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为天下百姓讨个公道
九月六日,南阳新野县城,沈氏书院。
这是一栋大宅子。
前院和中院以及左右庭园、阁楼、亭舍都是讲经义的课堂。
只有后院是讲师们休息的地方,有些池塘假山。
从中庭过影壁就到了后院,后院右侧有一庭园,园中有绿茵参天,竹木森森。
靠近竹林的池塘边竖着一栋小楼,小楼门敞开着,门口单彝、吴当二人如两个门神耸立,护卫在侧。
沈晨目前有两个宅院,一个是新野黄门亭的邓沈庄园,一个是位于宛城的原镇军将军兼南阳太守府衙,现在的左将军府邸。
而沈氏书院是除了左将军府以及黄门亭邓沈二氏庄园之外,待得最多的地方。
从建安二十年,也就是四年前的公元215年开始,曹操寇略关中西凉,又派遣徐晃驻扎武关,防守南阳方面的沈晨军进入关中。
当时沈晨在武关待了一阵,但他和徐晃都没有对打的意思,到第二年他就留下部将张泉继续驻扎武关,回了新野。
每日陪伴妻子,逗弄孩儿,并且时常来沈氏书院继续教书,培育下一代。
在家庭上,他的妻子刘甯目前就住在黄门亭沈氏庄园,膝下一儿两女,最大的长女出生于建安十七年年初,今年都已经六岁了。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不知不觉,沈晨已经坐镇南阳七年有余,年龄也已经三十一岁,即将向不惑之年奔赴。
在教育问题上,他已经成功培养了一代弟子,杰出者百余人,号称沈门百贤,如今多在荆州和益州各地为官,帮助诸葛亮法正他们推行新政,治理地方。
其中为将者有霍漾、吴当、吴涛、单彝、州泰等人,像单彝因打仗勇猛,如今已为校尉,吴涛、吴当、霍漾、州泰熟稔兵书,带着将士们列阵杀敌毫不含糊,亦都各自有升迁。
因此在人才培养方面,至少沈晨已经为地方以及军队培育了大量中下层骨干。现在南阳驻扎的八万大军,除了一部分郡兵以外,基本都是能打硬仗的一线士兵了。
此刻沈晨就在屋内,看着手中的密信。
信里说,曹操的典农中郎将严匡,将于九月上旬送粮草往昆阳、舞阳、定陵、西平等曹军前线运送大批粮草。
吉本说他打算在九月十日到二十日之间发动叛乱,希望在这之前,沈晨能够发兵,将曹洪军主力拖延在南阳前线,方便他们控制后方。
对方没有说具体时间为哪日,而是给了一个大概区间,沈晨觉得这还稍微靠谱一点。
因为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上千人的行动给一个具体时间,万一突然出现了变故,比如曹军临时增派了人手来陈留,或者万潜调拨了军队守城,那该怎么办?
通讯不畅,上千人不能统一指挥,再加上有的人会因为突生变故而畏缩,有的人会因为临时计划有变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到时候一团乱麻就不好。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先确定一个区间,安排人手各自带队,白天先打探消息,确定不会出现变故之后,晚上再举火为号,统一展开行动。
这一点是沈晨派去陈都的探子帮忙规划的。
从春秋时代开始,向敌我国家互相派内应、间谍的事情屡见不鲜。
作为地下工作者,之前就已经经过专业训练,他们能有这样的警惕心还是令沈晨非常欣慰。
接到这封密信之后,沈晨把信件烧掉,轻轻敲击着桌子。
一旁周不疑在看书。
他见沈晨已经把信看完,就把书放下来说道:“师兄,这本《人论》.”
“写得不好吗?”
沈晨问。
周不疑苦笑道:“写得很好,就是有点”
“令人感到害怕吗?”
沈晨笑问。
周不疑点点头:“是有些害怕,怕是北方世家大族和曹操孙权等人要恼怒了,连大王都.”
“还没写完呢。”
沈晨沉声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高祖也曾经说过:“王者以民人为天”,百姓是基石,当权者栖息在百姓身上,有的为吸血虫豸,有的为皮毛发肤,是当吸血虫豸还是皮毛发肤,自有公论,上位者的权力本就该限制,而不能滥用。”
“嗯。”
周不疑应了一声。
沈晨又扭过头看向他笑道:“放心,等我写完之后,会送去给孔明和主公看的。”
周不疑这下就放心了,点点头没有说话。
沈晨写的这本书确实有些吓人,这本《人论》主要中心思想,其实就是以人为本,探究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力和存在的意义。
这种思想其实古代就有,孟子就是其中的推崇者。
但孟子提的比较隐晦,且历朝历代,都是嘴上说着以人为本,实际上还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封建社会。
比如地方官员,一地县令随意破家杀人,一地府尹动怒便可动则灭族抄家。
因此古人对于“人”存在的定义还没有完全准确,对于大汉人是不是人这个问题,当权者还没有完全搞懂,手中掌握权力之后,往往容易肆意妄为。
汉文帝是明君吧,因为有人盗窃了高祖庙前的一对玉环,要灭人三族。汉宣帝也是明君了,可就是他开了文字狱的先河。
历朝历代很多皇帝动则杀夷三族杀九族,明清尤其昌盛,皇帝一开口,死的人就是几万甚至几十万。
虽说在封建时代讲人权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可沈晨也不是说一定要讲人权,而是在《人论》中表明态度,认为统治者应该讲道理。
是的。
整本书的论调很简单,那就是上位者必须讲道理。
书里进行大量论证举例,表达了统治阶级权力过大的危害,重点就在于他们可以随意捏造罪名,甚至不需要罪名就杀人。
里面的反面教材连刘备的一些祖宗都有,大量两汉的皇帝和权臣,沈晨也都一一进行了批判。
如桓帝灵帝,因为反对宦官干政,得罪宦官而抄家灭族的大臣和太学生不计其数,党锢之祸死了不知道多少无辜人,就是桓帝灵帝过于信任宦官,残酷镇压党人所致。
所以周不疑看着才觉得吓人。
毕竟在骂皇帝,还是刘备的一些老祖宗,难免触怒刘备。
但沈晨却知道这种变革和进步一定不能少,因此即便冒着触怒刘备的风险,他也必须要写出来,提前预防,准备将来实施。
并且沈晨又知道目前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说人命大于天,要搞什么人人平等之类。
这种东西一不可能做到,二是他自己也没这种想法。
所以他只批判的是随意杀人的权力。
沈晨认为杀人的权力一定只能交予司法,即便某地某县出现了杀人案,罪犯被抓获,也不能由县官处置,而应该交予廷尉来处理。
连皇帝都不能直接下令杀人,即便有人触怒了皇帝,也该由廷尉审判定罪,如果审判结果此人无罪,皇帝也不能强行更改法律,这就是沈晨在书里要说的重点内容。
只是古代贤者向来都是以规劝为主,譬如规劝君王轻刑罚,重人命之类。
但实际生活当中,不仅皇帝看心情杀人,连大臣、地方州郡长官、县令以及军镇将领,也是看心情杀人。
因此沈晨批判了这种现象,并且认为应该限制这样的权力,同时深刻剖析了这些随意杀人的心理,将他们的罪责定为《反人类罪》。
书中就重点批判了曹操孙权他们的屠城行径,将他们的定位放在了突破人类底线这个层次。
这也是为什么周不疑会认为曹操孙权他们看了会很生气的一点。
因为书里着重强调了人的生存权力,以及法律制定的本来面目是规范所有人。而不是少数有权力的人随意更改法律甚至无视法律,按照自己喜好做事。
因此这本书本质上是对上位者权力滥用的抨击,对底层民众的一种保护。
并且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观点,分析的极为深刻。
要是北方百姓都接受了里面的观念,会极大动摇曹操的统治,所以才会被包括曹操在内所有世家厌恶。
主要也是北方世家不像南方已经在进行人口清理,废除奴隶制度。
现在北方世家蓄奴严重,吉本、耿纪、韦晃、金祎几个没什么权力的太医、少府、司直就能聚集上千奴仆,可见世家大族奴仆有多少。
简单来说,沈晨写出这书,并且在书中提出,以律法限制皇帝、大臣、世家大族的权力,并且严格制定人命大于天,法律大于天的制度,以不能更改的最高法为基础进行大力维护。
如果按照他书中提出的概念实施,那么将来各县、各州的司法权将从县令、郡守手里收归国有,而中央廷尉为最高法院,在各地设立分院。
并且国家将再设立两个监管部门,一个监管部门查官员问题,另外一个部门核查地方断案的遗漏。
听起来是不是耳熟。
就是公检法。
但实际上在古代它的名字叫三司。
是的。
沈晨不是在抄后世作业,而是在抄的隋唐以后,到宋朝的作业。
从隋文帝开始,死刑权力收归中央,并且设立三司,所有地方上的死刑都必须经过三司和皇帝审核批准,否则决不会执行。
也就是说,公检法的存在从隋唐之后就已经有了,只不过皇帝的权力依旧无人限制。
隋唐以后,除了皇帝可以乱杀人以外,在地方上再像汉代这样,随便一个县令太守就能灭人全族的事情,已经少有发生。
世家大族没落其实也是从这之后开始。
人们都说科举终结了世家。
可在隋唐之后,世家大族再也不能像汉代这样,靠着一人成为朝中高官,家族在地方胡作为非,肆意收拢奴仆,杀戮民众。
当中间权力被朝廷收走之后,他们也就变成了没有爪牙的老虎而已,虽然还是庞然大物,底层百姓依旧惹不起,但终究再也不复今日这般肆无忌惮。
因而沈晨并不是在搞什么人人平等,也不是在搞什么人权至上,只是在向隋文帝这样一位伟大的千古一帝进行学习,在大范围上保护底层百姓,即便不能杜绝,可至少能很大改善这种局面。
而唯一与隋文帝不同的是,沈晨更进一步,希望能够限制皇帝乱杀人的权力,同时也希望“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不再是个空谈,仅此而已。
因此沈晨的最终目的,其实是在抬出隋唐以后的公检法,让原本视大汉百姓如草芥的世家大族,高门权贵,在法律面前,变得人人平等,从此再也不敢肆意对底层人进行残害。
只是在周不疑看来,他提出的概念和想法,还是太先进了,让他有些惊惧。
底层百姓害怕权贵是因权贵势力强大,可以随便杀他们。
黄浮做东海相,触怒他的人“无少长皆考之”。荀昱荀昙兄弟做地方官“纤罪必诛”,史弼做平原相,一太学生触怒了他,“弼即箠杀赍书者”。
太守权力实在是太大,而这些权力又会包庇他们的家族,让他们的家族在地方为非作歹,随意欺压百姓而不会被处理。
而沈晨抛出《人论》仅仅只是个开始,继续下去,将会让世家大族在底层百姓面前不再有威严,底层百姓不惧怕世家大族的时候,那么世家大族就会感觉到恐惧。
这也是在掘世家大族的根。
沈晨的论调必然也是与天下当权者为敌。
当一个世家大族不能再随便杀自己的奴仆,欺压自己辖区百姓的时候,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曹操如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屠城,那他手中的权力还要了做什么?
所以沈晨的这些论调,在他们眼中肯定是形如废纸。
但沈晨却觉得,汉朝是个野蛮的时代。
隋唐的制度与之相比,进步了太多。
常言道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十步就是疯子。
可沈晨认为,汉代和隋唐都是封建王朝,它们没有本质区别。
因此即便从汉末公元200年,进步到公元581年,这项制度领先了将近四百年,大抵也不至于立即让国家崩溃。
而且他也没有失心疯到现在就发表,而是打算先研究研究,与刘备诸葛亮他们探讨探讨再做计较。
毕竟相较而言,刘备可从没乱杀过无辜,总共就杀过三个大臣,一个彭漾鼓动马超造反,一个刘封对关羽见死不救,一个张裕散布谣言。
除了最后一个张裕可能罪不至死,另外两个基本是死有余辜了。
所以沈晨即便在书里指责了刘备的老祖宗,大抵他也不会过于生气,到时候大家好好商谈推广沈晨书中的律法以及规章制度就是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在限制地方官员、朝中大臣、世家大族肆意杀戮底层民众这个权利之外,势必会造成一个法制较为宽松的社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会不太利于统治,但却一定利于吸引民心。
沈晨目前还在研究《人论》,他觉得等写完推广的时候,应该江东已经灭掉,之后就是汉魏南北朝的时代。
此时如果南朝法制比较宽松,法律又比较保护底层民众,那么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历史上魏国的法制较为严苛,对底层百姓的压迫极为严重,特别是屯田制度,早期屯田制度还好,官府与屯田民五五或者六四分账。
到晚期就比较离谱,八二甚至九一都有,官府拿走八到九成,只留给百姓一到两成收获,闹得屯田民造反不计其数。
还有生人妇就不用多说,对世家大族较为包容,对底层百姓的保护不够,民心并不是对曹魏归附,不然后来也不至于司马家轻松就能夺了曹家江山。
因此沈晨认为,南朝的律法应该是主要打击官僚阶级、世家大族对百姓的侵害行为,保护百姓的利益。
但同时也不能过于松弛,有罪该罚,无罪当放,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上位者也不能任凭自己的喜好做事,尽量要保证百姓的利益。譬如屯田制度真八二甚至九一,完完全全是剥削百姓,显然是不行的。
凡此种种,沈晨就是打算建立一个制度较为健全,中央集权程度较高,政治清明,法律严格,保护底层的一个国家。
这样北方百姓一看,南方朝廷居然是如此正常的一个朝廷。
不允许随意杀戮民众,也不允许世家大族侵占民众的田地和人口,一直在维护百姓的权益。
再看看曹魏。
简直是不能再看了。
到时候还不得扶老携幼,纷纷投奔南方?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文化入侵的一种方式。
沈晨要告诉北方百姓的是,曹魏不管你们的死活,我管。曹魏压榨剥削你们,我不会。曹魏可以随意把你们的三族夷灭,季汉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理由,大抵也就足够天下民心归附了。
周不疑沉默片刻,还在回味着书中的内容,片刻后,对沈晨说道:“师兄刚才烧了密信,北方有变了吗?”
“嗯。”
沈晨缓缓站起身,他此时穿着儒服,桌案上俱是笔墨纸砚,平时写书研究制度和社会情况,还会为给学生讲课备备课文,打扮像个谦谦儒者。
但当他起身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摸向了挂在旁边墙壁上的虎胆刀,沉声说道:“天下四方,韩遂马超势力覆灭了,今就变成了天下三分。去岁大疫,三方都不动刀兵,陈平已久,也该到了动手的时候。”
周不疑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怕引起三方再次大战。”
“就怕不战。”
沈晨仿佛从儒者变成了大将,气势凛然,昂然说道:“要想扫清这乱世,就得战场上决高低。天下不该三分,也不该二分,王业不偏安,汉贼不两立。曹操和孙权的势力,不是一个仁义的势力。天下百姓受的苦太多了,也太久了,终究要我来讨个公道。”
说罢他握住虎胆刀,昂首阔步出门去,对门外的两位弟子说道:“单彝吴当。”
“末将在。”
“传令,大军开拔,奔赴宛城。”
“唯。”
二人前去传令。
宛城目前前线有人马五万,武关一万。
但沈晨这次打算出兵五万,不可能将宛城的人全部带走。
因此抽调章陵、南郡部分士兵,这样加上剩余的两万人,南郡有个三万人驻守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这样的话南郡章陵更加空虚,郡兵几近于无,城防也完全空守,只剩下江陵还有不过数千人,整个南郡已经变成了没有设防的区域。
这章看似水字数,但实际上大有用处,所以别骂我水啊,为后面做点铺垫。另外就是也别说我搞什么人人平等,我从来没说过要这么搞。包括废除奴隶制,都是隋唐之后的制度,封建社会生产力没太大变革,虽然跨越了几百年,但本质还是一样的,也绝不是领先十步,只是领先一步。但即便是这一步,也像隋唐那样在掘世家大族的根,所以要打垮世家,收拢民心,这些制度是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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