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人比人,气死人
羲华被激起了斗志,这本是好事,但有一点是她所不知道,便是眼前这头“年兽”身上的力量,远超于羲夫人方才斩杀的那头。
“年”与“夕”本为同胞双生,上古时代也是叱咤一方的猛兽,后来神族于三界称雄,将许多不愿臣服,意图作乱的飞禽走兽打落凡世。
离开了神兽的光环,这些昔日雄霸一方的“禽兽”一族处境实惨。说妖不是妖——它们自己不答应。但若说是再与神界扯上什么关系,神界亦不答应。
其中那些有脑子的,明白成王败寇之理,到了人间懂得收敛,只在小范围作乱的,神界便留了它们性命,自此两不相干,属于民不举官不究之列,由着它们生息。
至于那些兴风作浪,贪图血食的,非要寻找什么存在感的,神界也有办法令它们一族就此泯灭于时光之中,从此就只是传说中的一道剪影而已。
十数万年下来,人界灵气稀薄,上古猛禽凶兽繁衍不易,其中九成甚至在人族口中都不复存在,仅剩故纸堆中残留的只言片语。
年兽便是介于这两者之间,当年在神界不肯归服,却罪不至死,被流放至人间后又总是耐不住寂寞,非要到人群中招摇。比较典型的是它们每至岁末,受天地灵气所引,要从休眠中醒来,跑出来撒个欢儿,遛遛腿脚,吸食些灵气果腹,然后再跑回深山洞穴中长眠。
因为它们不喜喧哗,亦对人牲无感,甚少会侵扰人族城镇村落。只有不知多少年前的一头误入了一个小庄子,村民见此庞然大物皆骇破了胆子,本能地以为这凶兽是来吃人的。
混乱中不少人边跑边叫,激起了年兽的怒气。那头年兽烦躁之下横冲直撞,大凡当日罹难之人皆是被它踩死的。
不知是谁在逃跑时撞翻了架在火炉上水盆,沸水溅入炉膛中燃烧的竹子身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再加上那户人家好巧不巧,当夜穿了火红的衣衫,门前又挂着红色的灯笼,这一切交织于一起,皆令年兽觉得不喜,干脆转身便跑,回到了深山好好歇歇眼睛与耳朵。
于是,年兽惧红、怕火、厌恶炸裂声响的说法便流传下来,渐渐演化成了如今的人族的新年风俗。
而且,在古老的传说中,年兽一体双生,有双头、四耳和八腿,一头名为“年”、一头名为“夕”,相伴而行,焦不离孟。故而人族将旧历与新岁的叫做“除夕”和“过年”,寓意吓退凶兽,阖家平安。
这其实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神话因口口相传而走形了。年兽和夕兽本为兄弟,它们的确是常一道出行,却不是什么双头的怪物。
事后羲华召来《三界全书》查阅,发现十年前云羿门降服并封印年兽之事已有所载。
《全书》之上清楚地记录着,时年天象有异,人心浮动,诸上古凶兽亦被惊动,出山作乱。
虽然年兽并非无恶不作,但它们运气委实不好,选错了醒神透气的地方,在云羿门地盘上误伤了百姓,摧毁了屋舍市集。
说起来,真不是故意的。但很可惜,它们不屑于解释,人族,亦不听他们的解释。
云羿门门主云斐与其妻姬千笙“替天行道”,困凶兽“年”于山下迷林,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收服,封印于云羿门后山结界之中。
上面还说,那一日夕兽因为懒怠,多打了个盹儿,便没赶上那一场“围剿”,待它赶到,亲眼所见兄兽被擒,怒不可遏,本想冲过去相救,却被一名从天而降的白衣人阻拦,这才痛失至亲,因此怀恨。
这位白衣人是谁,《全书》中写的隐晦,没记录他的名字,只草草描写了其形貌,但也语焉不详,似乎在回避什么。
《三界全书》乃神界掌文之神文曲星君编纂,主打便是一个真实。是以羲华从未怀疑过其中有任何作伪。而能令文曲星君都忌惮不敢落笔之人,恐怕不是“人”。
——天道做了如此大一个局,不知是为了姬夫人和云倾陌,还是为了阴差阳错卷入这一桩闹剧的她与井焕?
罢了,羲华合上书页——既然是因果,他们于其中,便是人家的棋子。做好一枚棋子的本分,才不至于被提前踢出局。
书接上文——十年后,夕兽筹谋良久,闯上云羿门欲救它的兄弟,但不知是它是无意还是“恰巧”,总之这个它选的这个日子不太吉利,救出了年兽倒是不假,可它却因为为其渡了太多灵力而气力衰竭,逃走之时被云羿门众人追捕,围困于迷林之中。
不过,若非云斐走火入魔不省人事,姬夫人又私自下山沉迷风月,不在宗门之中,这才令年、夕二兽钻了空子。
终究时也运也。
此番追击年兽的弟子几乎都不曾参与过十年前的那一场收服之事,所以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落在后面的夕兽便是逃脱的那只,从没有想过竟然还有一只漏网之鱼,以至于误导了其后赶来的南宫琼林和姬夫人。
也是这凶兽太过狡猾,夕兽为护着兄弟脱逃,与姬夫人对战时故意言辞激怒于她。姬夫人为求速战速决,同时也担忧腹中胎儿,不曾详加查探。
于是,阴错阳差,夕兽替兄弟死在了她的剑下。
至于为何这“年兽”如此不堪一击,姬夫人以为是它多年囚禁,被封印阵法虚耗所致,并未多想。
堂堂上古凶兽被凡人逼至此境,也是这夕兽命中该绝,要成全姬夫人的功德。
但如今,羲华所对上的,是几乎拥有了夕兽半身灵力,又嚼吃了许多人族,从体力到法力都变得无比强悍且杀红了眼的年兽。
这一刻,羲华与“年”兽遥遥相对,她以姬夫人为例,引本命神元洗练长剑,剑身上流淌起悍然无匹的神力,然后对其轰然落下一斩。
彼时她尚未与九韶学过火系术法,“流焰”与“凤舞”这种高深的凤族不传之秘还未与她结缘。但她的母族少仓氏曾为火烷兽远亲,天生便可动用火系神力。
以往她从未试过,这一番算是豁出去了。带着赤炎之力的神元炽红如日,斩在“年”兽身上时,它如遭熔岩灌身,剧痛之下不由自主地仰天嘶吼。
这一击险些将羲华抽空。先前她旁观姬夫人出手,赞叹其“美强飒”,真轮到她自己了,才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
她四肢脱力,再也无法维持飞天的英姿,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下坠落,若非她的佩剑有灵,脱手飞出落到了她的脚下,给了她一踏之力,她大概真的会狠狠摔落在地,不想出名,也得出名了。
井焕正在疏散慌乱奔跑的百姓,远远看到羲华状况不对,急忙飞驰而来,替她阻挡了“年”兽愤怒的一爪。
羲华觉得自己像个坠地的秤砣,最后一刻触地时是剑帮她卸去了大部分力道,相应的,犹自炽红的剑身被狠狠踩入了雪泥混合的土地之中。
她踉跄了两步,总算稳住了身形。佩剑既委屈,又担心她,飞快地浮起,“窜”到了她的右手边。
“对不住,让你受苦了。”羲华将剑握在掌心:“回去后一定帮你好好涤尘砺刃。”
然后她看向了已经明显有些暴走的“年”兽,见井焕正在飞快地抽取现成的冰雪之力,凝成了数十柄冰剑,一股脑击出,扎入了那“年”兽的身周各处。
“年”兽浑身上下鬃毛猎猎,肚腹生有硬甲,四爪上的硬茧粗粝如砂。这样的身躯本应不惧寒脆的冰剑,但那冰剑中被井焕凝入了他的水系灵力,本意并不取其锋锐,反而触体便融,那灵力便无孔不入,淋洒了“年”兽满身。
这数十发冰袭与方才羲华方才那一斩中所带的赤炎之力同时攻击“年”兽的五内脏腑,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令其痛不欲生。
“年”兽被刺激得彻底失控,恨不能就地打滚以缓解体内的冰冻火灼之感。
羲华一手执剑,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胸口,喊道:“休让它乱走,以免误伤人命!”
井焕见她自顾不暇,便回道:“我来!”
说着便扬手凝出数道冰索,缚住了“年”兽的前爪后蹄。
但这还远远不够,那皮厚抗揍的“年”兽仍有一搏之力。
羲华遥遥向它挥出数剑,剑上神力不减,却仍旧只伤了它皮毛,那“年”兽终于恼了,低下头,不顾四肢被缚,想要强行挣脱出来,用头上独角来撞他们。
井焕仍有余力牵制它,但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他一面稳固冰索一面大声喊道:“想想别的办法,再拖下去你我都得遭殃!”
羲华气得简直想吐血,事实上她确实口中铁锈气息弥漫,不过她为了面子忍住了,生生咽下了那口腥甜。
——这天道太不是东西了,这般厚此薄彼,就因为她与井焕闯入了此地,影响了此间的因果,便这般折腾他们。明明她方才看姬夫人击杀另外一只虽然勉为其然,到底毕其功于一役,令那年兽下辈子投胎也别想有个囫囵身。
人比人,气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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