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话 龙怒

爬在地板上的冯女士身体不断肿胀起来，撑破了身上的衣服，变成一团庞大的血肉肿块，血肉的表面遍布青紫的脉络和淤黑的尸斑，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强烈得满屋香水也难遮掩。围绕着她的仆人们也纷纷畸变扭曲，融合进这块巨大的血肉中。这团血肉不断肿大，满满遮蔽住了壁炉的火光，阴影笼罩住室内所有的空间，最后它像一朵花苞一样绽放开来，浑浊肮脏的浓汁鲸喷而出，血肉的花瓣片片绽开，里面现出肥大招展的肉躯和许多墨黑的触角，疯狂摆动。一楼天花板和许多房间的墙壁都被这朵血肉巨花的绽放顶塌，残砖尘土倾斜下来，整个庄园内烟尘弥漫。

这团血肉巨花的躯体不断搏动着，细细观看，那是数不尽的大型幽鬼纠缠在一起，因为彼此身躯已经融为了一块，挣扎扭动的表现。血肉巨花上的黑色触角上下翻舞，古志森明白了，那就是此前在小教堂里破地而出，掠走关恩瞳击伤自己的东西。

“呜呜呜……”肥大的肉躯向前探动，伸出像海葵一样的巨口，不断一张一翕，发出不明的哀嚎。

“咦呀呀呀呀呀——！！！”关恩瞳面无人色，大声尖叫。

血肉巨花仿佛被惊动，甩起一根触角迎面抽打过来。古志森眼疾手快，拦腰抱住关恩瞳一个飞跃，跳起闪过，触角势如霹雳惊雷，扫烂了一片家具，接连几面墙体都被击打得粉碎，木屑、玻璃和石砾四处横飞。

这时，客厅的落地窗也被撞得粉碎，魔人阿齐祖纳骑着犀虎克拉伯鲁斯破窗而入。阿齐祖纳直接飞身跃上血肉巨花的肉躯，挥拳搏打起来，血肉巨花剧烈挣动起来，不断扭动身躯，挥舞触角去驱赶他。克拉伯鲁斯连奔几步，从另一侧扑上去，咬住肉躯上的膨大囊肿，疯狂撕扯。

血肉巨花甩动触手将他们狠狠打下来，但他们凭借矫捷的身手稳稳着地，又再扑上去厮斗。这头恐怖的怪物比他们遇到过的任何幽鬼融合体都要巨大得多，不断散发出腐败气息的躯干却无比强韧，撼动得整座老宅几乎都要坍塌下来。上面不断有剥落的砖瓦掉下来，屋里尘土飞扬。

“外面的活死人已经被我们清理干净了！塞芬，快带着小瞳走！”阿齐祖纳一面抱住一条触角扭打，一面大声喊道。

古志森拉起关恩瞳，向打破的落地窗跑去。血肉怪兽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又抡起一根触角席卷过来。古志森连忙将关恩瞳拦在身后，从怀中抽出浸着血渍的小木簮，高高擎着，指向那怪物。

血肉巨花的举动骤然停止了，陷入了片刻的沉静，席卷而来的触角也放慢了动作，移到古志森的面前，用末端轻轻触摸着那根小木簮。

“快回想起来吧，蒋夫人。这是你和蒋福最初的爱的见证，不要被怪物夺去了你的本心。‘永恒之泪’所赋予的‘长生’，不会让任何人幸福，只有脱离它，脱离它才能回归生命的正道！”古志森举着小木簪呼唤道。

“呜呜呜……呜呜呜……”血肉巨花又发出了好似悲泣的鸣叫，触角微微缠上木簪，从古志森手中将它取下，轻轻举起在空中。肥大的肉躯不断向前探去，即使没有眼睛，也仿佛想要把这枚小木簮看个清楚。

“小翠，你将来嫁给我吧，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触角搅动，小木簮被绞得粉碎，木屑片片洒落。血肉巨花的悲鸣变成了怒吼，肥大的身躯剧烈膨胀，无数触角发狠乱甩，似漫天飞雨抽打过来。古志森急忙抱着关恩瞳躲到廊下的残垣之后。阿齐祖纳和克拉伯鲁斯全被抽飞，摔入屋子坍落的废墟中。所有墙壁、家具、盆栽纷纷被劈得粉碎，窗帘、地毯都被撕成了绒毛般细小的碎丝，尘烟一样飘零在空中。顷刻间，庄园老宅坍塌了大半，血肉巨花半截身躯暴露在夜幕的旷野里，更加疯狂地搏动吐纳着。

“不好，它失控了！”

“姨婆！求求您快住手吧！！”关恩瞳跑出去大声呼唤。

“危险——！！”古志森大叫道。血肉巨花的肉躯向前骤然突出，海葵状大口瞬间喷吐出灰色的烟雾，古志森纵身挡在关恩瞳面前，烟雾瞬间将他吞没。

“快走，这里太危险了……太……危……险……”古志森推开了关恩瞳，在烟雾中他的身体渐渐僵硬，嘴巴也凝固了，全身颜色转瞬便已褪去，化作了一尊灰白的石像。

关恩瞳错愕地倒在地上，看着古志森的石像挡在自己面前，宛若如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血肉巨花还不停歇，海葵大口四处喷烟。无论是室内崩裂的家具房梁、庭院中的花草树木，甚至马房畜棚中的动物，但凡被这灰烟触及的，无不一一化为石像。随着房屋崩塌，吊顶坠落，这些石像又纷纷被砸得四分五裂，碎落满地。

危机之中，阿齐祖纳和克拉伯鲁斯从废墟里窜出，阿齐祖纳扯起呆坐原地的关恩瞳，跃上克拉伯鲁斯宽阔的后背。克拉伯鲁斯驮着两人，迅速灵敏地跳避过喷来的灰烟，又再撞破庭园的围墙，马不停蹄直冲出庄园而去。

“古志森！古志森还落在里面！我们不能不管他！要回去救他！！”关恩瞳挣扎着尖叫起来。

“笨蛋！我们不是在躲那个怪物，我们躲的就是塞芬！”阿齐祖纳大手用力抱住她，不让她胡乱挣扎。

克拉伯鲁斯转眼就奔上了原野中的一座小丘，远远地回望庄园。眼见庄园里早已经笼满气雾，二百多年的古老庄园毁于一旦，只剩下怪物的身影还在废墟中张狂乱舞。

“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关恩瞳又是心焦又是不解。

克拉伯鲁斯驮着两人在背，昂起头颈：“塞芬身上原本一直带有一个‘替身守护’，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受到致命的伤害。因为他一旦受到了致命伤，就会无法保持人形而现出本相了。但是刚才在教堂里，他的替身守护已经被用掉了。”

关恩瞳听了他的说明，还是惊疑不定。

血肉巨花扫荡了庄园里的一切，将周遭几乎夷为平地，只留下古志森的石像依然矗立在它面前。它甩出一条粗壮的触手，重重抽打在石像上，想要把石像彻底击碎。但那石像却仿佛重若千钧，竟纹丝不动。当触角从石像上抬起时，石像表面上只出现了一道细纹，然后随着一股非常轻微的晃动，这道细纹慢慢扩大，遍布石像全身。

轻微的晃动也从石像本身开始，像涟漪一样扩散开去，延伸到了无尽的的原野中。血肉巨花、关恩瞳、魔人阿齐祖纳和犀虎克拉伯鲁斯都清晰地感觉到了，整片大地都在隐隐撼动。夜风不安分地鼓动起来，空中的黑云渐渐裂开，盘桓旋转成漩涡的形状。

血肉之花本能地感到不安，又再挥动更多的触角去抽打石像。石像表面终于剥落，两道影子从石像中破壳而出，向上直冲天际，随即左右分开，化为两扇遮天蔽月的巨翼。紧接着石像彻底炸裂，巨硕无朋的黑暗从中涌出，带着滚滚黑雾，满满的充填在旷野之上。在这片无尽黑雾之中，有两只翻滚燃烧的黄灯冉冉升起。

关恩瞳远远看见了那诡异壮丽的情景，已经哑然失声，那是超越了她大脑承载力的场面。

一头超过一百公尺长的巨大黑龙，傲然踞立在庄园之上。它四足着地，缓缓摇摆着漆黑的头角，蛇一般纵裂的双瞳绽放出橙黄色的凶光。比它的身躯还要更长的两扇巨翼从肩背后延伸出去，遮盖住了月光和云层，将血肉巨花笼罩在阴影中。血肉巨花在它面前，显得渺小而无力。

“那就是塞芬的原形——真血黑龙！”阿齐祖纳说道，“一旦现出原形，就谁也阻止不了他了。”

血肉巨花肥大臃肿的肉躯向着黑龙尽力吐出灰气，但那灰气喷在黑龙脚上就如同一阵清风拂过，毫无效果。

黑色巨龙暴怒，昂首朝天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震得整片原野都在颤抖。它深深吸下一口气，张开巨口向血肉之花吐出了灼热翻滚的龙息。高热的气体夹着翻腾的烈焰瞬间将血肉之花彻底吞没，转眼便烧得干干净净。庄园的废土也因此被点燃，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在火海之中，一抹明亮炫目的白光悠然升起，黑色巨龙张口将它噙住。

火光中，无数灵气爆裂崩解，像万千条幽魂向四面八方逸散而去。从此，在此地萦绕了两百年的梦魇彻底结束，连同曾经发生过的无数罪恶，也随着龙息被付之一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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