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两百七十六章 人之已死(四千八百…
正常的心脏骤停抢救步骤是肾上腺素和生理盐水1mg:10ml比例稀释,静脉注射,然后用20ml生理盐水静推,以保证肾上腺素能够抵达心脏发挥作用,同时进行心肺复苏,三到五分钟后再次注射肾上腺素,接着重复刚才的步骤,直到病人的心脏重跳或是抢救无效。
都说人的回光返照是人体大脑和心脏的最后一次挣扎和对死亡的抗击,也是身体器官的最后一次狂欢。但也并非所有人都会有回光返照的迹象,一般来说,病症较轻的人会有一到三天的时间,而病症比较重的,或许只有几分钟交代后事。
即将告别人世的时候,人的大脑和心脏是非常不甘心的,在大脑的指挥下,人体会分泌出一定量的肾上腺素。这是一种人体本身就能合成的激素,主要作用是收缩血管,刺激神经和心脏兴奋。这时候心脏泵出的血液,会优先支援大脑以及维持生命的器官,而诸如人的手和脚,就会因为得不到血液支援的缘故,逐渐凉下来。
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平时储存在细胞里的三磷酸腺苷会火速转换为二磷酸腺苷,并为人体提供最后一次能量。往往到了这种时候,就会出现久病在床的人突然能够下地走动,无法言语的人突然能够开口说话。当这一刻来临,病人的家属就该做好心理准备送走病人了,因为这是他生命火花的最后一次绽放,绚烂而短暂。
看到病房里那紧张却有序的抢救场景,楚城幕和盛翛然都不自觉的在病房门口站停了脚步。
在楚城幕身侧,盛翛然死死的咬住了下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病床上那个被护士解开了病号服,腆着一个满是伤痕大肚子的男人。而一直坐在床尾,表现得很是淡然冷漠的许仲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不知何时拽紧成了拳头。坐在男人床边的许敬,第一时间把位置让给了医护人员,双目通红,神情呆滞。
男人此刻微微张着嘴,嘴唇的颜色很淡很淡,肚子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如同得了黄疸一般的黄白色,那些狰狞如同蜈蚣一般的伤痕,也不知何时转变成了惨白,如同灌满了水一般的大肚子,在医护人员的人工心肺复苏下,晃荡得犹如一只冰冷的水气球。
半靠在病房门口,楚城幕静静的看着床上的男人,又侧头看了看一旁监视仪器上那根近乎成为一根水平线的线条,不由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对于许季平的感官,楚城幕一直很复杂。虽然真正相识和打交道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这个男人在他的心目,一直有着一股江湖人的豪气。可随着对他的了解越来越多,却同样发现这个人身上有着一股子不属于生意人的匪气。
人这种生物本身就充满了复杂性,单纯的说一个人是好人或者是坏人,无疑是一种非常幼稚的想法。
可如果非要说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许得把这个人的生平全部拉通了看一遍,才能分辨得出他这辈子做的到底是好事居多还是坏事更多。然而实际上,这世上又有谁能够真正的了解另一个人?是非功过都留与后人?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说的话。
许季平算坏人么?如果没有刚才盛翛然那一番话,哪怕是他背刺了自己,楚城幕依旧不认为他是一个坏人。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不过寻常事,那些小手段他许季平使得,楚城幕自然也使得,而且他自己还使了不少。
许季平拿捏何永志,楚城幕又何尝没拿捏过戴远航?可楚城幕是坏人么?最起码在大多数熟悉他的人心中,都不觉得他是坏人,反而会觉得他很可靠,因为对待亲近的人,楚城幕是有事儿他真上。
许季平算好人么?若是他之前在青竹小筑泡那个冷暖泉的时候,那一番喜欢打抱不平而弄得一身伤的话没有作假,楚城幕内心也倾向于他没有作假,因为水泊梁山那帮子打家劫舍的土匪,平时也没少抱打不平。若是没有作假,那最起码在那些被他帮助了的人眼中,许季平是一个好人。
更别说此刻应该还在往回赶的虞桑也,若是没有当初许季平在火车站收留了她,她现在是否还在人世都不一定。而且通过许季平之前强烈反对她和许敬在一起,也能看得出来,他是真把虞桑也当作女儿看待。那么在虞桑也的眼里,她的义父是否又算是一个好人?答案或许是肯定的。
人这一辈子就是戴着各种面具活着,社会,家庭,工作,交际,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面具,没了这些面具,人这种生物其实很难在群体里生存。所以那些不戴面具,活出了真性情的人,才值得人们向往。
有的人戴了一辈子,戴得自己都信了,也就活成了面具的样子。有的人戴了一阵子,中途又换上了别的面具,把自己活了个稀里糊涂,到死没想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有的人想把自己活成面具上的样子,最终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把自己的小尾巴藏好,让人给崩了人设。
或许,许季平就是最后一种。
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楚城幕目光淡淡的看着医护人员在那里忙碌。
其实就连楚城幕这个外行都能得出来,许季平没得救了,油尽灯枯的他已经榨干了身体里的每一分能量,回光返照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他身上。只是此刻坐在许季平床尾那个男人是蜀州的副省长,才让这些医护人员不得不拿出吃奶的力气来抢救。
然而再卖力的表演,也有个到头的时候,十分钟后,负责主持抢救的医生抬起了头,示意正在准备第五支肾上腺素的护士打住,看向了坐在床尾的许仲平,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其实心肺复苏的黄金时间只有心脏骤停后的短短四到六分钟,因为大脑对于缺氧和缺血最为敏感,四到六分钟以内,无法让心脏恢复对大脑的供血,脑细胞就会开始不可逆转的大面积死亡。所以在超过六分钟以后,这群医护人员几乎就可以视作是在一具死尸上折腾罢了,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许仲平看到了医生的表情,轻轻的闭了闭眼,站起身,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冲在场的医护人员道了声辛苦了。一干医护人员纷纷表示这是自己的分内之事,然后冲一旁呆立着的金发大男生道了声节哀,就纷纷离开了这间死意开始弥漫的病房。
楚城幕看了一眼许敬傻傻呆呆的模样,深吸了口气,正想走进病房,却被身侧的盛翛然扯了扯衣袖。
被扯住了衣袖,楚城幕有些不解的看了看盛翛然,这女人却神色平静的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那具依然裸露着大肚子的死尸,说道:
“我经历过这种事情,先让许敬自己待一会儿吧!现在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你的存在,只会让他没办法发泄出自己的情绪。”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却听见病房里传来一声如泣如诉的惨叫“爸……”,这声惨叫宛若从胸腔的深处被来回挤压,最后才冲破了喉咙迸发而出,可哪怕冲破了喉咙,声音中依然带着几分克制的压抑,如同荒原中被抛弃了的孤狼,凄厉中带着几丝绝望。
侧头看了看已经跌跌撞撞走到许季平病床边上的许敬,楚城幕又略带不忍的目光挪移到了一边,和身侧的盛翛然,一起往后退了两步,打算把这最后的时间留给许敬自己。
“陪我抽根烟!”楚城幕和盛翛然退出病房没一会儿,许仲平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从外面合上了病房的木门,走到楚城幕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楚城幕闻言,冲盛翛然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留在这里,看看一会儿许敬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盛翛然见状,冲楚城幕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抱胸,就这么靠在病房门口的墙壁上,目送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往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
许敬和姜妮妮不同,虽说他家老子也是把自己的枝枝蔓蔓都砍得差不多了,但好歹还有许仲平这个二伯,所以许季平的身后事,还轮不到楚城幕多嘴。更何况,他今晚过来的目的,本就只是看在许敬的面子上,过来看看罢了,也没想多事儿。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许仲平的后背依然挺的笔直,抽的还是十块钱一包的紫云。
当楚城幕打算掏出自己的苏烟时,许仲平摆了摆手,冲他说道:“太淡,还是抽我的。”
楚城幕接过许仲平递过来的紫云,低头点上,看了看窗外已经开始带上几分灰白的地平线,说道:“许省长,节哀!”
许仲平抽了口烟,闻言却摇了摇头,道:
“该伤心的人已经在里面伤心了,我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还好老四虽然走了,可好歹还留了一根独苗,不然老许家就真的要绝后了。你是个重情分的,老四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愿意过来。小敬这孩子打了一圈电话,可最后来的人却只有你和小冉。”
楚城幕闻言,微微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之前姜泥那堪称寒酸的遗体告别,说道:
“老许家这边就没有亲戚再来了?这么几个人,连个简易的灵堂都撑不起来。许敬的爸爸对自己的身后事有什么安排么?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您尽管开口。”
许仲平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挂起了一抹浅浅的嘲讽,摇摇头说道:
“昨天晚上我这四弟就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把身后事交给我来操办,还特意交代我,要我去打电话邀请来观礼的人,不过我当时不想见他,就没有提前过来。”
“其实当时他就已经在回光返照了,只是小敬这孩子没看出来,还以为他家老子身体好转了,大半夜的回家给他做了一个猪脚饭。哪知这一餐吃完,人就慢慢的不行了。”
“您去邀请?他是怕您的家里人不愿意过来么?”楚城幕闻言,有些疑惑道。
“哎!”许仲平闻言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东方依然有些明显的鱼肚白,摇摇头说道:
“不是家里人,老四从来都不在乎家里人,他一直都活得很自我。他是想在这个灵堂上,再让我把我在蜀州的这些关系在大庭广众之下介绍给小敬,其实说白了,就是让我表明一个态度。我正是因为他这个电话,才不愿意来送他最后一程。把自己的身后事都利用上了,做老子的做到这个份上,让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楚城幕闻言,一时间也有些愣住了,直到烟丝有些松软的紫云快烧到了手指才回过了神,看了看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的许仲平,说道:
“意思是,许敬父亲的后事不回渝州操办?那设灵呢?设在哪?”
许仲平闻言,轻笑了下,道:
“不回渝州了,祖坟也不入了!就在锦江区那个琉璃场殡仪馆,其实在老云城人心里,那里一直是被当作火葬场用的,灵堂和遗体告别之类的,一般都不会去那个地方,之后就直接埋在附近的磨盘山公墓。不过那里有个好处,就是离省政府和市政府都足够近。你看我这个四弟,为人多体贴。”
言罢,许仲平冲楚城幕挥了挥手,又低头借着之前的烟头续了一颗烟,又继续说道:
“好啦,你去病房看看小敬吧!人死了就是个物件,再伤心难过也只是伤了自己,我再在这边待一会儿。”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把烟头按灭在身旁的垃圾桶里,说道:“那我这就去看看。”
许仲平闻言,冲楚城幕摆了摆手,道:“去吧!”
还不等楚城幕转身离开,这个突然一下子背部就佝偻了下来的老人,又继续说道:“楚城幕,我孙女的事情,多谢!”
楚城幕闻言笑了笑,道:“那是我应该做的,四叶草那小丫头,本就讨人喜欢。”
许仲平闻言,不再说话,只是背对着楚城幕,轻轻的点了点头。
回到病房,盛翛然已经不在门口了,楚城幕走进病房,只见许季平的病号服已经被人给扣上了,几个身着藏蓝色工作服,后背上印着“东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在帮他整理遗容,一个金属担架就放在病床的一侧。许敬傻愣愣的坐在稍远的位置,盛翛然则坐在他身侧,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
看到几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很是费劲的把整理好遗容的许季平放到担架上,刚从门口走进来的楚城幕又退后了两步,往边上躲了躲,直到这些工作人员把许季平抬走,他才重新走回了病房。
拖了一根椅子坐到许敬身前,楚城幕看了看神情呆滞的许敬,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都特么什么事儿,三个月的时间,自己居然送走了两个朋友的老子。
看到楚城幕在自己身前坐下,一直保持着呆滞的许敬才突然回过神,直直的看着自己身前的好友,眨了眨眼,两行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说道:
“楚城幕,我爸没了,以后就剩我自己了。”
楚城幕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许敬的肩膀,轻声说道:
“你不是还有虞桑也么?对了,你爸爸活着的时候让我在他死了以后,转告你一句话。”
许敬闻言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微微振奋了一下精神,问道:“什么话?”
楚城幕站起身,按住了许敬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说道:
“你爸让我转告你,如果他哪天走了,你和虞桑也的事情,他不反对了。他让我告诉你,你活得开心,活得幸福,才是他想看见的。所以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不仅有你家老子的祝福和期盼,你还有虞桑也,就算是为了你的桑桑,你也得振作起来,知道么?”
许敬闻言,一手捂住了脸,肩膀不自觉的抽动了起来,用压抑的声音,轻声呢喃道:“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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