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根铁柱


“同学,你怎么哭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唐执只能看见面前有道高大的身影在着急地晃。

但很快对方走了。

唐执愣愣地看着窗外,眼泪让光影变得光怪陆离,像万花筒一样破碎,但他还是认得这是他热爱的港海电影学院。

他不敢眨一下眼,生怕一眨眼就出了梦。好多年了,他有好多年都没梦到自己的母校了。

五十年校庆时不敢回,生怕自己和熠熠星光的周围更加格格不入,这里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天之骄子,哪里像他

“喂同学,你擦擦眼泪,我这人责任心贼强,你忽然在我面前掉金豆豆,让我真不好意思视而不见地走。”

手被握住,柔软的纸巾塞了进来,被惊醒的唐执眨眼,随着直长的眼睫压下,再次泪如雨下。

“哎,怎么哭得更厉害了你先把眼泪收起来成不,不然我怕别人以为我欺负你,我一生行善积德,不造这样的孽的。”

其实最开始过去后,唐执已经缓过来了,眼前视线逐渐清晰,也是这时才发现一个染了金色头发的男生一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往前倾地靠近。

他身量非常足,肩背宽厚,挡了前面一片光,也挡住一些偷偷往这边打量的目光。

阳光落进来,照在他的金发上,晕出一层浅淡的漂亮光圈,却因他脸庞轮廓棱角分明,不沾丝毫女气。偏生这人生了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眼瞳漆黑深邃,风流又多情。

“你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的问题。”唐执拿纸巾擦了擦脸,顿了顿,“谢谢你的纸巾。”

“大家都是校友,客什么气。”金发男生直接拉了张椅子在坐下,“有缘千里来相会,相遇即缘分,同学你是哪个系的认识一下不”

“潮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刚刚不是说”那边跑过来一个男生。

宋予潮没好气“你小子是被喇叭精附身了吗在图书馆里大声嚷嚷什么,小心佛祖知道你来抱佛脚中途还劈叉雷公,一脚把你送出去。”

那男生被说得脖子一缩,但见宋予潮身旁的唐执红着眼眶,鼻子也红彤彤的,忍不住又说“潮哥不是吧,你又弄哭一个”

宋予潮把手里的小包纸巾抽出一张后,剩下的砸到季全志身上,“你妈的,上次那个跟我有毛关系,你登月碰瓷呢”

季全志撇嘴,“潮哥你毒舌啊。”

手里又被塞了张纸巾,唐执抿了抿唇,“同学你误会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季全志瞅着唐执,还是觉得事情有隐情。

他潮哥这人看着随和,其实很挑剔,而面前这位刚哭过的同学有点微胖,头发杂乱不修边幅,眼下挂着两个挺重的黑眼圈,也不知道他最近吃了什么上火的,鼻子上还长了一颗大大的痘痘。

也不能说他丑,毕竟那一身雪白的皮肤摆在那里,但放在以表演艺术等为主专业的大学内,这个小胖子完全是平平无奇。

像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没有半点出彩的地方。

说不准他就是被潮哥毒舌哭的。

宋予潮看着面前人那颗生在右上眼睑的殷红小痣,“同学,我是宋予潮,大三影制管理系的,你叫什么名字”

唐执注意到季全志打量的目光,下意识垂下眼睛慌忙收拾东西,“我下午还有课,先回去了,位置你们坐吧。”

季全志瞠目结舌地看着唐执的背影,“今天周六压根不用上课,他居然为了拒绝你找这种离谱借口。潮哥,你魅力失效了,难得啊难得。”

紧接着又笑出鹅叫,“潮哥,我能把小胖子的事发朋友圈么让大伙儿开开眼。”

“叫谁小胖子呢,你当小学鸡的时候花名没起过瘾,现在想再当一次”宋予潮目光移到桌面上,那里放了一支白色的触屏笔。

季全志“”潮哥,你喊我季大痣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唐执一口气从图书馆跑到宿舍楼下,心跳随着奔跑剧烈鼓动,一下下敲击着胸腔。

血流奔流,心如擂鼓,活着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

这不像是梦。

“咱们学校哪里都好,就是不给外卖人员进来,我就想吃个顺记螺蛳粉而已,都得去门口拿,可人家店就在门口。我不如干脆就在店里吃,还能省两块钱的配送费呢。”

“出来走走怎么了,懒不死你这个宅男。”

两个男生趿拉着拖鞋,勾肩搭背地走出宿舍门。越过唐执时,有风吹过,掀起其中一人带着拉链扣的风衣一角,恰好打在唐执的手上。

金属的链扣有重量,猛地打在手背上很疼。

唐执瞳仁微微收紧。

顺记螺蛳粉,港海电影学院的南门好像是有这么一家店铺。他记得店铺是他大三上学期时开的,生意一直很火爆,直到第二年他毕业前夕,忽然被曝出这家店一直在用地沟油。

尘封的记忆在颤动,一同颤动的还有那颗心。

难道不是梦

难道

“阿执,你杵这里做啥呢给舍管阿姨看门啊”一条结实的胳膊从后方绕过来,直接来了记锁喉。

唐执下意识扭头,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剑眉星目,很是俊朗,只是他右边眉峰天生有断痕,平添几分凶气。

这张俊脸尚且年轻,还有几分青涩,属于数年后还愿意和他当兄弟的好友。

“封筑,咱们今年是大四对吧”唐执一瞬不瞬地看着好友。

封筑一本正经,“不是。”

唐执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刚张口就听对方继续说“今年不是大四,今年是解放前夕,过完这个学期,我他妈就自由了哈哈”

唐执怔住,一时间呆呆的。

封筑晃了晃人,语气有些试探“阿执,你昨天和我说今天回家一趟,现在都快下午了,这是不回去了要是不回去的话,咱们晚上到校外吃饭怎么样,食堂我都吃腻了。”

唐执却低声喃喃道“真的是大四啊,怎么就不能早两年回来呢,不,早一年半都好”

大三上学期,他父亲追着他母亲上了同一架飞机,只是这架飞往国外的飞机最后坠毁在太平洋里。

机组全员无人生还。

那年他一下子失去了双亲,天塌了的感觉不过如此,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身体受情绪影响也随之出现了问题。

可能是人永远想要抓住在黑暗里出现的光,萧亦淮就在那时候再次出现。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他喜欢萧亦淮就那样喜欢了一辈子。

“阿执,你在念叨什么话说你这周末到底回不回去,给个话呗。”封筑揽着唐执晃了晃。

唐执把背包塞封筑怀里,“要回的,我好久没见奶奶了,我得回去看看她。麻烦你帮我把背包拿回宿舍,我就不上去了。”

“你上周不是才回过家吗”封筑疑惑,转而又释怀,“行吧,你回去好好陪陪她老人家,她见到你肯定很开心,替我向她问好。”

他是知道的,自从唐执爸妈空难以后,他家里就剩他奶奶一个。上个月听唐执说他奶奶生了病,好像还做了个手术,那段时间唐执很焦虑,人也被折腾不轻,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天知道,原本他可是他们古典舞系外形最出色的男舞者了。

唐执笑着挥了挥手,走出两步又倒回来,“手机好像在包里,忘拿了。”

封筑轻啧了声,“现在人哪个不是手机不离手,你倒好,明明身上有衣兜,还硬要放在包里。”

唐执“放包里不会摔出来。”

封筑把手机递给他,唐执才接过,一条信息就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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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0号

唐执慌忙按灭手机屏幕“我先走了,周一早上再回,后天见。”

封筑倒没注意到,“后天见。”

跑到校门口后,唐执看着不远整齐排列的共享单车,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步行去了一公里开外的地铁站。

港海城是国际大都市,地铁站永远不缺人,唐执挤了大半个小时地铁后,在望岗南路下车。

望岗南路这一带是老城区,随处可以看见穿着绵鞋的大爷在溜达,也可以看见树下有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戴着老花镜在打纸牌,小孩子举着风车到处跑,满满都是生活的气息。

唐执不由放慢了脚步,周边洋溢的烟火气如同泡温泉一样暖和,舒服极了。

活过来的感觉真好。

“小执回来了啊”

“是的高爷爷,我回来看看奶奶。”唐执点头笑道。

一位白发大爷说“你李奶奶最近自己弄了好些酸萝卜,你下午来我家来一罐走呗。”

唐执忙摇头,“不了,您和李奶奶留着自己吃就好,我先回去了,我奶奶还在家里等我呢,爷爷再见。”

高爷爷感叹“真是个好孩子,比我家那个听话孝顺多了。”

他旁边有个牵狗的大爷也跟着感叹“我还记得以前他才到我膝盖高,背着小鸭子包包,头上扎了个独角小啾啾,奶声奶气喊我赵爷爷,简直可爱得要命,是我们这里最好看、最听话的孩子了。可惜摊上一对爱折腾的爸妈,三天两头就闹,最后还把自己闹没了。我听说前段时间老唐身体又出了毛病,做手术还花了好大一笔钱,小执又没毕业,而且他那个专业好像不太好找工作,这生活怕是难喽。”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麻绳专挑细处断啊。”

遁着记忆回家,当真的看到那道面上有些铁锈的大门时,唐执反而走不动了。

这一年、这一月奶奶还在,他仅剩的亲人还在。

“咯滋。”大门忽然开了。

穿着素白唐装的老奶奶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的唐执,“执执回来了”

唐执定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满头银丝的老人,眼底逐渐发烫。

记忆里的奶奶永远衣裳整洁,素色的盘扣规整地全部扣好,衣正中位置带着古色古香的刺绣花,她早已不年轻,面上生了很多皱纹,但丝毫不影响这位唱戏曲出身的老人的优雅。

岁月不败美人,一如眼前的模样。

“奶奶”唐执声音有点哽咽。

唐奶奶觉得不对劲,忙走过来“我家执执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挨欺负了还是你对象对你不好”

她是知道的,执执去年看上了个男生,追了好半年呢,两人最后在一起了。

唐执摇头,“没有的事,一切都挺好,奶奶您别担心。”

“真没事”唐奶奶有点不放心。

唐执认真颔首,“没事。我刚刚就是想到每个学期都有个开学小测,紧张的。”

唐奶奶摸了摸孙子的脑袋“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早睡早起,饮食规律均衡,多些运动,心态放稳点,身体自然会恢复回来。”

任何一个合格的舞者,都会要求自己保持体态,体态走形且不说会不好看,更重要的是做不出流畅的动作了。连舞都跳不利索,算什么舞者。

但唐奶奶知道这事不怪唐执,怪她,怪她身体不争气

唐执听着老人的叮嘱,眼睛弯起来了,“奶奶我知道的。”

这话才说完,一首优美的钢琴曲从他兜里响起。唐执僵了一下,“奶奶,您先进屋,我接个电话。”

唐奶奶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专属铃声,男朋友来电。行吧,奶奶先进屋。”

铃声还在响。

等唐奶奶进屋后,唐执这才拿出手机。

来电人亦淮

唐执垂眸看,刚刚有一句话奶奶说错了,萧亦淮不是他男朋友。今年寒假的时候他们偷偷去外国领证了,现在是伴侣关系。

接了电话,但还没等唐执开口。

那边就说“这里是港海城第一中心医院,请问您是萧亦淮先生的家人吗”

唐执嗯了声。

对方说“萧亦淮先生做完阑尾手术后,精神状态有点异常,麻烦你过来一趟。”

唐执怔住。

精神状态有点异常可是阑尾不是只对肚子开刀吗

“你说今年是兔年不可能,今年明明是狗年你们是哪里的医生我经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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