势并不大，更同样因为料想不到武原的守军竟敢出动出击，也出现过短暂的混乱，可当一个高大的人影策马持刀，列阵最前时，几乎是顷刻间...
关羽军的混乱消失了。
关羽军再次恢复了平静。
如果说五百天军的冲锋之势，似乎是要把任何挡路的东西都碾作齑粉！
那这支压住了地平线的军队，面对这样的冲锋时，却突然化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潭。
那是仿佛可以将任何接近它的东西，都无情吞没的深潭！
见到这一幕，此时已处在高速中的张饶亦是心中一凛，可事到如今已没了回头路，所以他只是咬了咬牙，反倒加快了催马。
咚！
咚！
咚！
助威的鼓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清楚张饶这一次有多么冒险，更清楚这一次冲锋若是不能成功，后果会有多么严重，每个鼓手都通红了双眼，用尽全力在敲打战鼓，声音急促而响亮，声浪一波接一波，一波比一波高。
“杀！”
“渠帅杀光他们！”
除了那些还在和城头上关羽军厮杀的将卒后，剩余的人亦拍打着刀剑，齐声呐喊，为张饶，为天军呐喊助威。
无双的声音聚拢汇集，仿佛滚滚焦雷般在武原上空不断滚动，再次助长了天军们的冲锋威势！
这时，张饶和天军已冲到了关羽军的阵前。
眼见对面声势这般浩大，阵列最前的那个人影却是冷哼一声。
那张枣红的面容上，带着的，是无尽嘲讽和轻蔑的笑容。
“插标卖首尚嫌不够醒目...”他摇了摇头，叹息般地道：
“还要敲锣打鼓？”
说话间，那将微一扬手，划出一道凌厉的直线。
身后的军队立刻也涌了上去。
顷刻间。
两道洪流，两股人马撞击到了一起。
......
厮杀没过多久，满脸血污的张饶已后悔了。
天军无愧他的信任，到如今已成功冲入了敌阵，不仅杀敌不少，如今依旧在浴血苦战，无一人胆怯，后退，却能得出已是开始后力不支。
最麻烦的是，他们这支兵马此时已被分割成几段，连张饶这主将周围的黑甲骑士已只剩了几十人。
另外的都各自为政。虽然阵亡的并不多，但到此时已再不得前进哪怕半步。
更是后退无路。
如果说曾经的天军骑兵。是一支无往不利的钉子，那么这一次，他们终于撞到了一块铁板了。
刘备的军队这么厉害吗？
那之前的袁术军是怎么赢的？
将军又为何连战皆捷？
张饶心知王政给与的天军已是除了天诛营外绝对的精锐主力了，更是亲眼见过这支天军之前多次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时，依旧摧枯拉朽的风姿。
可为何这一次会这样？
这样下去不行！
脑中再一次冒出这个念头，正好看见前方一个天军士卒被某个高大的人影一刀斩断头颅，双眼登时一亮！
此人定是主将关羽！
而此时，扭转劣势的唯一方法也出来了！
杀了敌人主将，敌军自然溃散！
只是...
张饶和管亥本有旧怨，却也清楚其人其能，关羽既然能杀败管亥，想必亦是身负惊人武勇，哪里是那么好杀的？
可到如今这般情势，他已是别无选择！
“关羽，可敢与乃公来战！”
大喝声中，张饶咬了咬牙，一催马，对着前方的关羽猛冲过去。
这时，关羽正用手中长刀将另一个士兵直接挑起，这一幕落在远处的张饶眼前心里更是一个突突。
要知一个成年人再轻也有一百多斤，何况天军本就体质出众，身材高大之下，重量更是不小，可被这厮这般挂在刀头，却显得十分轻松拿捏，单凭此点，张饶已知道若论气力，自己便绝非关羽对手！
这厮单臂都起码要有千斤以上的力量了。
而听到对面有人挑衅时，关羽先是一怔，随后双眼一眯，瞥了眼迎面而来的人影，却是嘿然一声冷笑，竟懒得再瞧张饶，只将刀上尸体直接甩飞，又对着身旁的几个天军继续斩杀！
好贼子，如此瞧不起人！
一边暗自叱骂，张饶心中却也暗喜，他本无必胜把握，对方轻敌正是好事！
这样才能多几分胜算！
这般想着，他再次握住了手中的长刀，已是把浑身的力量都用上了，心中更是暗暗打气。
第一击便要尽全力！
一百步！
五十步！
十步！
爆鸣的马蹄声中，张饶离关羽越来越近了。
当他终于冲到对方身前时，此时关羽仿佛才恍然大悟一般，终于头转到了这边，侧目望来。
眼神交触的瞬间，张饶便觉浑身寒意大生。
这时关羽的眼睛是眯成一条线的，张饶完全看不清对方的眼眸，只是感觉对方的眼神全然不似人类该有的，那是像是冰块一般，毫无温度，毫无感情的眼神。
一声冷哼，关羽长刀一摆，一具天军的尸体突然从其刀上甩出，极快地向张饶飞来。
此时，如果张饶用刀将这尸体拨掉，那么冲击的速度必然会减缓。
不过他在冲近关羽时已经猜到他可能会有这一手了，这时倒不意外，只是双腿夹住马背，人猛地向马右侧倒下，正好躲闪及时，那尸体“嗖”一下，从他头顶飞过。
飞过马背的瞬间，张饶几乎和这尸体打了个照面，更是将这具天军尸体脸上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脸的惊愕和恐惧，还有不可置信！
这是张饶第一次看到天军也会露出这样害怕的表情。
不过此时已由不得他多想了。
战马已带着他冲到关羽的丈内距离！
“杀！”
一声暴喝，张饶直起身子，便是一刀当头劈下！
他能成为一方渠帅，更被系统认定为英雄模板，本身的实力自然不差，如今更借助了马的冲力，更是力道十足！
面对这惊天动地的一刀，不知是不是因为根本没想到之前那个甩出尸体的动作，竟一点也没让张饶放慢速度，此时关羽似乎有些反应不及，浑身上下空门大露，丝毫没有摆出任何防御动作。
而此时，直到张饶的刀光已笼罩头顶，他手中的刀依旧负于身后。
赢了！
张饶心中涌起狂喜，在这样的距离，自己的刀一定会比关羽的刀先击中对方，他忍不住再次望向关羽的眼睛，想要看看对方在死亡前，那冰冷的眼神里是否会有变化，是否也会出现俱意。
可他失望了。
关羽的眼神的确变了，可那产生的波动，竟然不是恐惧，害怕，却是讥嘲。
依旧还是讥嘲。
什么情况？
张饶正疑惑时，却听“嗖”的一声，关羽竟在最后关头一个闪身，完全躲开了他这当头一刀。
一刀不中那就再砍一刀！
张饶心中发狠，正要再次劈砍，却突然觉得手上长刀如生根了一般不动，更有一股向后的拉力，仿佛像有千钧重物在牵扯般。
那股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他连人带刀拖下马去，张饶本能反应的一夹马背，坐骑却无法再向前跑了，更是同时间被那股巨力拽的一下人立起来。
此时张饶才看清了，却是那关羽在这咫尺之距，不知何时已伸出一只手掌抓住了他的刀身。
这厮是怪物吗，力气竟这么大？
匪夷所思之间，张饶不及细想，亦鼓足所有力气想要抢回长刀时，却见关羽脸上再次露出嘲讽的笑容。
同时间，一个无比桀骜的自信语调，冷冷地在出现在张饶的耳畔。
“动作这么慢，也配用刀？”
当张饶错愕侧目望去，便见关羽话音未落，一直负手背后的右臂猛一挥动！
旋即！
一道冷冽刀光骤然亮起，由下斜掠而上，劈天斩下！
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犹如撕裂厚纸，张饶只觉手中一轻，那刀光仿佛破空紫电，先是将自家兵器断为两截，随后一下子就斩过了他的身体！
漫天血雨中，张饶身子不断晃动，对着关羽“嗬嗬”发了一会怪声，也不知想说什么，随后上半身一斜，人从马上翻了下去。
“黄巾贼寇的血啊。”
关羽先是擦了擦青龙偃月刀身的血污，随后才居高临下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眼神再次出现了变化。
这一次，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果然是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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