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严均成再回到卧室的时候,  郑晚已经从睡梦中醒来。

即便是最年轻气盛的年纪,郑晚也很少同他发生争执,  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并不多,  昨天那般也算得上失态。随着她坐起来,被子也滑落,她自在地跟他对视,  仿佛没有发生过昨天那一出,  问他,“几点了?”

明明是腊月,  南城的气候却更接近于春。

严均成大步而来,  拿起挂在一边的睡袍为她披上,  “还早,  九点不到,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算啦。”郑晚轻轻挣脱开来,  “你如果不急着回去,正好趁着今天有空,带我爸妈去吃顿饭?”

这顿饭早就该吃了。

前几天他陪她一起回来,  当时已经是晚上,  第二天他又一大清早就回东城。

本来他们两个人也已经商量好,  在过年前一定要一家人吃一顿饭。

严均成不假思索地回:“当然有空。”

在郑晚去洗漱时,  严均成坐在一边,  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男戒。

男士饰品他自然也有,  腕表、袖扣、领带夹,  他都不缺,唯独没有戒指。

这是他三十九年的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枚戒指,  自然倍加珍惜。

他跟她有着相同的默契,  对此都心照不宣,即便心痒难耐,他也不会问她——是什么时候买的?是不是趁他睡觉时偷偷量过他的手指?

他很珍惜,还特意拿出手机,郑重其事地搜索,该怎样保养戒指。

他的晦暗,她的眼泪,就彻底留在昨天晚上。

另一边,在外面里练剑的郑父郑母接到了郑晚打来的电话,急匆匆地回来。说起来也挺有意思,在很多年前他们就知道严均成,也见过他很多次,偏偏这还是头一次一起吃饭。

二老心情也很复杂。

一方面,他们知道拦不住女儿,为人父母的,偶尔也会产生“既然兜兜转转还是这小子,那当初没分手岂不是更好”这样的想法。

另一方面,一直迟迟没有答应跟严均成见面吃饭,也确实是把握不好该怎么对待他。

不过,终归二老心里还是为此感到欣慰,头一个女婿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女儿还年轻,现在找到了能相伴余生的人,他们也能放心很多。

“这小子年轻时候是个霸道的。”郑父一边往头发上抹发胶一边说,“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收敛一点。”

郑思韵好奇,“叔叔年轻时候怎么啦?”

她自然知道妈妈跟叔叔曾经早恋,以前都是听妈妈说,现在也想从外公外婆这里听到不一样的版本。

一段在长辈眼中的早恋,会是什么样的呢?

郑母也笑,“他现在是大老板,事业这样成功,肯定变得成熟稳重。”

“那可不见得。”郑父摇头,感慨,“不过他会成功我倒也不觉得稀奇,这小子脑子聪明,回回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这头脑聪明的人,无论从事什么行业都不会混得太差,他现在能当老板,那纯粹是——不要脸面。”

郑思韵:“?”

郑母急忙骂他:“当着孩子面你嘴又没个把门!而且人家小严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在你嘴里就没脸没皮啦?”

“咳咳!”郑父轻咳几声,也面露尴尬,“我这个是在夸他,是褒义词。”

话到此处,郑父才提起当年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还在上班,每天早上也习惯了在外面吃早餐。有一天,他吃完了正想付钱,老板爽朗地摆手,“嘿,不用啦,你家小晚那小男朋友给你结了账!”

他呆若木鸡。

从早餐店出来,那小子已经骑车走了,车把手上还挂着两份早餐,一看就是给闺女买的。

可以这样说,郑父还是头一回被个小辈请客。

这小辈还是哄骗他闺女早恋的小兔崽子。

他气啊!可走着走着,又觉得好笑。

试问有几个臭小子有这样的胆量?倒是在女孩子面前牛气冲天,结果见了女友的家长,谁不是吓得跟鹌鹑似的,可严均成他不啊,他理所当然,他轰轰烈烈,他从不掩饰。

他不觉得早恋丢人,也不觉得自己谈恋爱需要藏着掖着,他们又没有做错什么——既没有大庭广众之下接吻,也没有瞒着父母夜不归宿,更没有耽误学习。

郑思韵听了都目瞪口呆。

虽然早就知道叔叔不是一般人,可听着外公说起这一桩事,她也只能在心里暗道一声服气。

郑母拉着郑思韵进了房间,让孩子给她参考今天系哪条丝巾更好,祖孙俩说着悄悄话。

“思韵,有没有喜欢的小男生呀?”郑母笑眯眯地问她。

郑思韵:“……”

家里气氛极好,在别的家里,谈恋爱、喜欢,这些字眼就是禁忌,长辈绝对不会在晚辈面前提起,她家倒好,她妈妈问她,现在外婆也问她。好像只要她说“有”,外婆还要追问“帅不帅、高不高”……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喜欢学校那群男生,都是小矮子,幼稚死了不说!还很讨厌,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考好的高中,上叔叔念的那所大学!”

郑母扑哧笑出声,抬手捏了捏她日渐圆润的脸颊,“小思韵,都没小时候可爱了。外婆又不是你的班主任。”

“是真的没有嘛!”郑思韵又悄悄地说,“要是我有喜欢的人了,第一个就告诉您,好不好?”

郑母:“好!但外婆喜欢高高帅帅的小男生,如果你喜欢的不高也不帅,就不要给我看照片。”

……

严均成早就让人订好了餐厅包厢。

离过年统共也没两天,很多餐厅都已经提前放假,现在还在营业的餐厅基本上都爆满。

这是南城一家并不对外开放的私房餐厅,坐落于清幽湖边,入座,还能看到湖上有人悠闲泛舟,这独一份的景色,也令这餐厅一桌难求。它也是老板的私人会所,用来招待特殊贵客,如果不是严均成带他们过来,郑父郑母都想不到在这深处,竟然还有这样一处小天地。

严均成本就寡言,跟郑父郑母问了好以后,也只是安静地坐在郑晚身旁。

一顿饭吃得也算愉快,郑父郑母早就习惯了南城的口味,这家餐厅的厨师更是发挥到了极致。见郑父郑母对此满意,严均成又特意跟老板打过招呼,以后只要郑父郑母愿意,随时可以带朋友过来吃饭。

二老心满意足。

倒也不是因为这特殊待遇,而是看出了严均成如当年一般对女儿的珍惜爱重。

饭后,侍应生又上了茶。

别说是二老,就是郑思韵都觉得惬意舒适。

严均成起身去接电话,几分钟后,郑晚也出去找他。正四处张望时,他跟恶作剧的小孩一般,从拐角处过来,圈住她的手腕,拖着她七拐八拐,竟然来到了湖边小径。

“有件事要跟你说一声。”

他牵着她的手散步,这一处比较偏僻,又有大片竹林,堪称约会胜地。

“什么事?”郑晚走着走着也感觉出汗,脱下来的风衣也都被他挽在手臂上。

“年会之后,季柏轩私底下也通过小王约过我几次,我都推了。”他说,“这次我还不确定,先问问你,季柏轩要让他儿子认祖归宗,想举办一个饭局跟宴会,他秘书也发来了请柬。你想去吗?”

郑晚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倘若今天她没有跟严均成在一起,她只是郑晚,不是严均成的未婚妻,恐怕她根本收不到一张请柬。

“不去,我不去。”

郑晚都没犹豫便摇头拒绝。

严均成低笑一声,捏了捏她的手,“那我让小王直接回绝。”

“没关系吗?”郑晚又抬眸问他。

“没关系。”他安抚她,“那请柬上特意写了你的名字,所以我才问问你。”

郑晚这才放心。

她并不懂商场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她也明白,东城圈子就那么大,即便严均成不跟季家交好,也不应该交恶。

“我其实不愿意跟这家来往。”她说,“方礼跟静华那是他们的家事,我不好评价谁对谁错,静华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方礼小的时候也听话懂事,虽然他们母子俩关系也不算很和睦,但相依为命,也有过很好的时候。可方礼现在回了季家,他很难不被他生父影响,坦白说,我觉得他季柏轩……”

她停顿几秒,还是讲不出太难听的话来。

严均成侧身,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看她。

“我觉得他挺恶心的。”这样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事,她也很少做,哪怕周围没人,她都要小小声说。

严均成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郑晚微恼:“你笑什么。”

他见四周无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满足地喟叹。

-

晚上,严均成拗不过郑晚,只好送她回来。他也是明天一大清早的航班回东城,时间太早,他也有自己的执念,不太愿意将她一个人丢在那边、他悄声离开。

他的车只开到小区门口,郑晚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当然也不在这种事上勉强他。

未来还有那么长,柠檬籽总会一个一个地挑出来,不急于一时。

目送着她进了小区后,他也没急着离开。

南城外来人口也不少,后天就是除夕,这座城市也变得比往常要空荡许多。

严均成坐在车内,面目沉稳地看着不远处的那辆黑色奔驰。

多年以前,他也曾经将车停在那个位置。只是,他不是陈牧,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再成为下一个“严均成”。

当然,谁也不会成为第二个他。

在骆恒平静地下车,关上车门,朝他这边走来时,严均成想,果然只是个路人。

不过既然这个人是她口中的“好人”,那他也该用好人的方式来对待——即便这个人不自量力地想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严均成淡定从容地扣上袖扣,目光在无名指的戒指上扫过,带着几分淡淡笑意下车。

给予这个好人情敌最后的、重重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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