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旧客，旧客。
三十年前，东荒。
无数战舰自四极寰宇之中穿梭而来，尾焰冲天，光芒长啸，绚丽而又恢弘。
天穹苍青，卷云慵团成群，人间草长莺飞，高山崔嵬，大江涌流，屋檐碎金，鳞次栉比。消亡的一切都在时间的逆流之中踏了出来。
封与之在高高的城楼之上，风过野站在他的身侧，两个彼此看不顺眼的人难得平和。
大地拢合，河水隽永，群青生而鸟初啼。
翻覆之间，换了人间。
封与之倚靠着城墙，身型如垂岸的柳，意散而疏懒。他垂眸看着整个东荒如有神明之手揉捏，翻天覆地的变化。
造化呵。
他说：“我若是小少爷，又有如此莫测的手段……时间倒流，死而复生，那么漠视生命，用性命来加深因果。也无可厚非。”
他呵呵一笑：“反正……一切都可以重来。”
他淡淡地重复：“真像个顽固疯狂的暴君，不满意了……就重来。”
风过野说：“天道对他，确实偏爱。”
风过野又道：“常道稚子执剑，伤人伤己。这份偏爱对他而言，恐不是荣耀，而是束缚。”
他说：“反抗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需要很多心气和勇敢，还要有坚持不懈的毅力以及超出常人的心狠……许是我老了，我没有这个精力，甚至还觉得，顺其自然也不错。”
“可他不一样，他才十几岁，少年心气，比天还高。”
封与之淡淡道：“世上大运皆有天数，东荒失衡已久。群魔撞断天柱……怎么不是天道的应允呢？”
“其实你说小少爷漠视，可是最漠视的，是这无极之上的……天啊。”
他的语气，太轻了，也太飘渺。
钟塔之中，徐还陆曾对李序说过，万钟于我何加焉？
那个时候封与之看着，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想，那个真正被万钟青睐的人。
这世上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就标注了价格。
天道没有降罚于钟爱的人，只是让那个人看到了未来。
于是在那无穷尽的大雪里，年幼的孩子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死相。
他拖着尸体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路已淹没于风雪之中。
他的眼眶被冰雪冻结，只是倔强的，沉默的，走到了一个开满沙雪的地方，安葬了未来的自己。
十方雪国里，只会开一种花。
花蕊湛月，沙沙如雪。
他在雪地里坐了一夜，族人来寻他。
那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
“……少主。”
族人看着小小的男孩睡在冰蓝的沙雪之中，仿佛陷入了安恬的梦境。
仿佛时间都沉静。
他一愣，正要上前。
却发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更快的上前，疾步如飞，抱起了沉睡的孩子。
“族长……”
族长走过，说：“回去。”
……
……
人这一生，到底要走多久，多远的路才算走到了终点？
死亡是终点吗？
在无穷的风雪之中，修道尽明白，死亡对他而言，不是终点。
……
……
“他没有你想象中的好……但是他也确实不是坏。重建天柱，无上功德。”封与之轻轻叹了一口气，“我重复在无数次重来的时间线里，很多人都变了。不归剑变了，李序变了，你变了，我变了……唯独他没有。”
“不然也不会那么倔强，每次都……死在十九岁那年。”
……
……
风过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归剑走了？”
封与之道：“她杀不了小少爷，而小少爷不会杀她。其实说起来，她和小少爷真挺像的，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她会来联系我们的，我们各怀目的，她利用我们削弱小少爷的实力，她会找时机一击毙命的。其实……她有时候会成功。”
很多次，她砍下了挚友的头颅，血溅到她脸上。
斩杀圣人的因果，修道尽拥有的无上的功德瞬间沦为李三瑜身上无穷的罪业。
天罚降落，她被沉入雷沼，灵魂承受着无穷无尽的雷劫鞭笞。
一瞬如千年。
但每一次，她都会爬出来。
手持利刃，直到下一个时间线的到来。
她知晓，在她杀死修道尽之前，小少爷早已逃遁到其他的时间线之中。
她杀死的，只是一具被抛弃的躯体。
她看着冰冷的尸体，无所谓地抹掉了血。
她和修道尽是如出一辙的傲慢。
在那场雪中。
修道尽说，我要天道沦落，命途自定。
李三瑜点了点头，说，我要你死。
天道沦落，众生涂炭。
修道尽作为罪魁祸首，他即使拥有重建天柱的功德，也会瞬间被震怒的天道湮灭在四极寰宇之中。
她恨透了所有轻易放弃自己性命的人。
在遇到周自拘之前，她与狗抢食，咽土吞根，费劲全力才活下来。
但是人到底是自我独立的个体，自己重若泰山的事物，在他人眼中，不过是轻如鸿毛。
她弃剑学刀，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她对剑道失望至极才学刀。
但是三千大道殊途同归。
她不过是在尝试，即使是用她重若生命的剑道。
破后而立……乃至于死而复生。
不是钻营时间的漏洞，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复生。
用时间做法，不过是让修道尽走上老路罢了。
……
……
徐还陆是修如也的从斩苍江上救回来的小竹竿。
但是应旧客是被徐还陆捡到的。
他捡到应旧客的那一天，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
撞上了一个黑衫的修士。
修士垂首，是一个短发的女子。
她问，你去哪儿？
应旧客半拖半抱着垃圾堆里捡来的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说，我去找师父，你是谁？
短发女子挑眉，说，我是你师伯。
……
……
修道尽冷笑地问过李三瑜：“你杀我，你想怎么做？杀我是为了救我，你别太自以为是了。你凭什么救我？你怎么不去救你家的太子殿下？！”
“我跟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心？！”
李三瑜提着刀，平静地道：“我救你？我是想杀你。”
修道尽气急了，压抑着怒气的点了点头：“行，你最好别救我。”
李三瑜：“废话好多。”
修道尽呵呵冷笑：“应旧客是怎么回事？？你敢说这不是你的手笔？！我问徐还陆，他告诉我，我不止他一个徒弟……真稀奇，你在我察觉不到的时候，用徐还陆身为旧天柱之灵的气机做掩饰……给我又找了一个徒弟？”
“真好笑……那是徒弟，还是我死而复生的容器？！”
旧客，旧客。
旧客是谁？
李三瑜懒懒地道：“旧客是旧客。”
……
……
李序曾和徐还陆在明光街的修理铺相撞。
他曾误导徐还陆，想让旧天柱之灵误以为，世界有表里。想借此混淆徐还陆的认知从而达到招魂的目的。
但是徐还陆识破了他的手段，说你的招魂之法对我无用。
那是夏末，将近初秋。
仪康剑城之外。
天穹苍青，风野草茂。
李序捡到一个离魂的少年。
他在马上，少年在马下。
他们对视。
那一刻他陷入恍惚……真像啊。
风吹草低。
他布下招魂之术……
想召的，究竟是谁的魂？
他几次三番的尝试，召来的魂，又为何会是应旧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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