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费伯黎的回忆

　　秋，湄凿国。

　　“别哭了。”

　　年轻的苗蠖猎人皮特莱皱起眉头，劝着前方正放声大哭的小男孩。

　　“我叫你别哭了。”

　　两人都十分邋遢，浑身脏污。为了不引人注意，皆不戴头冠，只是穿着粗糙的皮草，穿着草鞋，而皮特莱的背上还有一把弓和装着少量黑曜石箭的箭袋。

　　略有些失去的耐心的皮特莱上前两步，半蹲俯首，恶狠狠地对着男孩阿尔卡维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再哭，我就把你丢在这里，我自己走。”

　　男孩阿尔卡维惊得连忙吸起鼻子，试图收起自己的哭泣，“不要……不要丢下我……阿塔奇（哥哥）。”

　　“我可不是你的阿塔奇。”皮特莱耸了耸肩，之后便带上阿尔卡维继续朝深林走去，渐渐沉浸到了仍然新鲜的回忆之中。

　　毕竟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是出于同一氏族——皮特莱是辉绵社的，而阿尔卡维则是鹅庙社的。

　　这两大氏族，都是受到灭顶之灾的氏族，湄凿国的其他氏族都表达了高度的同情。

　　灾难并非来自天上或者地下，而是来自南方的海湾，也即是金门海峡对面的明人，发音听起来是“槟榔”。

　　他们与明人几十年里隔着海峡相望，相安无事，有时候甚至有明人渔民来到北岸歇脚，偶尔与他们交换点小东西，比如明人拿铁制小刀来换他们的橡果、皮草、黑曜石原石，而那些相当好用的东西倒是给他们苗蠖人带来了一些方便。

　　这一年，明人却组织起庞大的队伍，乘着成百上千的舟船来到这个湄凿国，当时仍在采子节的苗蠖人尚不知情，个别在外头的人发现之后，急匆匆地到采子节的橡树林里通知同胞。

　　几个偏北的氏族被吓得连忙全社北逃——即使年轻男女的联谊还没开始。

　　而偏南的几个氏族觉得自己与明人打了几十年交道，也算有些交情了，明人莫不是也想来参加采子节，便派人想去主动邀请。

　　但走迎使所看到的，却是辉绵社冬季营地被完全推平，所有房屋消失不见。走迎使不敢再找明人，而是回到了采子节的林中，紧张地告知酋长希利卡。

　　希利卡眉头紧皱，而皮特莱当时就断言，这一定是明人干的。

　　“我们该去找明人问个说法。”老酋长希利卡决定换一位走迎使去找到明人的营地，走迎使很快便离开了神圣的橡树林。

　　“不，酋长，”年轻的好猎手皮特莱凝重地说道，“我们必须防备他们！你也不想我们仅剩的营地也没了吧？”

　　这说的自然是他们建在山上的夏季营地。

　　希利卡犹豫了一阵，他这一回听进去了，辞别了共同参加采子节的其他氏族，连忙带领全社回到营地。

　　但接下来的发展，要令皮特莱懊悔一辈子——

　　明人全副武装地来了，第二位被派出走迎使就在全社人的面前被直接砍了脑袋，令看着这一切的妇孺皆惊叫起来！

　　而走迎使的妻儿更是泣不成声。

　　“你们在干什么，明人！”希利卡向明人怒斥道。

　　那些明人，穿得宛如死神。他们中的带头者找了半天，找到一位看起来面相憨厚的中年士兵，用口音不正港的苗蠖语喊道：

　　“拿起你们的武器，苗蠖人！与我们战斗吧！”

　　不可思议……明人为什么要他们战斗？！

　　“你们，你们再不拿起武器，我们就再杀！”那个喊话者说。

　　说罢，一名站得相对靠前的女子便身中数箭倒地，死不瞑目。

　　皮特莱愤怒了，“这是战争！同胞们，这是战争！”

　　他当即率领社里的男子保护好各自的家人各回家中，取出任何堪用的武器，无论是弓箭、短矛、匕首或者木棍，统统拿出来！

　　他们也没有时间涂抹颜色、戴上护符了，皆因明人已经一步步地杀来！

　　老酋长希利卡没有打算亲自拿起武器，而是仍然朝着明人大喊大叫，质问明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辉绵社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们！

　　明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们中的一人顶着狰狞的面孔，举着剑直接就朝希利卡捅去！

　　皮特莱连忙朝明人掷去珍贵的黑曜石匕首，却发现那匕首砸在明人的金属甲衣身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碎裂开来，却不能造成什么伤害。

　　他当即决定换上木棍，带着同胞们朝明人怒吼着杀去，以他那无比的神勇敲中一人的头盔，使其发怔，而后再怒踢一脚，使其跌倒，再连忙朝其面门狠狠地连砸多下！

　　如此一来，这明人便终于彻底倒地不起。

　　在没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战争到这就该结束了，但明人不为任何伤亡所动，仍然与苗蠖人展开激烈的厮杀！

　　明人既数量繁多，又人人拥有强兵利甲，苗蠖人打得非常艰难，以至于越来越多的苗蠖人溅血倒地！

　　只有皮特莱仍然活跃，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明人的注意。

　　“皮特莱……快跑……”一名捂着伤口的同胞在肮脏的地面上费力喊道，“去通知其他氏族……不要、不要白白死去！”

　　很快就要明人喊着他们听不懂的明人话，将这人抹了脖子……

　　皮特莱感觉得到自己的愤怒已经令自己浑身发抖，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但他说得没错，他不能白死，他要通知其他氏族！

　　随着苗蠖男子大量死去，明人已经开始从各个房屋中拉出女人和孩子，有的会被明人直接杀掉，有的大概是长得好看，被粗暴地推到后方……

　　而剩下的几名苗蠖男子仿佛在为皮特莱打掩护，以他们前所未有的勇气与斗志与明人拼杀，而皮特莱则看准了路，在明人扑来之时立即跳开，而后以敏捷的步伐蛇形走位，又在行动之中张弓搭箭，正中其中一位全身盔甲的明人的面门！

　　他的步伐，不是那些沉重的明人所能追上的。尤其是进入林中之后，天色渐暗，明人并不如他那般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便终于到了可以安静的时候了。

　　他打了些橡果，却不知如何像女人那样磨好粉来做粥，便还是扔掉了；又打了只兔子，也不生火，干脆直接生吃，边吃边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氏族已经惨遭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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