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懵懂时代之那件红毛衣

大哥终于来信了。

我展开信，1字1句读着。

爹听着听着，失望地嘬起牙花来。

大哥在信中，洋洋洒洒地讲了1通部队的生活，让爹娘不用担心，只字没提考军校的事。在信的末尾，大哥写道：我已经私下和大队的医生张芬订了婚。爹，你按咱当地习俗，在正月十4、十5请张芬到家里过节吧。

爹1时喜出望外，情绪高涨起来，“瑞僖，马上骑车去跟你姐说1声，让她正月十41早过来，去接你张芬姐。”

我应声跑出去，骑上车子就走。

姐听到大哥订婚的消息，喜不自禁，连声说：“好，好，好，我1定早点去，这可是咱家天大的喜事。你2哥已经开学住校，1定想法告诉1声，让他也高兴高兴。”

回到家，我把姐准时来的消息复述1遍。

爹美得在院里叼着烟袋，指挥着我和4弟、5弟干这干那，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

正月十4这天，爹1吃过早饭，便开始洗洗切切，装盘摆盘，准备做4干4鲜、4凉6热的1桌大席。

娘笑话爹：“哎哟，我跟你过半辈子了，也没见你进进出出围着锅台转半天。今儿，看把你美的。”

“张芬第1次进家门，咱不得高看1眼。你个老婆子不美？”

“美，怎么不美，昨晚1宿都没睡好。”

“是不是要当婆婆了，吓的？”爹边和娘说笑，边把1切菜肴准备妥当，觉得时间还早，站在堂屋门口抽着烟，就等着张芬姐1进家门开炒。

胡同里传来姐的说话声。

姐没有先进家门，直接去接了张芬姐。

爹激动地说：“张芬来了。”1手攥着烟袋，1手胡噜下头发，左右拍拍身上的尘土，笑呵呵看向内院门口。

娘盯着爹吃吃笑。

爹估摸着姐、张芬姐走进了大门，1转身闪进里屋，故作悠闲地坐在靠西头的长板凳边抽着烟。

娘坐在炕沿上，取笑1句，“真会装样。”

爹眯着眼，轻快地吐出1口烟。

姐在堂屋门口亮着嗓子喊1声：“爹，张芬妹子来了。”

爹坐在板凳上稳稳抽着烟，并不搭话。爹清楚，在儿媳妇面前，要时刻端着1副做公公的稳重架势，何况这还是个准儿媳妇，不能1见面被小瞧了。

娘站起身，拿起炕上的笤帚掸掸身上的衣服，迎出去把张芬姐让进里屋。

张芬姐轻声问候1句，“叔，在家歇着呐。”

“嗯。这大冷的天，快坐炕上暖和暖和。”爹慢言慢语地招呼着。

我在东屋门帘边伸长耳朵，边听边笑，觉得爹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4弟、5弟悄悄躲在我身边，兴奋而又羞涩地不敢出屋。

姐春风满面地给张芬姐沏茶倒水，递糖，递花生，递瓜子。

爹和张芬姐简单拉了几句家常，转身出屋点火炒菜……

姐喊我：“瑞僖，张芬姐来了，你们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快来。”

我拉着4弟、5弟过去问了1声好，又转身跑出来，躲进东屋不敢再露头，怕在张芬姐面前说错话。

吃过中午饭，简单寒暄了1阵，爹走进姐的小套间，打开姐的衣服柜，把姐结婚时亲戚朋友送的袜子、毛巾、头巾，以及结婚时婆家给的十几块花布帐子，1股脑抱出来，摊在炕上，“张芬，可着喜欢的随便拿。”

姐也高兴地说：“妹子，看喜欢什么拿什么，别客气！”

张芬姐家的生活比较富足，看着炕上的东西不屑1顾，脸上勉强堆着笑，“这些都是姐的东西，我哪能要啊！”

姐实诚，认为张芬姐可能是第1次进门有些生疏，1个劲地劝：“什么我的？等你过了门，就是1家人啊，分什么你我，喜欢什么可劲挑！”

姐原想把这些东西留给爹，当作和别人家串换用，好为家里省点钱。这让婆婆看在眼里，有了想法，话里话外，点拨姐用婚帐子做几件新衣服。姐推3阻4舍不得动1块花布。现在拿出这些东西，姐当然明白爹缺钱的难处和想法，于是顺着爹的意思劝说着。

爹坐在2哥打的椅子上看得真切，张芬这是瞧不上这些东西，扫了姐1眼，深深吸了几口烟，心1横，站起身又进了姐的房间，伸手打开柜子，在柜子底翻出姐夫定亲时买给姐的红毛衣，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走出来。爹心知，这是姐最喜欢的东西，偶尔透过门缝，会看到姐拿出来在身上比试着，高兴地在屋里转几圈，然后，轻轻铺在炕上，用手小心抚平叠好，再放到柜子里。结婚时，都没舍得穿，当作宝贝收藏着。

姐见爹拿出了红毛衣，脸色大变，大张着嘴巴，当场愣住。

娘斜楞了爹1眼，吧嗒吧嗒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张芬，看你喜欢这毛衣不？”

“真好看，我1直想买这么1件，还没来得及买呐。”张芬姐两眼放光。

“那别买了，喜欢就穿上试试。”爹说。

张芬姐看了姐1眼，“姐也1定喜欢吧！我可不能要。”边说边脱棉袄。

姐心疼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在爹和未来兄弟媳妇面前还得强忍着，陪着笑脸，“我爹让你试就试试，合适就送你了。”

姐的眼睛1刻都没离开毛衣，看着爹把毛衣递到张芬姐手里，看着张芬姐穿上毛衣。

姐身材高大魁梧，壮得像个小伙子。张芬姐白净矮胖，酷似1个高桩馒头。

张芬姐穿上毛衣，像穿了1条红裙子，活脱1个红柿子辣椒，转了个圈，欣喜地问：“姐，我穿着好看吗？”

“好看，好看得像1朵花。”姐强颜欢笑

娘坐在炕沿上1言不发。

爹厚着1张老脸，违心地点了下头，“嗯，正合适，好看。”

“要是姐舍得，我可要了。”张芬姐低着头，双手从上到下轻轻抚摸着毛衣说。

姐苦着脸，软塌塌地说：“舍得，舍得。”

张芬姐又挑了两双袜子，1条黄头巾，顺手拿了1块花布，把毛衣、袜子、头巾包成1个包袱，放在北墙边的躺柜上。

姐强忍住眼泪，说：“人家都说，出嫁的闺女不能见娘家正月十4的灯，天已经不早，我得回去了。”转身向外走。

爹心里愧疚，不敢看姐的脸，冲我喊：“瑞僖，骑车子送你姐1下。”

1出屋门，姐的眼泪哗哗流淌下来。出了大队街口，姐跳下车子，对着白花花、空旷旷的盐碱地，攥紧双拳，张大嘴巴，使出吃奶的劲，“啊——啊——”仰天嚎叫两声。

我吓坏了，以为姐发了疯，“姐，姐，你没事吧？”

姐擦了1把眼泪，“我没事，吼两声，舒服多了。”

“姐，你别难过，等我能挣钱了，第1件事就给你买件毛衣！大红大红的毛衣！”

“唉，谁让我是当大姐的，只要你们今后长本事，有出息，再大的委屈，我都能承受。”见我眼含泪水，反过来劝我，“瑞僖，你是男子汉，不哭，给姐争口气，考上大学，姐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屈，都值！”用双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别哭了，要让爹看出来，会跟着难过的。”可姐自己还是忍不住泪水不断往下淌。

姐夫担心姐自己回去，骑着车子来接。见我俩哭成了泪人，吃惊地问：“出什么事了？”

姐1见姐夫，装得没事人1样，“可能是风大，把碱土吹到眼里，眼泪就出来了。”

今天，根本没有风。

姐夫知道姐遇到了事，当着我的面，姐不说，也不好追问。“哦，回家洗1下就好了，来，上车子回家吧。”

下午，全家人围坐在1起，包明天正月十5早晨、中午饺子时，我不瞧张芬姐1眼，对爹、娘和张芬姐的说笑充耳不闻。

正月十51上午，也没和张芬姐说1句话。

张芬姐吃过中午的饺子、汤圆要回家了，提着包袱到东屋来和我打招呼，“你在学校学习怎么样啊？老师好不好？”

我低头看着书，1句话都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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