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转折
滨海综合大学的图书馆，藏书超过两百万册，馆内提供全覆盖的无线网络和平板电脑借阅服务，并设有中央空调和自助茶水，各层墙体边上还栽种着大量的室内植被盆栽，是滨海大的学生们最理想的学习和温书场所。
自从庄则渊在这里坠楼死亡以后，关恩瞳就从心底里对此地产生了抵触情绪。无论是自习还是查阅资料，她都尽量避免再来这里。但这天，薛嘉仪和几位同班的女生拉着她一起前来图书馆，当前功课中有一篇棘手的论文，亟待协作配合查阅资料完成。图书馆是最好的场所。
往常的图书馆自习区总是人满为患，如今和关恩瞳有相同心思的学生也不少，大家都保持着能不来尽量不来的想法，原本时常一座难求的桌椅，这次空出来的竟很不少。众人在一处清净的角落里坐下，这个位置距离茶水间很近，墙角种着几株龟背竹和绿萝，一小段萝藤从窗台爬到了桌子边沿上，给冰冷色调的图书馆室内增添了几分生趣。
关恩瞳的心里乱糟糟的，虽然已经很久没做恶梦了，但恶梦以外的烦心事却多了不少。前不久的黑魔法研究会的诡异事件施加给她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散，和凌宇学长共同观赏音乐会的约会也被搅了。当天凌宇学长似乎气闷闷地中途就退了场，也没有再对她说什么，李雯绯哀泣的身影又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静下心来先学习吧。”她笃定地想着，原本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注意力集中到补习落下的功课上了，却又因为种种意外不断打乱了既定的安排。如今正好乘此机会，用学习来排解所有的烦恼吧。
可是真正坐下来以后，才发觉女生们在一起学习效率并不高。馆内的自习区已经相当空旷了，大家交头接耳起来就不那么有顾忌，女生们时不时就低声交流两句，开始是和论文有关系的疑问，随后慢慢变成了彼此交流穿衣购物的小心得、晒各自与男朋友交往的小故事，及至天南海北的八卦、其他人的流言绯闻等等。
若是半年前，恩瞳一定早就加入她们其中了，但此刻她一点参与的兴致也没有，听着满耳叽叽咕咕的低声拉呱，忍不住倚在桌面上一边看书一边挠着头。
“有点渴了，你们口渴吗？”一位女生说着就准备起身去自助茶水点取水。
“我去，我去！”恩瞳立刻挥手站起来，“我正准备去取水，我帮你们倒茶过来吧。”
大家纷纷点举手说要，恩瞳趁机从女生的七嘴八舌中退了出来，独自一人走在大堂中透透气。
图书馆的书架拍成整齐的阵列，一道一道像高墙一般，构成了如同错综的迷宫。人走进去就陷入书丛的海洋，曲折反复，极易迷失方向。所以每一排书架都会编号表明所藏的书目类型，每几座书架又会编成一个区。大厅东侧是期刊区，收藏有理化生各类自然学科的前沿研究成果；大厅的西侧是图书区，馆藏则以各类发行的科学、文化、历史丛书为主；大厅南面是报刊区，各类报纸、杂志都能在这边找到；大厅北面是文学著作区，收藏着世界知名学术大家的作品；再往二楼则是文史、哲学类书籍和古典藏书的殿堂；三楼以音乐和美术类书籍为主；四楼则收藏有大量的国学著作和小说。
几名年纪较长的阅读者坐在报刊区书架旁的座位上，翻阅着报纸。关恩瞳注意到他们翻阅的并不是通常的报纸，这些报纸都被一页一页装入透明玻璃纸袋封好的文件夹中，观看者只能将整个文件夹取来，隔着玻璃纸阅读。他们的手指都无法接触到报纸的纸面。
“为什么这些报纸这样封装？”关恩瞳好奇地问道。
一位阅读者回答说：“这些可不是一般的报纸，它们是三十多年前发行的老报刊。完全反映了那个时期的社会环境、人文面貌、气象条件，是很有价值的藏品。我们只要看一看，就能知道那个年代的研究水平。图书馆里只有一份典藏，不能被手指的汗渍污损了。”
“原来是这样。”关恩瞳点了点头。她跟着翻看了几眼这些人手中的报纸，有些是全国发行的《国家英文日报》、《国民日报》，有些是滨海市本地发行的《滨海都市报》，有些是外省市发行的《明珠时报》、《庆城新闻》等等。“连其他地方的报纸也有？”
“那当然了，很多地方报刊也是全国贩售的。如果只收集本地的报纸，那种类也未免太单一了。”
忽然关恩瞳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思绪也由此变得动荡起来，“那么，我们的图书馆会收集三十年前的报纸，也会收集五十年前、甚至七十年前的报纸吗？”
“这个很难说。”阅读者说道，“太过古早的报纸，收集和保存都不容易，我们学校的图书馆不是这方面的专业收藏者。不过如果是更专业的图书馆，大概连那么早期的报纸也会收集吧。”
“还有什么图书馆会这么专业呢？！”
“比如大型的公立图书馆，像滨海学都国立图书馆。据说是全国最专业最全面的图书馆，馆藏量比这里多上百倍。”
关恩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慢慢离开了阅读者们的桌子周围，在报刊区的书架中徜徉着。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将所有东西收进包里。同伴们看她空着手回来了，都在莫名其妙，开口问她：“茶水呢？”关恩瞳好像全然没有听见一般，就把自己的东西往身上一背，大步跑着冲出了图书馆大门，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只留下同伴们面面相觑。
滨海学都，是全国规模最大的高等院校聚集教育园区，也是一座以数目众多的各级学校为核心、以辅助服务及其衍生产业链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新城。整个地域实际上由三个行政区划——隶属于滨海市的滨海教育园区、临港开发区，和隶属于新京市的逄山大学城共同组成。三个行政区分列于东、南、西三面，三区合抱，形成圆形的新城区域。学都位于两座大型国际城市的交界处，北面接着清须水库，南面临着澄海海湾，地域内有高等院校八十所，中学和小学接近三百所，建有大型图书馆、科研机构、商业街、休闲度假区、国际机场、深水海港等，总人口三百三十二万。
关恩瞳所就读的滨海综合大学就位于滨海市下属的滨海教育园区，而碧江大学则位于新京市下属逄山大学城中。历史上两校地理的行政区划分属两座城市，因此虽然关恩瞳要前往碧江大学不算非常遥远，交通也很便利，但要掌握对方的历史旧闻，就与调查外地无异了。
乘了一个小时的公交，又在骄阳下步行了二十几分钟，关恩瞳汗淋漓地来到了市区一片宏伟的建筑群前。建筑依林伴湖而建，建筑基部横向和纵深都极大，主体建筑则是两栋高耸矗立的大厦。主楼门前长长的台阶延伸出去很远，正临着车水马龙的繁闹街区，在台阶前立着大理石的方尖碑，碑上纵刻着“滨海学都国立图书馆”九个隶书大字。
滨海学都国立图书馆，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堪称是全国馆藏最丰富、资料最翔实、设施最完备的阅览机构。如果这里都查找不到的书刊，那么换成全国任何别的地方，也休想再有所获了。恩瞳遥望着台阶尽头高高在上的图书馆主楼大门，心里有些迷糊了。她开始犹豫自己这样贸然就跑来此处，想要查询心底深处的那个疑惑的行为，是否会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自此将自己陷入更加诡谲危险的漩涡之中。
她低下头翻起手机看起来。
“建国前，新京市又名蓟京市，主要的发行报刊是《蓟京日报》。”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在网络上搜索来的信息。
不知是何种力量，还是依旧鬼使神差地驱动着她，慢慢走上了台阶，走进了滨海学都图书馆，走向管理柜台办理查阅手续。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指引她到电子阅览室的自助电脑前，按照说明打开了查询系统。
关恩瞳根据手机上显示的信息，开始检索“蓟京日报”。很快系统便回馈出来大量条目，鼠标只要在目录上轻轻一点，对应期号的《蓟京日报》扫描文本就会在电脑屏幕上跳出来，这样便利的查询系统为读者节约了大量时间。她猛地一下激动起来，热血从心头抑制不住地往上涌。
滨海学都国立图书馆几乎全面收罗了历史上全国各地发行的主要报刊文档。光《蓟京日报》的扫描版目录就整整列满了好几屏。恩瞳回想起在青湖大学论坛里看到的帖子，提到说旧蓟京大学的命案发生于七十多年前，于是倒推时间，从七十年前的报纸开始倒查起。
帖子里采用的“七十多年前”的说法太过宽泛，《蓟京日报》又是一天发行一期，一年就有三百六十五期，找起来实在劳神费力。再加上报刊的扫描版文稿只是图片，而非电子文档，无法通过关键字搜索功能来定位要查询的目标，只能凭借肉眼一篇一篇地查阅。
关恩瞳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两个钟头，鼠标一点一页，直看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时间也过了午后，她筋疲力竭，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仍然没有任何收获。
她深深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一手盖在脸上。
廖家修是一个电影发烧友。最大的乐趣就是在休息日的时候逛一逛影像制品店，如果偶尔能够淘到一些古董的影片翻刻的蓝光碟，或是限量版的宣传海报，他会不计金额将它们都买下来，然后收藏在已经放满了各种周边和纪念品的房间里。
在几所学校交界处的学生街里，就有一整条开满影像制品店的巷子，不论是工作日还是周末，总有大量年轻人在这里出没。巷子里除了影像店以外，还间杂着开有动漫游戏店、模型玩具店、网络咖啡厅、桌面游戏吧等等，面向的基本是同一类的人群。这里几家店的老板、经常来淘货的熟客，家修基本上都已经熟络了，见了面也能打上几声招呼。
“哦，那个女生好漂亮啊。真少见。”坐在柜台后的老板眼睛直瞄着门外说道。家修正在翻看影碟，闻言也仍不住探头瞅了几眼。
家修眼睛一亮，街的对面确实有个美丽的凉裙少女，即使隔着一条街也能看到她靓丽的外貌和窈窕的身材。在女孩面前和她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紧身Ｔ恤搭配牛仔裤，脖子上套金属链子，脚下踏着拖鞋的男子。家修觉得男子的打扮非常没品，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男子说的话似乎令少女很不满，女孩激动地分辨着什么。但当周围行人经过时，女孩马上就收声安静下来。
家修觉得有些奇怪，那对男女之间充满了奇怪的不和谐感。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男子搭上少女的肩头，揽着她一起向前走。家修放下影碟，从背包里摸出一顶遮阳帽戴在头上，把帽檐压低，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那对男女走到巷子头拐了个弯，他们迎面又走过来两三个男人，模样和气质令家修感到同样不快，其中一个人脖子上还有纹身。家修觉得有些不妙，不敢再跟过去，就躲在巷子拐角后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
“够了，我不会再跟你们这样下去了！”女孩的声音颤抖着充满焦躁，距离很近，听得很清楚。
“是吗？你最好再考虑清楚。”男人的声音。
家修不知怎么的，顿时心脏狂跳起来。内心充满了卷入一件秘密事件的紧张和兴奋。他偷偷拿起手机，打开拍摄模式，从墙角伸出去一个小角度。
一阵短暂的沉默。
“这样就对了嘛。”男人们的声音。
“我的车就在外面，我们快走吧。”其他男人的声音说道。于是在一阵多人凌乱的脚步声后，巷子转角里彻底安静了。
廖家修等了半天，才露出头去，发现墙角后早就空无一人了。他紧张的情绪才缓解下来，对自己的适才行为感到不知所措。为什么突然抛下了在影像店选碟的事情，为什么突然跑来跟踪这些人，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好奇的心理难以遏抑的驱动着他，他将拍摄到的手机录像调出来看，看到屏幕上显示出了少女和众男子的画面。少女激动地向男子们喊道：“够了，我不会再跟你们这样下去了！”
“是吗？你最好再考虑清楚。”一个男人拿出手机在少女面前晃着，手机上好像在播放什么，但以家修的录像像素来说，只能看见一片白屏。
女孩的神情由激动变得惶恐无措，她张望着周围，男人们露出诡异的笑容。慢慢地，女孩的惊惶情绪低落下去，脸色越发苍白，最后低头沉默了。
“这样就对了嘛。”男人们笑道。
“我的车就在外面，我们快走吧。”一个男人说道，他们簇拥着少女向街道的另一头走了。
廖家修看得目瞪口呆。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感到一定是非常不好的事情。他又重播了一遍录像，画面的镜头很近，女孩被一群男子围住惶恐而无助的表情被拍得一清二楚。他突然觉得女孩的样子非常面熟，于是陷入了绞尽脑汁的思索。
“这不是传媒学院的李雯绯吗？！”家修恍然道。关于李雯绯和关恩瞳的纠葛，关恩瞳和薛嘉仪都把他瞒住了，他一点也不知道。只是李雯绯本来就被人公认为传媒学院的院花，兼具有美貌和才气，经常担任学校各类文艺汇演的司仪，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所以家修也颇有些印象，“难道李雯绯被这些人控制住了？怎么办？！”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廖家修马上沿着男人们离去的巷道追了出去。在连续跑过两个狭窄的拐角后，他看见了一辆停靠在巷口的面包车。街头行人很少，只有一群男人们推搡着李雯绯正准备上车。他冲上前去，大声喝止道：“住手！”
李雯绯回头看到了有人冲过来，情绪激动起来，男人们马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塞进车厢里。几个人走上前去，挡住了家修的去路。
“你们让开！放那个女生走！”廖家修大叫着冲过去。
“关你什么事？”男人们将家修推倒在地，转身要走。家修并不放弃，在地上连爬带滚扑上去，抓住了其中一人的大腿。
“搞什么？这个疯子！”男人们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家修抱着头在地上挣扎。李雯绯在车里透过车窗看见男人们在围殴冲出来的年轻人，着急地拼命试图叫唤，但车里的人把她的嘴捂住了，身体也压得死死的。那几个男人打了一阵，打够了骂了声“傻哔！”才丢下家修纷纷登上面包车。车门“砰”的一声关上，白色面包车扬起尘土，开出了街角，沿着大路驶走了。
只留下廖家修一个人满头满脸都是血，衣衫也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半醒半晕地躺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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