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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一章:示威


  短短的几句话,顿时让在场众臣的脸色为之一变。奴

  这周王爷,果然是老辣的很!

  于谦刚刚说了很多,而且都是实情,这些解释,即便是摆到朝堂上,也是正大光明的。

  说白了,这些事情,都是因为这些藩王们自己耍手段而起,并不是于谦要故意生事。

  所以,在事情的具体经过上纠缠,注定是于谦占理。

  可是,周王偏偏就不问事情经过,直接问他有没有圣旨。

  一句事先呈报,还是事后禀报,便可看出,周王此次是有备而来。

  圣旨当然是没有的,整饬军屯事务繁杂,尤其是于谦的速度很快,要辗转各处,如果事事都要提前请圣旨再行的话,那么拖到明年去,也未必能够推进多少。奴

  天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听到周王的问题,一时有些为难。

  见此状况,俞士悦忍不住上前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诸位藩王既然和于少保所说有分歧,那么,理当派遣官员彻查,待查出一个结果,再做处置不迟。”

  这句话拖延时间的用意太过明显,因此,几乎是在俞士悦话音落下之后,几个藩王的目光就立刻扫了过来。

  其中年纪最大的鲁王直接就沉了脸色,斥道。

  “放肆,殿前奏对自有定制,陛下和周王说话,未曾对尔等垂问,竟敢擅自插嘴,当真是目无尊上。”

  说着,鲁王转过头看向天子,道。奴

  “陛下,臣久未入朝,竟不知道从何时起,群臣胆敢如此无状,看来如今,朝中风气,是该好好申饬一番了。”

  如今的诸宗室中,鲁王年纪最长,虽然平素低调,但是辈分年资摆在那里,谁也不可忽视。

  事实上,如今殿中的这么多藩王,也就只有他,对于君臣之礼如此敏感,也最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位鲁王,生于洪武二十一年。

  相比于其他生于洪武末期的藩王,他是真真正正见过洪武气象的,虽然说那个时候他还只是鲁藩世子,而且年岁尚小,可是,对于当时君臣奏对的风格,还是有所印象的。

  换了洪武时代,太祖皇帝和宗室藩王奏对时,底下若有人敢插话,被推出去杖责都是轻的。

  这番话带着几分教训的意味,但是,以鲁王的身份说出来,天子也只能苦笑的接着,道。奴

  “鲁王叔祖息怒,朕知道您的一番好意,不过,为了一点小事动怒不值当,再说私下奏对,气氛宽松些也好,您莫气坏了身子。”

  这显然不是鲁王想要的答案,皱了皱眉,鲁王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认真道。

  “陛下心性宽仁,是万民之福,但是,也不可太过纵容大臣。”

  “否则,当有大臣欺陛下年轻,乱上下之尊卑,此非长久之道也,臣进京之前,便听说这种状况,殿前奏对时常有发生,可见并非偶然,陛下还是不可太过宽容。”

  底下一帮大臣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就着这么一件小事,鲁王竟然不依不饶的发难。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的确是他们理亏,鲁王要上纲上线,他们也没有办法。

  而且,鲁王以这个借口发难,他们就算是想劝也不好劝,总不能人家这会刚还说不能奏对时随意插嘴,然后他们紧接着就打断他老人家的话,这不是摆明了火上浇油嘛……奴

  一旁的俞士悦见状,脸色也有些难看。

  不过,他倒不是因为鲁王拿他刚刚擅自出言来做文章,而是鲁王的这番话,看似是在借题发挥,可实则是在隐隐的提醒天子,外头的大臣都不可靠,只有自家长辈,才会真正关心天子的权威。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诛心之极!

  这位鲁王,果然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一念至此,俞士悦心中的担忧之意愈发浓厚了几分。

  光一个周王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鲁王。

  这两个人一个德高望重,一个年长有谋,底下还有一大帮对于谦敌意浓重的藩王,这帮人合起伙来,今天这一关,于谦怕是不好过了。奴

  面对这种状况,天子显然也有些为难。

  看着起身端正行礼的鲁王,天子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无奈的转向了一旁的俞士悦,道。

  “俞次辅,你身为内阁大臣,太子府詹事,理当更加遵守礼制,方可为东宫榜样,鲁王叔祖参你扰乱奏对,所言有理,念在你也是好意,朕小惩大诫,暂罚你半月俸禄,你可服气?”

  俞士悦看了一眼鲁王等人,眼神微眯,但是,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拱手道。

  “臣谢陛下恩宽!”

  这话让旁边的鲁王脸色又是一阵难看。

  天子问俞士悦服不服气,对方却答非所问,言下之意,就是心中仍旧不服。奴

  而且,他刚刚还在对天子说,不要对臣下太过宽纵,转头这俞士悦就说谢天子恩宽,这中间若没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怕是鬼都不信。

  不过,到底是御前,鲁王也不能太过分,要教训别人尊卑上下,自己就得先有尊卑上下。

  他虽是长辈,可是天子才是皇帝,金口玉言已有定论,他再多言,便反倒是他目无尊上了。

  因此,鲁王冷冷的扫了俞士悦一眼,便也不再继续追究,重新坐了回去。

  不过尽管如此,但是,鲁王的这一番折腾,效果还是很明显的,至少,在他的扫视之下,其他的大臣,也都纷纷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于是,话题重新回到了正轨,周王继续问道。

  “陛下容禀,臣等此来,只是想要个说法,整饬军屯是朝廷大政,臣等身为宗室,自当全力配合,纵有一二不明事理之辈,陛下只需稍加训诫,自然也能迷途知返。”奴

  “但是,支持朝廷,尊奉陛下旨意是一回事,被人打着陛下的旗号作威作福,又是另外一回事,是非曲直如何,还请陛下明示。”

  这……

  面对着周王的步步紧逼,朱祁钰也不由感到一阵无奈,看了一眼底下的众臣,他思忖片刻,只得道。

  “伊王府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朝野上下议论颇大,所以,朕的确有旨意,命于谦彻查此案,至于其他诸事,因为整饬军屯,涉及事务繁杂庞多,于谦出京之时,朕也给了他便宜之权,所以……”

  “陛下!”

  这一次,打断天子的是周王自己,他起身拱了拱手,道。

  “臣失仪,愿受陛下责罚,但是,陛下所言有失,臣不得不出言谏止,请陛下明鉴。”奴

  这……

  天子的神色愈发的无奈,周王可以这么说,但是,他毕竟是藩王,而且是长辈,又岂好真的因此而责罚?

  因此,稍稍停了片刻,天子也只得道。

  “周王叔祖请说便是。”

  “谢陛下。”

  周王拱手谢恩,但是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了一旁的俞士悦一眼,动作并没有刻意掩饰,因此在场的大臣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在示威!奴

  周王很清楚,以他的身份地位,天子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真正的责罚他。

  原本这是一件小事,但是,有了刚刚鲁王和俞士悦的插曲,现如今的状况,就变得格外的刺眼。

  而这,正是周王想要的效果。

  同样的事情,文武百官做,便是错,但是,宗藩亲王做,未必是错,这便是藩王宗亲,不同于文武百官的地位。

  所以说,从这一点便可看出,诸王今日前来,目的绝不仅仅是于谦一人,而是要给整个文臣一个下马威。

  又或者,这才是他们对于整饬军屯这件事情的报复。

  稍稍停顿之后,周王便继续开口,道。奴

  “陛下,便宜之权虽然可以先行决断,事后呈报,但是,却并非无所不包,于谦身为兵部尚书,涉及朝廷政事,文武官员,自可以便宜之权先行处置,但是,这其中绝不包括藩王宗亲。”

  “我朝祖制,朝廷文武官员,勋戚大臣,仅可奉命传旨宣召藩王进京,受陛下亲自勘问,除此之外,不得以圣旨,符命或公文审讯,问罪,处置藩王,若有,则藩王可将来人拿下,遣使入京,面听圣训。”

  “又凡军民人等,敢有侮慢藩王者,即拿赴京,按律问罪。”

  “且不提于谦仅有所谓便宜之权,并无围堵王府,冒犯王驾之圣旨,便是真的手中有圣旨,乃至是王命旗牌,依照祖制,也不可冒犯诸王,若不得已必须有冒犯之举,当由内官皇亲先奉圣旨,宣召诸王进京,面听圣训后,再奉旨而行。”

  “故此,臣以为,于谦所行之事,一则有悖祖制,有失臣子之道,二则有离间亲亲之嫌,陛下不可不察。”

  这一番话,彻底堵死了天子居中转圜的可能,而且,想要反驳都很难。

  因为周王所说的,就是皇明祖训当中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说到底,还是因为藩王宗室与朝廷文武大臣不同,于谦是朝廷之人,他的便宜之权再大,也只能管得到朝廷大臣,但是,藩王宗室,却只能天子来教训。奴

  在这方面,皇明祖训有着详细的规定,当初太祖皇帝立藩屏,最担心的就是有朝臣从中作梗离间天家,所以特意加了这些规制,但是现在,却成了周王等人攻讦于谦,最有力的武器。

  见此状况,天子的眉头微皱,显然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沉吟片刻,天子只得将目光转向在场的一众大臣,问道。

  “诸卿对于这件事情,作何看法?”

  说罢之后,天子似乎是又响起了什么,于是又补了一句。

  “今日朕宣召之人,皆是宗室藩王,朝廷重臣,不必拘谨,畅所欲言便是。”

  吃一堑长一智,有了鲁王和周王刚刚拿奏对的规制做文章的举动,天子显然也学精了。

  有了这句话,殿中诸臣再怎么说,至少都不会因为开口说话而被怪罪。奴

  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做的差事,众臣相互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胡濙率先上前,道。

  “陛下,臣以为,周王爷说的有理,这件事情,的确是一些官员行事不周,有所冒犯。”

  “但是,整饬军屯乃是朝廷大政,涉及繁多,朝廷上下,总会有顾及不到之处,一时有过在所难免,不过,为国效力尽忠之心,无论是朝廷文武,还是宗室藩王,总是相同的。”

  “在场皆是天家宗亲,自能明白何为为国之道,于少保此番出京,风雨兼程,呕心沥血,清丈军屯,将各处军屯收归朝廷,功劳苦劳,总还是有的。”

  “念在于少保一心为国,也请陛下宽宥不罪,臣相信,诸位王爷,也并不是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既令朝廷颜面尽失,又让陛下痛失爱臣,对吧?”

  作为满朝资历最老的大臣,胡濙刚刚在旁看着,对于眼前局势,已然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

  这帮藩王,个个都是有备而来,有人负责胡闹,有人负责和稀泥,有人负责主持公道,分工明确。奴

  如果是单独对上他们某一个,那么都容易解决,但是,他们联合起来,就变得棘手无比。

  尤其是,这些藩王明显已经有了共同目的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尽量用最小的损失解决此事。

  所以,这种时候,跟他们辩驳于谦到底有没有过错,毫无意义,刚刚周王等人的行为,其实已经表明了一切。

  他们不会去讨论事情的对错,只会死死的咬住于谦的所作所为有违祖制这一点不放。

  一旦事情越闹越大,朝野尽知,那么最后必定会闹的难以收场,甚至于,说不定连天子都会被拖下水,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天子无论是什么立场,都会无比为难。

  因此,胡濙上来就说于谦有错,但是,又申明他是为国尽忠,情有可原,顺带着捧了捧在场的诸王,最后故意的将事情的处置推到了极点上。

  这些藩王只要不傻,就知道,朝廷或者说天子,不可能真的因此就罢免于谦这样一个朝廷重臣。奴

  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即便是对诸王来说,事情也会变得难以收拾,所以胡濙故意这么说,就是希望诸王的态度能够稍稍软化一些,至少,不要像现在一样步步紧逼。

  但是,这些藩王显然也不是好糊弄的,闻听此言,鲁王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陛下,臣等此来,只是为了申明对错,辨明是非,讨上一个说法,至于分明对错之后,该如何处置,相信陛下自有论断,此非臣子可以置喙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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