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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9 章 树犹如此(2)


鸟鸣声将阿南从睡梦中唤醒。

    她醒来后看见窗外瓦蓝瓦蓝的天,西南的天空比江南江北的都更为高远,蓝得比琉璃还深邃。

    吊脚楼下方已经传来了声响,她披衣起身,走到窗前向下一看。

    寨子里空地上,男人们正围着昨夜聚宴剩下的牛骨架,削刮上面的碎肉。

    她立即朝下面叫了一声“给我留点生肉”,然后匆匆梳洗,跑了下去。

    用芭蕉叶包了一堆碎肉末,她兴冲冲地起身,身后传来朱聿恒的询问声:“阿南,你要这些干什么?”

    “当然是要派上大用场啦。”阿南笑着示意他跟自己来。

    翻过一座山岭,顺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他们上到了高处向阳的地方。

    西南地势高,日头滚烫。阿南将碎肉或铺或挂在地上树上,很快,那些肉的气息便被日光催发,顺着风四处飘散。

    几只马蜂很快闻到肉香而来,落在肉片上大快朵颐起来。

    朱聿恒这才知道,原来她是要引马蜂到来。

    而阿南按手在唇边,示意他们别出声,她拔下一根头发,绑上一根手指长的红绸,然后将头发打了个活节,轻手轻脚地将它套上马蜂的窄腰,一拉头发,立即便系紧了。

    专心吃肉的马蜂毫无察觉,顾自大嚼肉末。

    朱聿恒如法炮制,给其他几只马蜂也系了标志,静待它们回去。

    不多久,小小的肉碎被吃完,一群蜂各自飞回巢中。

    寨子里几个身手最好的猎人立即跟了上去。小小的红绸在青翠山野中格外醒目,他们可以轻松循着那抹红色向着深山寻去。

    阿南笑着朝朱聿恒一挥手:“走吧,我们回去等着消息就行。”

    两人带着侍从,沿着羊肠小道往下走,很快接近了寨子边缘。

    错落而建的寨子除了吊脚楼外,大部分是土掌屋,夯黄土为墙,捶茅茨混土为瓦,男女老幼在其间忙碌。

    在人群之中,阿南一眼便看到了正在与妇人们一起制作漆器的土司夫人。

    彝寨的漆器色彩明丽,在西南地区远近闻名。寨中割漆、制胎、髹饰分工合作,人人都是好手,就连土司夫人也不在话下。

    她熟练地蘸漆在杜鹃木盆上绘画纹样,朵朵茶花跃然而上,古朴雅致,令阿南不由叫绝:“夫人画的茶花可真美!”

    “我们寨子又叫茶花寨,我们姑娘的银饰啊,绣的花样啊,绘的漆画啊,都爱茶花纹样。毕竟,我们寨子有一株远近闻名的百年茶花王呢。”土司夫人说着,见阿南颇有兴趣的样子,便解下围裙,笑道,“就在不远的溪边,正是开花时节,走,我带你去瞧瞧。”

    她带着阿南出了寨子聚落,正向溪边走去时,却有个妇人红肿着眼睛,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对土司夫人哑声说了什么。

    虽然听不懂这边的土话,但阿南一下便可以看出,那妇人焦急恐惧已极。

    土司夫人也是脸色大变,忙对阿南道了歉,指明了茶花的方向,便立即跟着那妇人去了。

    阿南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看见寨子里或许是出事了,哪还有心思去看花,当即一拉朱聿恒的手,给他使了个眼色。

    朱聿恒心领神会,与阿南一起悄悄跟着那几人,往寨子后方的林中走去。

    只见林中有两个男人正在土坑中架设柴火,坐在坑旁的一个女人悲痛欲绝放声大哭,要不是旁边人将她死死拉住,她差点便要跳入坑中。

    阿南悄悄站到旁边的石头上,朝坑里面一看。

    里面柴火堆上放置的,赫然是一具尸体。

    她“咦”了一声,跳下石头朝她们走去,开口问:“原来你们寨子的人故去了,是要焚烧掩埋的吗?”

    土司夫人回头看见她,不由得苦笑:“是啊,南姑娘,我们这边的人,确是火葬习俗。”

    阿南朝坑中被柴火堆叠的尸身看了看,又问:“那怎么不曾举哀,就这么仓促烧掉了?”

    土司夫人显然不愿多提及,只摇摇头道:“贵客远来,何必观看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呢?请赶紧离开吧。”

    阿南却抬眼看向林子后方,看见那边一座废弃的土掌屋内,似乎有人在里面探头探脑,便几步走到屋前,见门上了锁,又想去看窗口。

    土司夫人立即将她拉回,示意她不要接近。

    但阿南已经瞥到了里面那几人的模样,见他们脸上手上全都溃烂发黑,这下哪还有不知道的,立即退离了窗口,侧过头又看了看那坑内的死者,问:“这是……染疫病了?”

    “唉,也不知道是病,还是造了孽,被鬼怪给缠上了!”土司夫人见他们已经察觉,便也不再遮掩了,干脆带他们到那个痛哭的女人身边,说道,“村里第一个出现异样的,就是她的男人,如今不过十来日,也是第一个死掉的。”

    说着,她又用寨中的土话询问,那女人含着泪,掩面一边哭一边哭诉。

    土司夫人逐句翻译,道:“她男人十天前进山采药,在接近神女山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山崖滑坡,冲出了一堆骷髅白骨,上面还戴着些白银首饰。他就把那些东西从骨头上扒下来,洗洗干净带回家了……谁知道,回家当晚他就全身肿痛,抓破的地方溃烂流脓。很快,他回寨后凑在一起吃饭谈天的人也犯病了,那些人的家里人也全身都烂了……”

    说着,那个女人抬起手,拉下粗布衣袖,展示手上的一个银镯子。

    阿南见那上面的花纹古拙,看着像是挺久之前流行的纹饰了,正想凑上前研究一番,却在看到女人手腕的同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女人戴着镯子的手臂上,已经显露出细微的黑色溃烂痕迹。

    土司夫人及其他女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急退。

    那女人举着自己的手臂,看到大家的反应,迟疑了一下,忙查看自己的手腕背部。

    土司夫人掩鼻抬手,身后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立即将那女人连推带搡,拉到了旁边另一座关闭女人的废弃屋内。

    那女人嗓子嘶哑,绝望地哭喊着,撞着门,却没有任何人敢理会她。

    与她接近过的众人都奔到河边,急急忙忙地洗手洗脸,恨不得跳下去把全身都清洗干净。

    阿南问:“寨子里出了这怪病,大夫怎么说?”

    土司夫人抹着脸上水珠,叹了口气,朝着那屋内一抬下巴:“寨子里两个大夫都染上了。前几日听说朝廷的人要来,是以我们赶紧将发病的人都关在这边废弃屋内,免得他们全身溃烂的模样惊扰了贵客。谁知……谁知刚刚听说有人死了,我过来一看,才知道她男人竟死得如此之惨!”

    就在此时,关押男人们的屋内又传来一阵捶门与号叫声,骚动混乱。

    阿南取出帕子将自己的面蒙起来,靠近窗口朝内一看,屋内一个人扭曲地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断了气。只是死者那腐溃的面容上眼睛圆睁,显然死得极为痛苦,死不瞑目。

    土司夫人惊惶喃喃:“这……这不岂就是冤鬼索命么?好好的大活人,干嘛要贪图死人的东西!”

    阿南道:“依我看,鬼怪之说不太可信,采药人应当是捡到了多年前染疫身亡死者的首饰,上面尚带着病疫,才传染开的。”

    土司夫人慌了手足:“这可如何是好?”

    “与病患死者接触过的人,都要单独隔离起来,送饭时最好也要蒙上布巾,捂住口鼻。”阿南说着,又猛然想起什么,赶紧问土司夫人:“不知道那戴着首饰的尸身是在哪里发现的?”

    “这可说不好,采药的人往往要翻许多座山,去悬崖峭壁和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采到最好的草药。”

    阿南提示道:“刚刚他女人不是说,是在接近神女山的地方吗?神女山在哪里?”

    “那是我们触目所及最高的山峰,往西再行百余里便可看见了。”土司夫人立即朝着西方一指,道,“神女山传说是天上的神女所化,常年积雪不化,没人能爬得去。”

    “天上神女……”阿南向着西面看去,若有所思。

    朱聿恒与她心意相通,拉着她去溪边洗手,压低声音问:“或许,神女山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座山,而压在雪山上的那团狰狞黑气,就是疫病?”

    “嗯,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西南山区闭塞,又并没有什么能影响中原的地势,就算发生了什么动乱,也不可能影响到大局。那么,为什么傅灵焰在设置颠覆北元政权的大阵时,会选址于此处呢?”

    朱聿恒缓缓道:“因为,常年不化的冰雪,可以让封存于其中的疫病永远存在,只需要开启阵法,便能融于汩汩雪水中,流经下方所有丛林……”

    六条奔腾如怒的江河,会将这可怕的疫病带到下游所有的聚居地,再从聚居地向四周而扩散,一传十,十传百,从人烟稀疏的茶马古道到都市繁盛的云南府,届时再南到广州府,中至应天城,北上顺天、西往江城,只要有人、甚至有活物的地方,便能将瘟疫带往九州各地。

    届时,这可怕的疫病将迅速蔓延。此病发作如此迅速,又只要接触便能置人于死地,死相又如此恐怖,大夫也必将束手无策,怕是会成为灭绝大祸。

    “难怪……”阿南望着面前奔流的江水,想起昨夜她去探望司鹫之时,竺星河对她所说的话。

    他说,这次的阵法,就算来亿万人,也只能是来得越多,局面越可怕。

    越多的人,便能携带越多的疫病,传染的范围将会越大。

    朱聿恒显然也与她一样想到了此事,两人的目光交汇,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恐惧。

    毕竟,这与以往面对的危机都不同。

    以前他们面对的,是具体的、肉眼可见的后果,可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却是虚无缥缈、看不见也抓不住的病魔。

    无从着力、无法下手。

    但,阿南望向西面,苍莽的丛林挡住了她的视线,却挡不住她一往无前的目光:“既然这疫病是在滑坡后出现的,我怀疑,是不是因为地动滑坡,所以让阵法中存在的东西提前泄露了。”

    朱聿恒赞同,又道:“此病发作如此迅猛、传染如此厉害,看来,我们必须要尽快行动,赶在阵法发作之前,将其彻底摧毁!”

    两人在溪边洗净了手,正要回身上岸时,忽有一阵风吹过,阿南见水面上大片娇艳的红色花瓣浮动着,就如大片晚霞在水面涌动而来。

    她惊讶地一抬头,看见了前方溪边一棵灼灼盛开的茶花。

    那棵茶花斜斜长在溪水边,枝干粗大横斜,上面开出千万朵灿烂的殷红花朵,在日光与波光的相映下如一树红玛瑙,光彩照人,娇艳欲滴。

    茶花枝干遒劲,主干上遍布蛀虫痕迹,而分支则多有膨胀,显然是一棵百年老山茶了。幸好下方有三根巨大的杉木搭成架子支撑着它,它才不至于被身上太过巨大的花量压倒。

    见她打量着这棵茶花树,土司夫人便从岸上向她招手示意,道:“南姑娘,这便是我们寨子的百年茶花王了。”

    这茶花如此美艳,却衬着寨子中诡异的疫病,令阿南心情也有些沉重,难以投入欣赏。

    阿南与朱聿恒正回身往岸上走时,却见土司夫人的目光落在身后一个男人的身上。

    这男人就是刚刚掘墓的人之一,此时他正在刺啦刺啦地抓着自己的手掌,就连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都顾不上了,只拼命地抓挠着,手掌眼看便血痕淋漓。

    身后土司闻讯,正带人匆匆赶来,一过来便看到了这人的异样,立即喝问:“你的手怎么了?”

    那男人如梦初醒,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那具尸体,顿时体若筛糠,明白自己也将面临被扭塞到废屋内的命运,吓得步步后退。

    土司一挥手,众人便要上去将他抓住,谁知他忽然往旁边一窜,抓过土司夫人挡在面前,狠命一推。

    土司夫人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向前摔倒,顿时脸颊擦得红肿一片。

    而那人跑了两步便到了岸边,眼看前头无路,不管下方是湍急滂沱的江水,纵身便跳了下去。

    横断山中,山峦如聚,波涛如怒,转眼便将他卷走,失去了踪迹。

    看到病人逃跑,众人忙将土司夫人扶起,她捂着脸颊伤处气愤不已。

    阿南立即对土司道:“赶紧向下方寨子发警告,不要接触陌生人,不要捞尸体,这段时间人畜都要注意!”

    土司自然知道事态严重,那人明显已经染疫,无论跳下去后是死是活,这病情都将扩散开去,影响到下游所有寨子。

    寨中几个汉子匆匆骑马出发,沿着河流向下游奔去,紧急向各个寨子发警告去了。

    朱聿恒也抽拨了身边侍卫,让他们立即返回云南府求助,并提醒及时防护,控制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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