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无罪!无罪!无罪!
三息转瞬即逝,然后,“婠漓”身周无形的屏障消失了。
她疾奔到了二人面前,犹豫了片刻,率先扶起了父君。
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一把粗陋的冰椅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将父君扶坐在冰椅上,施法凝住了他胸前纵惯的伤口。
血流的速度减慢,父君的眼瞳渐渐聚焦。
她又转向身旁,将已经失血过多,陷入晕迷的井焕抱在了怀中。
她做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很奇怪,既没有慌张,亦没有犹疑。
方才那三息的时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相反,幽海水君的脸上满是死亡的恐惧,他艰难地移动上身,努力向她伸手:“阿漓,阿漓,父君终于又见到你了。”
“婠漓”抬头看着他,再看看怀中的孩子,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他递过来的手掌。
还是熟悉的温度,但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个梦。
一个她逃不脱,却可以反抗造梦者的,她自己的梦境。
幽海水君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给我药!只要有了药,我便能活!给我!快给我!”
“婠漓”没有做声,她只是松开另一只手掌,那枚灵药缓缓上升,浮于半空之中。
幽海水君眼中泛出了贪婪的光,他毫不犹豫地甩开了女儿的手,施法召唤那灵药。
但他忘记了,他一个被造梦者捏造出来的人,空有其形,这里的一切都不由他心而为。
他的努力与渴望都是徒劳。
“乖阿漓,把药给我,我便能活过来。”
眼看她无动于衷,幽海水君的脸倏然阴沉,他痛斥道:“你难道要看着我再死一次?!这次,你要亲眼所见么?!!!”
伴随着嘶吼,他胸前的伤口绽了开来,鲜红的血泉涌一般,染红了身下的冰椅。
“婠漓”这才摇摇头:“父君,您早已于神陨,这里不过是一个梦境,即便真有这颗药,您永远也无法醒过来。”
幽海水君的眼神霎时狰狞可怖:“所以,你为了你的孩子,要亲眼看到我死在你面前?!亲眼所见?!!”
“婠漓”努力维持的冷静倏然破裂,她的眼角滑过血泪,面对这质责她无话可说 只能道:“可是父君,阿霂他还活着,我要救他!若是他死在此处,他便真的了无生机了!”
说着,她仿佛卸下了心头大石一般,将灵药抓在手心,掰开井焕的嘴,欲将其送进他的口中。
幽海水君蓦然迸发出一阵狂笑:“活着?你说他还活着?不!你错了,你心里明白的,他已经凶多吉少。不对——你很快便能听到他的死讯了!”
“婠漓”蓦地抬头,神色由不可置信到渐渐癫狂。出于对父君的怀念和对亡者的尊敬,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再未多发一言,而是干脆利落地将手中的灵药捏成了齑粉。
果然,这才是摆脱梦境的法门。她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茫然四顾,身周的一切渐渐清晰,她终于得以重归现实。
她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胸口空荡荡的,仿佛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块。
“风烆”原本不在室内,不知是否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的缘故,匆忙从外间跑了进来。
“婠漓,你醒了!”他神色慌张,见她醒来非但不喜,反而有一种急于掩饰之色。
自小青梅竹马,她自然了解他,对于一个不擅于掩饰自己的人,如今这般心虚,定是出了什么事。
难道……
她心中咯噔一下,梦中父君所言令她如坠寒渊。
“阿霂呢?寻到人没有?他是否平安?”她一把揪住“风烆”的衣袖。
“风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婠漓”没心思与她打哑谜,径直问:“阿霂究竟出了什么事?”
“风烆”闭口不答,将一袭披风披在了她的身后。
“我带你去看。”
“婠漓”从善如流地下床,除了全身酸麻无力,胸口刺痛之外,脖颈处,亦传来了剧痛。
她并没有意识到什么,直至,她看到了外间榻上躺着的人。
“阿霂!”她惊呼,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触手冰冷、僵直,肤色惨白,“婠漓”惊骇得一把掀开了盖在孩子身上的锦被。
锦被下,幼小的身躯脆弱得如同冰花,仿佛稍一用力,便碎了。
“婠漓”看到他颌下的那道已经发黑的掐痕,顿时明白了自己那如灼烧一般火辣辣的疼所从何来。
骨肉离散、恶名萦身,囚于困境,难见天日。难道,在暗魂涡中,对海眼的魔心所立下的那誓言,已经开始应验了?
她想去试探一下井焕的鼻息,可她的双手颤抖得仿佛秋冬挂在枝头上的最后一片枯叶,几次尝试都无法如愿。最后她用左手狠狠扼住右手腕,用力之大,以至瓷白的肌肤上立刻出现了血痕。这才得以抑制颤抖,成功地将手探入了孩子的鼻下。
肌肤上传来了清浅的热气,她长舒了一口气,倏然间觉得全身无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风烆”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顺势将她按坐在榻旁,飞快地接连出手点在她的灵台。
柔和的灵力缓缓渡入,她处于崩断边缘的神经终于得以疏解。
“风烆”放下手,道:“之所以不告诉你,而让你直接来看,就是怕你大悲大喜之下,精神承受不住。如今阿霂虽然仍旧晕迷,但他已无性命之忧,你可安心了。”
”婠漓”点点头,忆起梦中种种,仍心有余悸,便问:“何人伤害了阿霂?”
“风烆”既爱怜又歉疚地摸了摸井焕的头,道:“是我之过,未能约束好手下兵士。因其之子死于寅鲛之手,衔悲茹恨,仇深似海,偶然间撞到阿霂,便对他痛下杀手。幸而阿霂福缘深厚,留有一线生机,我已用天后所赐雪莲救回了他的性命,休养数日,当可无碍。”
“婠漓”深吸了一口气:“你如此避重就轻,是为了袒护那个凶手。”
“风烆”的小心思被道破,苦笑道:“我已下令将凶手绑缚在外,你若追究,我便带你去见,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婠漓”冷笑:“你这是在将我!”
“风烆”叹了口气:“那凶手是名老兵,为幽海鞠躬尽瘁,连唯一的儿子都未能保住,却要落得如此下场,你若将心比心,于心何忍!”
“婠漓”沉默片刻,已经有些被说动,还在为孩子抱不平:“但是阿霂平白遭此一劫,何其无辜。”
“风烆”斟酌着语气:“阿霂小小年纪,便在生死线走了一遭,的确无辜。但他的身上毕竟流着冥海的血,未来更是继承君位之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此劫他避不过。”看到“婠漓”还要说什么,他飞快道:“你为何不去帐外看看,听一听众将士的心声。”
“婠漓”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帐外,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那是跪着的一片将士,粗略一看约有百十数。
要知道,幽海人丁凋敝,所谓的复族军也不过万余人,还要分驻各处,这百十人已经这大营的十之三四的人数了。
跪在打头处的是两人,“婠漓”认出了其中一个,便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曾陪她前往海眼和藏书楼的钟蛴。另一人形容老迈,鬓发花白,看服色不过低阶兵士。
“婠漓”心中泛起些酸苦——若是在以往,幽海富足,百姓和乐,这样的年纪已经在颐养天年,并不需冒险从军。
幽海落至如今的下场,是她引狼入室。
见她出来,钟蛴带着一众将士对她行了军礼。她亦握拳击于左胸回礼。
眼看鲮陆要开口,钟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抢先道:“是末将伤害了小公子,请公主殿下治罪!”
鲮陆哪里愿意,毕竟这人太令人气愤!
一个时辰前,钟蛴说什么“他来处理”,鲮陆还以为他欲帮忙毁尸灭迹,他才与兄弟们放心离开,谁知他却是要自己顶缸。若非鲮陆心中不安,一路尾随,这傻小子便要罪责难逃了。
眼看覆水难收,鲮陆咬牙与他跪到了一处。
一向温文尔雅的风将军对他们怒斥不已,只带走了小公子的尸身,并未当场降下处罚。钟蛴规劝良久,好话说尽,恶语激将,鲮陆却一直埋头不语。眼看软的不行,钟蛴欲行武力驱逐于他,谁料这营中的三成兵士闻风而来,齐刷刷地跪在了他们身后。
钟蛴又急又怒:“你们做什么!造反还是逼宫?!!!”
“法不责众,更何况鲮陆大哥伤的是冥海的崽子,鲮陆大哥无罪!”
“无罪!无罪!无罪!”
“公主若要责罚,我们一齐受着!”
钟蛴头都大了,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强出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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