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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佛堂


  当年我走投无路,就瘦瘦身,随着唱戏的班子进了宫,干起了老本行,你们或许不知道,我唱戏也行的,皇上那时跟合妃欢好,冷落过梅贵妃,梅贵妃天天听我唱戏,便看中了我,她也有几分姿色,我又无处可去,便跟她在承欢殿做了夫妻,她寝宫的屏风后,挖了个地洞,地洞直通过面的一间房子,便是我们幽会的地方,平时我就假扮成太监,在承欢殿里伺候着,如果想要出去,便换了白衣裳偷偷去玩一会儿.......”

  白衣裳,承欢殿,蓝褪突然想起有几次看到白衣人在承欢殿出没,有时追上去,他又不见了,愿意是隐匿在承欢殿后面的房间里,有梅贵妃做掩护的。

  “谁知近来倒霉,那该死的蜈蚣半夜咬了皇上,那该死的太医八喜搜蜈蚣,搜出了地洞,然后我跟梅贵妃的事便藏不住了,那贱人怕泄露,要毒死我,我本想跟着八喜去跟皇上认罪,或许,将功赎罪,皇上会饶我不死,谁知大皇子不等我把事说完,就要砍了我,皇上也恨不得我立即死,让人活埋了我。”

  隐隐约约想起来,在相府似乎见过或者听过汤小娘的什么亲戚汤五的。

  却又不大真切。

  蓝褪一身黑袍冷冷道:“可以死了吗?”

  “不不不,皇上当时没让我说完,怕是终身的遗憾,让你来活埋我,看来也是缘分。”汤五抹抹嘴角的泥:“虽我犯下了死罪,可是我心中有一个大秘密,关系着宣国的兴亡,此头一等大事,还请蓝大人你告诉皇上,如果我不说,便没人会说了,皇上会一直蒙在鼓里。”

  “什么秘密?”

  “我见了皇上才能说。”

  “那我现在就活埋了你吧。”

  “你......果然蓝大人最是冷酷无情。”汤五见威胁不住,只好软和着说:“我跟蓝大人说了,蓝大人一定要去跟皇上说,那个.......先帝虽死了,可他的孩子,还活着哪。”

  “什么孩子?”

  “就是先皇后的儿子,还活着哪。”

  先皇后的儿子。

  蓝褪心中一震。

  他娘郭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宫中的事,不说了如指掌,也知道个差不多。

  先帝的事,蓝褪也有耳闻,说是先帝体弱,当年建业为半而中道崩了,先帝不近女色,子孙又少,本欲立先帝唯一的儿子为幼帝,可一夜之间,先帝的儿子也死了,天欲亡国,郭正禅临危受命,取代承昭帝建立了宣国。由此郭正禅一脉繁衍,才到如今。

  先帝的儿子死时,宫中太医都在。先皇后受不了失子的打击,悬梁自尽,怎么汤五说先帝的儿子还活着。

  “你怕不是为了活着,胡编的吧?”

  想想也是,他一个戏子,宫中的秘事,他能知道多少。

  汤五却是胸有成足的样子:“蓝大人不信我的话吗?我不但知道先帝的儿子也就是太子没死,还知道谁是太子。”

  “谁?”

  “相大英的儿子相果心。”

  “胡说。”蓝褪抽刀架在汤五的脖子上。

  “蓝大人肯定觉得空口白牙我在冤枉人。可事实就是,当年先帝病危,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太子却死了。“

  “你不是说太子活着,怎么太子又死了?”

  “当年的细节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当年先帝病危,郭正禅想杀承昭帝太子,襁褓婴儿,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相大英用他自己的儿子,换了太子出来,所以承昭帝的儿子以相果心的名字活了下来,而相大英的儿子,却死在郭正禅的手上,郭正禅以为他斩草除根了,可他万万想不到,先太子还活着。”

  “别再说了。”蓝褪觉得胸口起伏。

  如果按汤五所言,那相遂宁如今的弟弟是前太子,相遂宁的亲弟却死在那一场政变里。

  事关重大。

  汤五吵嚷着让蓝褪去跟郭正禅报信,以便他临死将功折罪。

  蓝褪没给他这个机会。

  见蓝褪不为所动,汤五怂恿他:“你抓了相果心,带着我,去皇帝那里立功,保准会是一等功劳,到时候你想不完的荣华富贵。”

  “如果我不要这荣华富贵呢?”

  “蓝公子,你.......”汤五见蓝褪不为所动,也有点害怕,人之将死,他用力高呼:“我知道前太子没有死......我知道前太子没有死......”

  一排禁军远远的站着,瞧着汤五跟蓝褪的动静。

  汤五起身欲跑。

  蓝褪抽刀,对准汤五的后背,干脆的一刀,汤五倒进了坑里。

  蓝褪亲自把土盖到汤五身上,汤五不甘心,在坑里还要挣扎,却被越埋越深,泥土覆盖了他的脸,渐渐的埋住了他的声音。

  “你......为何......”

  蓝褪没说话。

  归去一路,蓝褪提刀而行,刀尖上的血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

  “蓝大人,他为何死?”一个禁军问。

  “话太多。”

  禁军就不敢问了。

  宝隆街。

  毛毛小雨湿了衣衫。

  相遂宁穿件杏色裙子撑着把油伞去了流云坊。

  相果心从西南回来,童四月给他做了一套新的衣衫。

  有来不往非礼也。

  相遂宁特意拿了一盒自己晒制的菊花茶,又挑了两匹皇上赏赐给相果心的衣料,一并交给童四月。

  童四月红着脸收下了,特别是那两匹布料,是宫中进贡的料子,又光滑又密实。

  倒是可以做几件衣裳。

  童四月却不舍得。抱着两匹料子锁进了箱子里,说什么也不愿意拿出来了。

  相果心没心没肺的,童四月比他成熟些。

  “听说皇上封他做五品官了。我爹说果心年纪不大,挺有出息。”

  “是啊,五品官是封了,就是少一位夫人。”相遂宁打趣。

  童四月便不接话了,只是笑。

  从流云坊出来,雨又密了一些,相遂宁撑着伞慢慢走到一处街角,本想着在茶楼里避一避,不想被人伸手一拉,直接拉到了一辆马车里。

  是蓝褪。

  马车来到一处偏僻的寺庙里。

  蓝褪把马拴在大榕树下,雨渐渐停了,天边灰青色。

  长话短说。

  蓝褪把汤五临死前说的事跟相遂宁说了一遍。

  只觉得头顶有惊雷一般,震的相遂宁许久没回过神来。

  一颗水滴从相遂宁的头发落进相遂宁的眼睛里。

  相遂宁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心中酸涩,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想到她的娘唐氏。

  唐氏疯癫。

  都说唐氏是因为汤小娘的刺激,是因为相大英的宠妾灭妻,所以受不了刺激才疯癫的。

  如今想来,焉知唐氏不是因为知道了事情真相才疯癫的?

  她跟相大英也算夫妻恩爱。她唯一的儿子替代前太子而死,前太子却隐姓埋名生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哪有不疯癫的道理。

  想想这几年里,相大英处处宠着汤小娘,宠着相果心,想着汤五说的,相大英为了护住承昭帝的儿子,亲自葬送了自己的儿子,突然有点看不透相大英了。

  小时候父亲不疼,心里也埋怨过很多次。

  这次突然有点心塞。

  寺庙的钟声沉闷又厚重。

  雨水冲刷着寺庙的灰瓦,山林里的树也被冲刷得油亮油亮的。

  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

  又潮湿,又清新。

  相遂宁觉得有眼泪顺着眼角从脸庞流了下来。

  晶莹的眼泪,滚烫的眼泪。

  蓝褪抱着刀,默默地看着她。

  日头躲到了树后。

  山林里渐渐暗淡下来。

  寺庙的灰瓦又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灰。

  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山林寂寞,落叶有声。

  “你哭了。”蓝褪盯着相遂宁。

  “没有,只是雨水蒙了眼睛。”

  “有时候我娘也这样说。”

  “蓝大人以后离我远些吧。”

  “为何?”

  “若汤五所说为实,那包庇前朝太子,便是死罪,其罪可诛,蓝大人跟我们相家走得太近,没有什么好处。”

  “我不怕那个。”

  “我不想连累无辜。”

  “你没有连累无辜。”

  “说不准哪天我们家就满门抄斩了。”相遂宁无奈地叹了口气。

  沿途风景,匆匆而过。

  掌灯时分,相遂宁才回到府里。

  府里已经在预备八月十五的月饼了,有五仁馅的,也有黑芝麻的,相遂宁最爱的是蛋黄馅的,吃起来又咸又香,几乎能滴出油来。

  相果心最喜欢吃的,是黑芝麻的,小时候相果心吃了满嘴的黑芝麻,还要拉着相遂宁的手非要让她看:“二姐姐你看,我的牙坏了,我的牙坏了。”

  以前相遂宁总跟认认真真的笑话他:“呀,小老头,你的牙真坏了,你的牙被虫子吃了。”

  这一次,相果心又咧着嘴让相遂宁看牙。

  相遂宁也是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却没能笑出来。

  细看之下,相果心浓眉大眼,如今越发胖了些,如小银盘一样的脸,饱满又有朝气,那一头茂密的头发,多如海藻。

  想想她跟相嫣的长相,虽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但总归有点相似之处。

  但跟相果心,长相确实不同。

  汤五的话,又有了几分可信度。

  相遂宁捧了几个咸蛋黄的月饼,想着让唐氏尝一尝。

  刚到唐氏的院子,就见有人在门口晃。

  “谁?”相遂宁问。

  唐氏门前一向冷清。

  月夜里这黑影反复徘徊的样子,让相遂宁不禁出声。

  那人转身就走,相遂宁追了上去,才发现是相大英。

  “爹既然想看娘,为何不进去?”要是在以前,相遂宁又要在心中嘀咕相大英大渣男。

  如今心里却不这般想了。

  “在门口看看也是一样的。”相大英背着手:“你来你娘这儿做什么,她疯疯癫癫的,也不会记得你的好。”

  “那爹为什么来?”

  相大英没接话。

  “我来给娘送点咸蛋黄的月饼,爹不爱吃这咸蛋黄的,我却爱吃,想来我的喜好应该跟我娘一致。”

  “大概吧。”

  “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小娘还等着我歇息。”

  以前总觉得相大英偏向汤小娘,如今看来,相大英心里也不是没有唐氏,只是他不说而已。

  相遂宁默默跟在相大英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

  “爹,今儿晚上的月色不错。”相遂宁抬头看着无垠的天空,这晚没什么月亮,星子也稀少。

  相大英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相遂宁,总觉得这孩子说话怪怪的。

  以前把她提溜到跟前说话,她也拘谨的很。

  如今她似乎在没话找话。

  “遂宁,你是不是有心里话要跟我说。”相大英停下了脚步。

  “爹,我娘为何疯的?”

  相大英顿了顿,低头想了许久,又抬头望着深深的夜幕:“因为我宠妾灭妻。你娘受不了刺激。”

  “我知道这不是真相。”

  相大英的脸一白。

  没有月色的晚上,相遂宁也能看清他苍白的脸色。

  “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娘疯了,是因为我亲弟弟死了。”

  相大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杵在那儿许久不曾接话,接着他拉着相遂宁的手,一直把他拉到相家小佛堂里。

  小佛堂是相老夫人平时礼佛的地方。

  相老夫人喜静,这里一向偏僻又安静。

  廊下一盏纸灯有些昏暗。

  相大英推开小佛堂的门,佛堂不大,观音像挂在正中间。

  三柱香袅袅升起。

  香炉背后,挂放了三层牌位。

  这三层牌位,相遂宁知道,以前曾跟着相老夫人来礼佛,相老夫人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念经,她却怎么也呆不住,不是盯着观音画像看,就是盯着那三层牌位看。

  都是相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相大英推开一扇窗,让相遂宁坐在他对面。

  “你在哪里听到了什么,老老实实跟爹说。”相大英十分严肃,说这些话,也不忘瞅着窗外的动静。

  相遂宁便把汤五的事跟相大英说了,相大英早已是汗淋淋的,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当年干下这种事,他也是有胆量的,可如今提到汤五这个人,还是让他紧张不少:“我本以为他还活在哪个角落窥探着咱们,不想他死了。死了好啊,死了好。当年的事,或许你还有点记忆,这个汤五,隔三差五到咱们府上打秋风,给银票不说,还时不时的要威胁咱们,如今他死了,我也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汤五说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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