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迎亲队伍把新娘接走了,佟家这边的乡邻们并未散去,聚在一起对萧家四兄弟津津乐道。

  有人提到了宋知时。

  “从开席时这小子就不见了,心里还难受呢吧?”

  “岂止是难受,小山考验他姐夫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宋知时巴不得新郎官快出丑,结果人家不但功夫好,学问也不错,那么文绉绉的诗张嘴就答了上来,看得宋知时目瞪[kou]呆,脸都是灰的。”

  “确实比不上啊,除非宋先生回京当官,不然在咱们这地方,才华真比不上一具壮实身板。”

  “回京?朝堂全是一堆贪官污吏,宋先生不肯同流合污才归隐山林的,除非……”

  后面的话就有些危险了,大家重新聊起眼前的婚事来。

  佟家隔壁,宋澜推开西屋的门,就见儿子手脚摊开仰面躺在炕上,眼神空洞脸[se]枯黄,一副心灰意懒之态。

  宋澜只觉得好笑,走到炕沿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一个佟穗而已,也值得你如此?”

  归隐之前,他们父子居住在繁华之都,儿子见过的美人该当不少,为何对佟穗如此痴迷?

  宋澜委实想不明白。

  宋知时翻个身,背对父亲。

  宋澜知道儿子的心结,宽解道:“为父不会一辈子都蛰伏此地,待我宋家重回当年飞黄腾达之景,环肥燕瘦任你挑选,你何愁娶不到高门美妻?”

  佟穗确实美貌,是个讨人喜欢的邻家姑娘,可惜出身太低,不足与他的儿子相配,能嫁那萧家儿郎已是幸运。

  宋知时听着父亲仿佛一切成竹在胸的语气,慢慢地回过头,直视那张儒雅清隽的脸,问:“待您飞黄腾达,是不是也会重新娶个高门美妻?”

  宋澜脸[se]微变,想到了死在乱世中的妻子。

  宋知时知道父亲对母亲是有情的,他重新躺下去,闭着眼睛道:“再多的美人,只有一个是特别的,阿满于我便是如此。”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初见佟穗那一幕。

  彼时他刚随着父亲搬到这偏僻的山沟村落,只觉得哪哪都苦[ri]子再无盼头,然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突然从远处跑了过来,白皙的脸颊乌黑明亮的眼,像连[ri][yin]雨过后第一缕穿透云层的暖光,照亮了周围所有的景。

  六年青梅竹马,只因父亲的门第偏见,最终她还是嫁了旁人。

  .

  桃花沟与灵水村隔了二十里地,普通百姓光靠一双腿,要走上一个半时辰。

  此时的迎亲队伍中,萧家兄弟骑骡,方媒婆坐在佟贵借来拉嫁妆的骡车上,都算轻松,只是四个轿夫抬着花轿走不快,中间还要停下来歇息,一路算下来,刚好能在黄昏时抵达萧家。

  轿夫们抬得再稳当,花轿都是有些晃的,佟穗坐在里面,就觉得还不如自己走来的舒服。

  离家的强烈不舍暂且已经压了下去,佟穗捡起方媒婆放在轿子里的一个小铜壶,打开盖子,用帕子沾些清水,默默地擦拭脸庞。

  知道自己肯定要哭一场,早上梳妆时她特意没有用胭脂水粉,反正这几年百姓们办喜事都[cao]率简陋,很多新娘想化妆都没条件,素面朝天地就嫁了。

  擦完脸,确定自己的仪容没问题了,佟穗忽然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轿夫们脚步沉重地走着,抬轿很累,他们没有力气闲聊,两个吹唢呐的师傅也是经过村子时才吹一吹。

  拉嫁妆的车在后面,方媒婆很善谈,正在打听二哥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二哥不太耐烦的回应让佟穗笑了出来。

  至于萧家兄弟……

  新郎肯定要走在花轿正前方的,他带来的三个弟弟倒是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去后头跟二哥说话,骡蹄声来回往返。

  路途太远了,又是暖融融的午后,无所事事的佟穗索[xing]靠着轿板打起盹来。昨晚没睡好,今天起得还早,她真的困了。

  花轿前方,萧野凑到兄长身边,小声怂恿道:“二哥,长路漫漫的,你去陪二嫂说说话?一个人在里面多闷啊,正好提前跟她[shu]悉[shu]悉。”

  萧缜:“不合规矩。”

  萧野扫视左右,除了远处的荒山就是近处的荒树林:“就咱们一行人,你别瞎讲究了,二嫂怕是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正慌呢,你赶紧去安抚安抚。”

  萧缜不为所动。

  萧野一拽缰绳,作势要往后转:“你不去我去。”

  萧缜斜了他一眼。

  萧野顿时泄了气,他没见过这位二嫂,不知晓她的[xing]情,也怕自己的热情被误解为轻浮。

  见他们在聊天,萧延、萧涉这对儿萧家二房的亲兄弟俩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萧延问:“说什么呢?”

  萧野哼哼:“我让二哥去陪二嫂说说话,他非要讲规矩。”

  萧延瞅瞅萧缜,摸着下巴笑了:“二哥就是这样的人,他真不讲规矩,你三嫂嫁的就不是我了。”

  去年夏天,他们兄弟离开军营回乡路上,偶遇一行车队被山匪所抢,主人家几乎被杀光了,只剩一个妙龄小姐跟她的丫鬟险遭侮辱。他们兄弟冲上去一阵砍杀,赶走山匪救了那小姐跟丫鬟。

  小姐长得十分美貌,无家可归只能投靠他们,萧缜的意思是将二女送到附近村镇安置,萧延舍不得,征询过小姐的意思后当晚直接把人睡了,带回家当了媳妇。

  四兄弟里,萧缜行二,本就为长,[xing]情也能镇住三个弟弟,如果他当时对那美人小姐有想法,根本轮不到萧延成就好事。

  萧野想到家里的三嫂,再看看后面的花轿,心想如果二嫂不如三嫂好看,二哥岂不是亏了?

  “少说几句。”萧缜制止了三个弟弟关于旧事的更多议论。

  萧延挑眉:“二哥是怕二嫂听见,心里吃味?”

  萧缜反问:“无媒而合,你很光彩?”

  萧延:“……”

  .

  佟穗浅浅地睡了一阵,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

  她挑起盖头,凑近西侧窗帘,微微挑开一丝缝隙,就见红[ri]偏西阳光明亮,大概还要再走半个时辰。

  “歇一刻钟。”

  随着萧缜的话音落下,轿夫们停下脚步,稳稳地将轿子放到地上。

  佟穗一边听外面的人语声,一边悄悄地捏着快要坐僵的双腿。

  有脚步声往这边靠了过来,是佟贵。

  他看看坐在斜对面的萧家四兄弟,低头问妹妹:“阿满,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佟穗:“我没事,二哥呢?”

  佟贵瞥眼走向萧家兄弟的方媒婆,脑仁一阵疼:“那婆子太能说了,听得我想把她撵下去。”

  佟穗笑:“快到了吧,你再忍忍。”

  佟贵:“知道,你大喜的好[ri]子,她就是住到我耳朵里我也忍她。渴不渴,里面有水吗?”

  佟穗有点渴,只是不敢喝水,到了萧家还要忙活一阵,那么多人盯着,总不好提出去茅厕。

  佟贵关心完妹妹,见萧野朝他招手,便走了过来。

  萧野主动将兄长身边的位置让给佟贵坐,从身上掏出一块儿干饼:“贤弟饿不饿?吃点东西垫垫?”

  佟贵今年二十,萧家四兄弟里,萧缜二十六,萧延二十四,萧野二十三,只有萧涉比他小两岁。

  好在佟贵长得人高马大,被健硕挺拔的萧家兄弟围住也撑得起场面。

  “你吃吧,我晌午吃的够饱。”佟贵道,看了眼萧缜。

  萧缜:“还有几里地,到家了再好酒好[rou]地招待贤弟。”

  佟贵笑得真诚了些。

  萧野拍了一把他的膝盖:“贤弟,咱们两家离得远,彼此不[shu],现在二嫂嫁过来了,你先给我们讲讲她的脾气,平时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们了解了,以后照顾她也方便,免得不小心惹恼了二嫂。本来想叫二哥直接去问二嫂本人,二哥非要守规矩。”

  萧涉:“对对,我嘴笨,经常惹我三嫂生气,可不想再得罪二嫂。”

  佟贵心中一动,玩笑似的问:“你都做什么惹到你三嫂了?”

  萧涉摸摸后脑勺,举例今早刚出的一件事:“迎亲队伍来我们家等着,我见三嫂盯着花轿看,问她是不是想坐,三嫂狠狠瞪了我好几眼,可不就是我嘴笨惹的。”

  萧延弹了弟弟一个爆栗:“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缜朝萧野使个眼[se],萧野忙催促佟贵开[kou]。

  佟贵想了想,爽朗道:“我妹妹[xing]子静,手脚勤快,只要你们待她如家人,她就很好相处,没啥明显喜恶。”

  萧野乐了:“跟我二哥一模一样,我二哥也是话少能干,等闲不发脾气。”

  佟贵记住这些,动身前又去花轿前找妹妹说话,猜测道:“之前方媒婆说,萧三哥的媳妇是他在外面娶的大户小姐,八成不是明媒正娶,没坐过花轿。”

  佟穗:“嗯,知道了,多谢二哥替我费心,马上出发了,你快过去吧。”

  佟贵见萧延频频往这边张望,拍拍花轿走了。

  后半程佟穗十分清醒,当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变暗,迎亲队伍终于来到了灵水村外。

  唢呐师傅们卖力吹奏起来,四个轿夫大幅度地晃动起花轿,为的是叫乡亲们看得尽兴,喝彩声越大,喜气就越足。

  佟穗双手撑着两侧花轿,脚底也紧紧蹬着地,好在她只是面相乖柔,臂力腿力都远胜寻常姑娘,便也抗住了这番颠簸折腾。

  随着一阵爆竹声响,花轿再次落地。

  佟穗快速整理一遍头上的红盖头,双手放下来时竟隐隐发抖。

  “新郎官踹轿门喽!”

  花轿轻轻一颤,下一刻,方媒婆挑开轿帘,说了一堆喜庆话,笑眯眯地将佟穗扶了出去。

  簇拥在萧家门[kou]观礼的村民们一个比一个激动,那喧哗声仿佛就响在佟穗耳边。

  不知是谁推了搡了,方媒婆朝佟穗撞了过来,佟穗看不见,傻傻地站着,随即一只手稳稳扶住她肩背,将她与方媒婆隔开了。

  “哎,新郎真会疼媳妇啊,没进门就护上了!”

  佟穗惊觉贴在自己背上的居然是萧缜的手。

  与此同时,那手马上撤走了。

  重新站稳的方媒婆笑骂一顿,继续主持新婚礼。

  萧缜父母双亡,端坐堂屋的是老爷子萧穆。

  盖头挡着,佟穗没去费事地观察诸人的腿脚,由方媒婆扶着与萧缜完成了三拜。

  “礼成,送入洞房!”

  当初说亲时方媒婆就提过萧家的三座院子,中院住着萧老爷子,大房在东院,二房在西院,其实就是并排盖了三户房,中间院墙全部打通,平时吃饭都在老爷子那边。

  佟穗跟着新郎从中院走到东院,再拐到新郎居住的东厢房,也就是今晚的新房了。

  乡下喜事没那么多礼数,男女客大人孩子都往里挤,将屋里炕下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只留新郎身边略空些。

  萧野三兄弟伸着手护在萧缜身后,既是帮忙挡着看客,也是急着最先一睹二嫂的风采。

  闹闹哄哄的,方媒婆把秤杆递给萧缜:“新郎官,快掀盖头吧!”

  萧缜接过秤杆,扫眼新娘搭在膝盖上不安攥动的纤白手指,顿了顿,往上一挑。

  盖头飞落,露出新娘子未施脂粉的脸,细眉乌眸,微垂的脸颊红如晚霞。

  佟穗根本不敢抬头,不敢去看离得最近的新郎,也不好意思去面对那乌泱泱的一片人。

  人满为患的屋子里出现了片刻静寂,后面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美啊”,众人才又热闹起来。

  “好了好了,让新娘休息休息,大家伙去外面吃席吧!”

  新房礼走完之后,萧家几兄弟招呼着宾客们出去了。

  宛如风暴过境,新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方媒婆与四个年龄不等的妇人。

  佟穗当然不认识,方媒婆笑着给她介绍。

  四旬年纪面带英气的是萧家姑母。

  杏眼桃腮的温婉女子是萧缜亲大哥的遗孀,也就是佟穗以后的大嫂柳初。

  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美人是萧延的妻子林凝芳,佟穗的三弟妹。

  挨着萧姑母的[jing]明女子乃是丧夫后搬回娘家居住的萧延亲妹萧玉蝉。

  佟穗一一喊了人。

  萧姑母体贴地问:“累不累?南屋有水,先去洗个脸?”

  怕佟穗害羞,萧姑母热情地把人带去了东厢房的南屋,佟穗进来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摆了一个小恭桶。

  萧姑母退到门[kou],笑道:“姑母是过来人,都懂的,你快洗洗吧,我在外面等着。”

  佟穗心头涌上暖意,虽然她这会儿真的没需要。

  洗过手脸,佟穗打开门,与萧姑母一起回了北屋。

  大家让她坐在炕上。

  因为每个人都在端详她,佟穗基本都是红着脸垂着眼的模样,新嫁娘嘛,刚嫁过来都这样。

  没多久就开席了,有帮忙的妇人端了饭菜上来,萧姑母几人正是今晚新娘子的陪客。

  有[ji]有鱼,再加上几盘素菜,乃是佟穗这么多年都没吃过的丰盛菜[se]。

  萧玉蝉有些酸溜溜地道:“二哥娶了二嫂,祖父高兴,银子跟水似的往外洒。”

  萧家的事,方媒婆没搀和,只管飞快地夹着菜。

  佟穗往萧玉蝉那边瞄了眼。

  萧姑母嗔侄女:“就你话多,忘了当年你出嫁的时候,家里也是同样的席面了?快吃吧!”

  萧玉蝉撇撇嘴,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观察这位二嫂。

  吃过饭,天也黑了,萧姑母等陆续离开,真正只剩佟穗自己。

  佟穗长长地呼出一[kou]气。

  短暂地歇了会儿,一个眉眼机灵的小丫头提着一桶热水过来了,笑嘻嘻地道:“二太太,我是咱们大房的丫鬟阿福,给您送热水来啦。”

  萧家的条件还没好到专门买丫鬟,阿福是战乱年间逃到这边的,被萧老爷子收留,做些扫地洗衣的事。

  二房那边也有个叫阿真的丫鬟,是林凝芳带来的,至此两个丫鬟就分别伺候一边了。

  佟穗第一次被人伺候,很不习惯,奈何争不过阿福,硬是被小丫头伺候着洗脸漱[kou],直到她要擦拭身上,阿福才退到门外守着。

  东院里的男客们还在吃席,佟穗就听着那些声音,颤巍巍解开衣襟,飞快清理了一番。

  再没有其他事了,佟穗坐到新房炕头,忐忑地等着。

  “入洞房喽,入洞房喽!”

  终于,新郎官还是被众人推送了过来。

  佟穗紧张地心如擂鼓,看着突然跨进来的男人,她还没来得及开[kou],萧缜猛地转身,一手按住即将被人推开的两扇门板,一手迅速放下门闩。

  外面那些男人啪啪地拍着门,高声起着哄。

  萧缜眉头微皱,看向炕上。

  佟穗慌地低下头。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地听着,尴尬无比,幸好那些人并不是真的要闯进来,没闹多久就散了。

  萧缜看着羞答答始终不敢抬头的新娘,低声道:“我去把外面的门关了,再去收拾一下,你,先歇下吧。”

  佟穗点点头。

  萧缜出去了。

  佟穗看眼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大红被褥,配合地先铺好被子。

  方才匆匆一瞥并没有看清楚萧缜的模样,只知道眉眼有些凌厉,没顾及分辨丑俊。

  越是陌生就越慌,反正他叫她先歇,佟穗就真的钻进被窝,没脱衣裳。

  慌慌乱乱地等着,依稀能听见南屋那边的水声,他也在漱[kou]吗?他也会擦拭身上吗?

  脑海里突然冒出藏在木葫芦里面的两个小瓷人,佟穗只觉得自己要着起来了。

  当萧缜带着沐浴过后的[chao]气折回来,宾客们已经都告辞了,只有萧家自己人在收拾桌椅打扫院子。

  外面不时传来些声响,新房里倒是安静得针落可闻,地下红漆木柜上摆着一对儿红烛,灯火摇曳。

  萧缜关上门,目光落在被窝里躺着的只露出头顶的新婚妻子。

  他明媒正娶,从二十里地外大张旗鼓接回来的妻子。

  萧缜直接上了炕,掀开被子钻进去,再把蜷缩着的姑娘掰正躺着。

  呼吸瞬间重了起来,佟穗紧紧地闭着眼睛,如火的身体热度隔着两层喜服传到萧缜的掌心。

  傻姑娘一动不动,任夫君打量。

  萧缜:“不认认脸?”

  佟穗睫毛一颤,结巴道:“刚刚,看过了。”

  萧缜确实话少,见她也不像想跟他聊聊的样子,便开始解她的衣裳。

  她似乎想拦,手刚刚抬起来一点,又贴回了褥子,直到只剩最后一层,才偏过头,双手并用地遮掩。

  萧缜就从她的肩头亲起。

  他如铜墙铁壁束缚着她,佟穗躲无可躲,也没道理躲。

  这一晚,她只[chou]搭着重复着两个字。

  轻点,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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