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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死人


  哭声“嘤嘤嘤”,抽泣得又伤心,又克制。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身白衣,跪在地上默默哭泣。

  姑娘柔弱,长发披于身后,没有一点首饰,自然,一根素簪子也没有,耳朵上也是光的。

  她略施粉黛,如出水的芙蓉还带着黎明的露珠,又经朝阳一染,初见颜色。

  她双目细长,嘴唇紧闭,只在抽噎的时候,才垂下头去,从眼中流落两行清泪,她眼角鬓边薄涂胭脂,粉色胭脂如三月绽放的桃花瓣儿,这抹粉色弥漫在她双眸间,她整个人显得既妖娆又清纯。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在她身上同时凸显,真是少见。

  姑娘身旁,有个人躺着,看不清长相年纪,只露出一双黑色绣蓝色云纹的靴子。看靴子大小,应该是个男人。

  白布覆盖了他的身子,姑娘抚着白布越发伤心。

  天桥的乐子很多,悲惨的事却很少。

  渐渐有人围拢过来,不一会儿就聚了里三层外三层。

  或许是姑娘姿容出众,所以她哭起来很是让人动容。

  “爹,姐姐在哭什么?哭的那么伤心?”刚才要吃糖葫芦的小女孩骑坐在她爹爹脖子上问。

  她爹爹摇了摇头:“那谁能知道呢。不知道。”

  卖糖葫芦的小贩最能知道哪里有小孩,这不,他又取下一串糖葫芦在小女孩鼻子前面晃一晃:“又酸又甜咧,吃了开胃。”

  小女孩的爹爹也很无奈:“去去,一边去,你换个小孩吆喝,总跟着我们算怎么回事啊?”

  “看热闹咧,买一串糖葫芦看热闹,有滋有味咧。”

  小女孩舔了舔嘴唇。

  她的眼睛全在糖葫芦上,小女孩的爹爹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身着白衣的姑娘。

  姑娘实在太瘦了,她穿着齐胸白色襦裙,外罩一件白色绣银花广袖纱衣,襦裙之上,她的锁骨突显,又细又高的锁骨,随着她的哭泣时高时低,绣银花的纱衣极轻薄,薄得几乎看清她襦裙上绣的细碎的花,她乍一回头,美背几乎暴露,那是极好看的背,没有一丝赘肉,白的没有一点儿瑕疵,甚至纱衣拂过她的背,都让人觉得,那会弄疼她。

  此乃绝色。

  绝色哭泣,我见犹怜。

  围观男人的心也随着她哭一抽一抽的。

  “买糖葫芦咧,又甜又……”小贩话音未落,就有一只粗壮的手拔了一根糖葫芦下来,同样在小女孩鼻子前面晃了晃:“想不想吃?”

  “想。”

  “我吃给你看。”

  小女孩懵。

  这人比卖糖葫芦的小贩都坏啊。

  这人穿桔色窄袖袍子,腰系白玉佩,玉佩下垂着宝蓝色丝绦。

  他衣领松松,露出同样粗壮的脖子。

  张开大口,三下两下就把那串糖葫芦吃了个干干净净。

  小女孩哭起来。

  他哈哈笑起来。

  这笑声,真像老鸹子夜啼。

  是郭铴。

  他似乎很喜欢天桥这地方。

  郭铴吃完了糖葫芦,一面晃着腿,一面舔着糖葫芦的棍。

  舔完了,又开始嗦,嗦得棍儿“吱吱”响。

  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子。

  舔一根棍儿也能舔得声情并茂,跌宕起伏。

  就着这棍儿,他少说能喝一壶酒。

  相遂宁就站在他身后,见此状,故意往左边移了移。

  还是不跟他打照面的好。

  围拢的人越来越多,郭铴看不清里头的状况,抓耳挠腮的踮脚张望。

  他带的小厮揪住别人的衣领往两边推,生生给他开辟了一条道儿。

  郭铴喜滋滋地走到那姑娘的面前。

  他的眼睛就没再舍得离开她。

  姿色上佳,打扮的虽不华丽,但自带清丽之感,长相清秀,眼眸处的红粉真让人迷醉。

  那欲言又止的眼神,那哭哭啼啼的委屈样儿。

  那双白嫩如同无骨的小手,那勾人的脖颈。那柔软的齐胸襦裙。

  郭铴简直不敢再往下看啊。

  这是怎么样的天姿国色,今儿才算见了。

  以前十几年,简直是白活。

  他伸出手,极想搂住姑娘的腰,可又怕搂她一下,她的腰就会折了,只能张着一双手,色眯眯的站在那儿。

  小厮厉声道:“别哭了,我们公子有话问你。”

  姑娘自哭自的,并没停下来。

  郭铴踢了小厮一脚:“粗鲁,吓到美人怎么办?你们这帮粗人,一点儿也不会怜香惜玉。滚远点等着去。”

  小厮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郭铴陪着笑问道:“姑娘何故哭得如此伤心啊?说出来,我为你做主啊。”

  “公子——”姑娘伏地磕头,她丰满的胸脯几乎垂到地上,她人虽瘦,可特点却很突出。

  姑娘一磕头,郭铴更是心疼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也不管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蹲坐下去就扶住姑娘的肩膀捏了两把:“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令儿,今年虚岁十六,家住长州。还算有些家世,爹娘疼爱,兄长护着,我无忧无虑的长大,从不知愁为何物。可是自从长州遇灾,十室九空,我爹娘俱亡,嫂嫂也去了黄泉。只留下我兄长带着我逃难至此,仗着手中还有些积蓄银子,倒也不很惶恐,可我那兄长没了爹娘妻室,心中压抑,时常喝酒买醉,如今银子被他花光了……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还有这么禽兽的兄长,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去给你出气。”

  “他在这儿。”令儿哭哭啼啼按了按身旁的白布:“我兄长喝醉了酒,跌了一跤就死了,我一个外乡女子,无依无靠,又没有银子,连埋葬兄长的钱都没有。”

  令儿越说越伤心。

  郭铴听得心都要碎了。

  “二姑娘,那令儿姑娘是个骗子吗?”明珠疑惑。

  从前就听过卖身救父的戏码。

  在繁华的青城,这种戏码每个月都要上演几出。

  何况这是熙熙攘攘的天桥,各路人马都有,即使行骗,包袱一卷跑路,谁还能追上。

  所以令儿一说没银子埋葬兄长,围观的人就警惕起来。

  或许,这又是一个下下等的骗术,不过骗人的,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长的丑骗人,那可能是真穷,走投无路了。

  长的美骗人,何必呢,随便去找个公子哥包养,白花花的银子就来了,跪在这儿哭,岂不是辜负了美貌?

  不上进。

  “姑娘,她会骗到银子吗?”

  “或许她不是为了骗银子。”

  “姑娘为何这样说?”明珠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天桥边的人,无论是卖艺的,还是算命的,还是小商小贩,无非都是混口饭吃。

  如果不是为了银子,谁会跪在人群之中任人指点呢。

  可相遂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首先是白布盖的人,按理说,那应该是一个死人,可刚才明明看到他左腿动了,靴子也动了。

  再看那令儿,虽无首饰,可白纱外衫上绣着银花,相遂宁去过流云坊几次,这样精致的绣花,她也曾见流云坊的绣娘绣过,据童四月讲,这样一件外衫上的绣花,至少需要四个绣娘绣上三天。

  再看她的手指,指甲干净,十足如削葱,又嫩又滑。怎么可能是流民?彩虹那样的流民,相遂宁记忆犹新,令儿长途跋涉,身处异乡,兄长又败光了银钱,她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手?

  她跟郭铴说话的时候,眼睛分明在偷偷打量他。

  郭铴是富贵,腰间垂的那块玉佩大的,几乎能盖住他的脸,可他外形粗犷,又明目张胆的好色,一般姑娘见了他,应该吓的逃跑才是,即使是她想卖身葬哥哥,可如今际遇,她哭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含情脉脉望着他?

  这是一见钟情的眼神啊。

  这个令儿有古怪。

  只是暂不知道古怪在哪里。

  令儿哭哭啼啼望着郭铴。

  郭铴拍着胸脯道:“别哭了,不就是为了点儿银子吗?银子能解决的事就不叫事。”郭铴在腰里一顿,扯下他的玉佩来,这玉佩色泽温润,又大又圆,上头镂空雕刻着巨蟒盘石,一看就是宫中之物。少说得值百十两银子。

  令儿收下玉佩给郭铴磕头。

  “看吧,就是为了钱。”围观的人叹了口气:“长这么好看的姑娘,偏做这样的事,真是可惜了。”

  小女孩骑在她爹爹脖子上问:“爹,为什么小哥哥要把那个大饼给小姐姐?”

  “傻孩子,那不是大饼,是糖葫芦。”男子“呸”了一口:“我都被卖糖葫芦的给绕进去了,孩子,那不是大饼,那是玉佩。”

  “什么是玉佩?”

  “就是一种装饰,就像你娘发髻里插得那根筷子一样。不过玉佩很金贵,能换很多银子。能买很多糖葫芦,蒸饺子,炸麻花。”

  “那……地上躺的人是睡着了吗?为什么用白布盖着脸?”

  “孩子,他不是睡着了,他是死了。”

  “爹,什么是死了?”

  “死了就是不会动了。”

  “爹爹骗人。”小女孩轻轻揪他爹爹的耳朵:“谁说死了就不会动了,刚刚他的脚还动呢。”

  “瞎说。死人是不会动的。”

  “我没有瞎说。”

  “小孩子不能说谎,晚上会尿床。”

  “可是爹,我真的没有说谎,刚才他的脚就是动了嘛。”

  “再胡说爹可不带你玩了。”男子说着,伸手轻轻在小女孩的背上拍了拍。

  小女孩觉得十分委屈,撇嘴眼睛就红了。

  一阵风吹来,吹的白布荡了一荡。

  小女孩惊悚地揪紧了她爹爹的耳朵,揪得他爹爹脸都变形了:“爹,地上躺的那个死人他瞪我,他瞪我。”

  “你这个傻孩子,肯定是在天桥看人耍蛇吓到了,这会儿说胡话呢,死人的眼睛怎么会动?他怎么会瞪人?”

  男人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肩膀上的孩子。

  觉得稚子之言,不足为信。

  相遂宁相信小女孩的话。

  地上躺的人,脚动了,她看到了。

  刚才白布一荡,那人瞪眼,她也看到了。

  她看到的,跟小女孩看到的一样。

  令儿将玉佩拿在手中,那玉佩比她手还大些,沉甸甸的。

  郭铴盯着她:“这下满意了吧?玉佩都给你了。这里人多嘈杂,乱哄哄的,不如你跟我回去,你兄长的尸首,我让小厮给他抬去义庄埋了。”

  “一切听公子的。”

  “极好,极好。”

  明珠撇嘴。

  她替向遂宁不平。

  这个郭铴,跟相嫣不清不楚,这会儿分明把相嫣都抛到脑后了,眼里只有令儿。

  看他那眼神,恨不得把令儿就地正法啊。

  这样粗野又好色的人,怎么会是良配?

  偏生皇帝看上相遂宁,不定哪一天皇上一高兴,就把圣旨颁发下来了。

  想想就揪心。

  相遂宁怎会不明白明珠的心思,她淡定的按了按明珠的手:“咱们回吧。”

  “可是姑娘……”

  “姑娘难道不怕他跟令儿…….”

  “为什么要害怕?”

  明珠不知如何回答。

  “从不在乎,所以也不会在意,更不会怕。”相遂宁转身欲离去:“出来好一会儿了,祖母该担心了,走吧。”

  人太多,围得水泄不通。

  犹听到身后令儿在跟郭铴说:“我只剩下这一个兄长,如今他死了,我再无一个亲人,公子要带我走,我也依的,只是爹娘在,听爹娘的,爹娘不在,该听我兄长的意思。”

  “你兄长他死了。”郭铴觉得这令儿脑子有点抽抽,她的兄长这都躺尸了,怎么听他的意思?一个死人还能发表意见不成?

  令儿道:“公子揭开白布看我哥哥一眼吧,就当是见过面了,我也好跟公子走的。”

  这办法极好。

  天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吗?

  恐怕没有。

  这是白捡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啊。

  郭铴袖子一撸,掀开白布,白布里盖的,竟是一张无比俊俏的脸,那脸是鹅蛋形,唇色温润,眉色如画,神色如常,这哪像死人?

  郭铴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睁眼看郭铴。

  这一对视,差点儿吓得郭铴蹦起来。

  这是死人吗?

  这气色,比他郭铴还鲜活吧?

  郭铴已经明白自己是受骗了,这帮人,骗人都骗到皇子头上来了,真是罪无可恕,可谁让人家长的好看呢,长的好看,怎么做都有理,郭铴的玉佩也多得戴不完,用一块玉佩换个姑娘,他也不觉得亏:“不就是想要银两嘛,何苦演这一出戏,有这时间,咱们房间都开好了。走,我带你去客栈好好看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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