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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圣人驾临碧游府


  埋河水神庙的庙祝老妪,是当地刺史府邸的亲信,除了刺史大人的引荐,她自己又花了许多家底银子,跟蜃景城礼部衙门打点关系,才得以占据这么个油水十足的位置,不知有多少练气士眼红,老妪先前以焚香高神的手段,跟碧游府告状,这会儿不用水神娘娘提点什么,自己就消停了,彻底没了报复的心思,不敢,万万不敢。

  大伏书院的年轻君子,放个屁都能崩死她了。

  大泉王朝为何数十年来蒸蒸日上,在桐叶洲中部隐约有诸国盟主之势?

  除了皇帝英明神武、文臣武将群英荟萃之外,其实所有人心知肚明,是因为蜃景城有一位君子坐镇,北晋、南齐这些传统强国,如今连书院贤人都没有一个。

  眼前这位书院君子,如此年轻,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威慑。

  而立或是不惑之年,艰辛考取状元郎,与少年神童一举夺魁,是天壤之别。

  庙祝老妪和那个返回岸上的老修士,像是两个等待夫子板子拍下的犯错蒙童。

  他们两位老百姓眼中的老神仙,与碧游府关系很一般,晓得水神娘娘打心底瞧不上他们,碍于刺史府和朝廷颜面,娘娘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捞钱一事,只要不过分,就不会与他们水神庙计较。

  只是今晚有些难熬了。

  因为水神娘娘和祠庙不再是他们的护身符。

  钟魁厉声呵斥道:“一个是负责祠庙香火的庙祝,一个是大泉朝廷的驻州修士,半点恻隐之心都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仗势行凶,难怪这埋河底下水鬼如此之多,大妖祸害之外,你们两个同样难辞其咎!”

  老妪和老修士吓得脸色雪白,书院夫子“正衣冠”后的金口玉言,任何一个字都重达万斤,可不是什么虚言。

  矮小女子沉声道:“埋河水鬼泛滥一事,主要还是我的过错。”

  钟魁一挥袖子,丝毫不卖水神娘娘的面子,“两回事!这两人职责如此重要,却想着事事省心省力,不肯多问半句,不愿多想半点,何等渎职!他们又不是那躺着享福的富家翁,在其位谋其政,在这里,他们一举一动,都涉及到朝廷的山水气运!”

  两人已经快要肝胆欲裂。

  看这架势,已经扯到了朝廷大义,若是年轻君子再往书院宗旨上边靠,他们两个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老妪率先跪地求饶,无非是些以后绝不再犯的言辞。

  老修士也弯腰作揖,说自己愧对朝廷信任,日后必然鞠躬尽瘁。

  钟魁冷哼道:“念在你们初犯,就由水神娘娘处置。”

  两人赶忙起身感谢,再向水神娘娘请罪。

  钟魁嫌两人实在碍眼,挥袖训斥道:“还不速速返回祠庙闭门思过,少在这边丢人现眼!”

  两人狼狈离去。

  钟魁转头对矮小女子正色道:“身为埋河水神,受万民供奉,你好歹管一管下边的人,别总盯着那条河妖。神道香火一事,可不只是打打杀杀,烧香百姓若是心诚,香火哪怕一年只有一炷,香火都不算断,可若是辖境内人人利欲熏心,来此烧香,只为索取,对你并无太多诚心,又能如何?数百年香火,香雾漫天,连大晚上,还有数百人在外边等着进庙烧香,声势比蜃景城的文庙和城隍阁都要大了,真正的香火多寡轻重,每天到底有几斤重,凡夫俗子不清楚,庙祝不清楚,你身为埋河水神,能不知道?若非灵感娘娘殿的存在,帮你拉拢了一大批诚心妇人的香火供奉,你早就被那天赋异禀的河妖,给铲平水神庙、踏破碧游府了!”

  矮小女子破天荒有些心虚和羞赧。

  钟魁不再言语。

  陈平安心湖已平静,两次游历浩然天下,外人提起齐先生和文圣老秀才,只有三次。

  宝瓶洲彩衣国的城隍爷沈温,藕花福地的老道人提到了顺序之说,再就是眼前这位水神娘娘,竟是读过了书,便成为文圣老秀才的……崇拜者,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仰慕,近乎痴迷,连陈平安都不敢说老先生的学问,至圣先师不过堪堪持平。崔东山当年说到自己昔年先生,只说文圣学问通天,在世间读书人眼中如日中天,并无与任何一位文庙神像圣人比较。

  何况向大伏书院请出一本儒家典籍,迎接供奉于祠庙之中,涉及到了一位神灵的金身根本,再者还牵扯到山水神祇梦寐以求的府邸升宫。

  陈平安对于这位矮小女子的决定,既震惊不解又由衷高兴。

  就好像世间人海茫茫,终于遇到了一个同道中人。

  钟魁对陈平安说道:“知道为何道理讲得通吗?不止是两巴掌的事情,甚至都不是我的君子身份。”

  陈平安确实好奇,诚心询问道:“怎么说?”

  钟魁神色慷慨道:“是我们儒家书院用一部部圣贤书籍,千年复千年的教化之功劳。七十二座书院,在九大洲立得住,使得山上山下,人人心生敬畏。若是书院夫子们,处处只靠武力,自然口服心不服,只会积弊丛生。我钟魁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陈平安觉得有些古怪。

  钟魁当下的言行举止,跟平时可谓天差地别。

  当然,钟魁所说之理,挑不出毛病。

  钟魁眼珠子转悠几下,摆出竖耳聆听的姿势,笑出声,“先生总算走了,想必今夜风波,已经被我应付过去,因祸得福,哈哈,说不定下次返回书院,先生还会口头嘉奖我几句。”

  陈平安无言以对,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钟魁。

  埋河水神娘娘大开眼界,差点要怀疑此人的君子身份,是不是伪造。

  钟魁拍了拍肚子,“给你说的那碗面条,勾起了瘾头,我们去你碧游府上吃顿宵夜?”

  陈平安皱眉道:“不远处就有宵夜摊子。”

  如今陈平安早已不是不谙世事之人,文圣老秀才神像不止是被搬出文庙,还给人砸了,所著书籍,在浩然天下一律禁毁,当初九大洲的七十二书院,要么是山主亲自出面,最少也是一位君子住持此事,负责督促各地朝廷奉行此事,不得有误。

  一旦他掺和到埋河水神庙、大泉朝廷与大伏书院之中,只要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很有可能害人害己。

  已经盖棺定论的文脉之争,后世最不用讲理,为何?因为圣人们早已说尽了道理。

  那位身形玲珑的水神娘娘,好像改变了主意,开始主动邀请两人去往碧游府,笑道:“祠庙外边的摊子,哪里比得上我碧游府的宵夜,去去去,我正好拿出一坛百年陈酿美酒,款待两位贵客。”

  她是想着用这位书院君子的身份,狐假虎威,来压下碧游府外两位刘氏供奉的软磨硬缠。

  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计谋不比那头河妖逊色。

  她越想越开心,傻乎乎乐呵呵笑着。

  陈平安有些无奈,水神娘娘也过于实诚了些,这不明摆着你家碧游府的宵夜,不容易下嘴吗?好歹等到将两人骗进了府邸,你再偷着乐不迟。

  钟魁装眼瞎,视而不见,拉着陈平安,只说想要看看那坛窖藏百年的美酒,比不比得上客栈的五年酿青梅酒。

  今夜现身水神庙,已经无法掩人耳目,又有钟魁当场训斥庙祝老妪,矮小女子便干脆放开了手脚,朝埋河伸手一抓,河水顿时激荡不已,涌出一条水柱,在掠向岸上后,变化为一条栩栩如生的黄色蛟龙,长达百丈,来到山上庙外,蛟龙温驯俯首,埋河水神跃上龙首,钟魁拉着陈平安飘掠而上,站在黄河蛟龙脖颈之间。

  它拧转身躯,从岸上返回埋河后,往下游的碧游府迅猛游曳而去。

  岸上等待开门烧香的百姓们,亲眼见到水神娘娘的英姿和神通,一个个跪地磕头。起身后人人满脸喜庆,深感此行不虚,得见水神娘娘显灵,那是多大的福气!

  三人骑乘着河水而成的蛟龙,很快就来到那座位于幽寂山林间的碧游府,看似离河颇远,实则府邸底下,与水脉相连,府邸位于一座阵法中枢,能够汇聚埋河水精,汲取整个埋河水域的香火气运,这便是埋河水神的立身之本,祠庙那尊金身神像,只是外在显化而已。

  门口那对出身金顶观的道门师徒,葆真道人尹妙峰和弟子邵渊然,除了吃了顿水神娘娘的闭门羹,还吃上了一顿宵夜,是老管家让厨子做了些色香味俱全的拿手菜,加上两壶美酒,款待两位扬言不见着水神娘娘便不离去的大泉供奉。老管家心中有些愧疚,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脾气极好,既不闯入府邸,也没有放狠话,那位葆真老道,只是跟他们笑着讨要了这顿宵夜,让生怕被打杀门口的老管家很是感动。

  蛟龙化作一条溪涧,迅速消逝在府外地上。

  钟魁心中了然,瞥了眼身边矮小女子,这位水神娘娘干笑着,装傻扮痴。

  师徒二人见到了钟魁,立即起身相迎,走下台阶后打了稽首,自报名号。

  他们虽未亲眼见到钟魁以阴神阳神,离开客栈去教训两位皇子殿下,但是对于钟魁这个名字,尹妙峰早有耳闻,如雷贯耳。最早是他们二人发现每次姚家铁骑,在边境上厮杀大战,战场远处,就会出现一位落拓邋遢的青衫书生,遥遥观战,从不插手,大战落幕便悄然离去。之后别处大战再起,一袭青衫便悄然而至。

  尹妙峰便利用自己的供奉身份,向蜃景城询问此事,竟是无人能够查出此人根脚,后来借助师门金顶观,才得知钟魁是大伏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君子,十二岁的贤人,十八岁的君子,二十岁又获得了君子头衔的前缀,“正人”,获得正人二字,这可不是一位书院山主能够决定的,需要君子所在文脉的学宫圣人亲自考证,再通过数位在文庙塑有神像的圣人,一起点头认可,才算过关。

  因为每一位正人君子,又被誉为准圣人。

  大伏书院的名声,不如位于桐叶洲南北两端的另外两座,但是在一洲儒家内部,以及宗字头仙家洞府的视野中,钟魁作为桐叶洲土生土长的读书人,很受各方势力和地仙们的亲近。为了争取让这位正人君子坐镇本国,桐叶洲最强大的几座王朝,都在竭力交好大伏书院。

  哪怕金顶观观主,下山遇见君子钟魁,恐怕都要以平辈之礼相待,所以尹妙峰和邵渊然都不敢有丝毫不敬。

  邵渊然感受到师父葆真道人,甚至对钟魁有些刻意的恭敬和讨好。

  这位金顶观的修道天才,心中有些不适,但是没有流露出来。

  尹妙峰不得不摆出这么低的姿态。

  碧游府升宫一事,到了紧要关头,钟魁作为大伏书院山主的得意弟子,说不定可以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到时候既完成了蜃景城的秘密任务,又能帮助大泉拉拢一位板上钉钉的未来儒家圣人,那么自己最器重的弟子邵渊然,未来就有了金顶观之外的靠山。

  钟魁自然早就见过这对入世道人,而且不止一次,印象不坏,也不算太好,不然早就与他们打招呼了。

  尹妙峰说了此次夜访碧游府的目的后,钟魁发现埋河水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好气又好笑,只是今夜他来这埋河,本就是为了此事,加上河妖贿赂蜃景城一事,并不简单,本就犯了他的忌讳,所以干脆就对尹妙峰说道:“碧游府供奉书籍一事,就由我来劝说水神娘娘,你们尽管放心禀报蜃景城那边,当然措辞可以灵活一些,事成了,你们有功劳,事不成,你们不用吃挂落,至于为何我帮你们这一次,其中自有缘由,不过你们不用瞎琢磨。”

  尹妙峰感激致谢,与弟子邵渊然告辞离去。

  老管家领路,带着自家水神娘娘,和那位好像来头更大的年轻客人,一起去往府邸待客大堂。

  陈平安走在钟魁身边,打量着碧游府的风景,影壁上绘有一幅水神庙和埋河水流的生动画面,香火袅袅,烟雾升腾,河水翻涌,还会发出河水声响。

  只有水神娘娘看得见陈平安的阴神,道门师徒无法看破。这是因为陈平安身处祠庙和碧游府,都属于埋河地界。至于河妖和水鬼,前者只要在江河湖泊之中,道行深厚,尤其是这条它选择走江的埋河,它其实已经获得接近水神娘娘的神通,所以也能看到,至于那些道行浅薄的水鬼,其实更多是酒鬼“闻到了香味”一般,天生吸引。

  到了一座烛粗如臂的明亮大厅,桌上还放着那碗爆炒鳝鱼面。

  陈平安看着那只“大碗”,愕然不能语。

  钟魁脸色如常,一屁股坐在桌旁,跟水神娘娘笑道:“也跟我来一份,不用这么大的碗,小碟子就行了。”

  她点点头,然后望向陈平安,“这位公子要不要吃宵夜?”

  阴神不似修士身外身的阳神,吃不得人间美食,只以天地灵气作为进补之物。

  陈平安笑着摇头说不用了。

  一水神一君子,同一张桌子,各自吃着盆和碗里的鳝鱼面。

  陈平安心湖中有钟魁的声音响起,“这位水神娘娘,擅长炼化兵器,不知是什么机缘,获得了上古传承,以石碑上那篇祈雨诗歌,作为炼器法诀,据说这口诀的品秩很高,属于那位上五境仙人的证道根本,故而某些人很在意,只是碍于名声,只能徐徐图之。”

  如钟魁所说,埋河女神总计炼化了九件兵器,其中两件跻身法宝之列,在与河妖厮杀的过程中,打坏了三件,那些都是她能够在两百多年内,稳稳压下河妖的制胜法宝,就是她的兵器数量实在多了点。

  世间女子出门郊游,是换脂粉、换衣裙,这位埋河水神娘娘,巡视辖境,是看心情选择兵器傍身。

  吃过了宵夜,水神娘娘跟钟魁打开天窗说亮话,“劳烦君子给我一个准话,我要是执意讨要文圣老爷的那本书籍,大伏书院是不是找个由头,要我碧游府灰飞烟灭?不然就是故意刁难大泉刘氏,迟早有一天会被北晋、南齐夹击灭国?”

  陈平安对她刮目相看。

  钟魁摇头笑道:“大伏书院还不至于这么蛮横,至多就是碧游府自毁前程,以后无论你和大泉王朝做出多大功劳,再无希望晋升为宫了。这点你要心里有数,今天不管是因为你心底觉得碧游宫得之不正,还是真的仰慕那位文圣老爷的道德文章,总之你就是拒绝了大伏书院的好意,从此被书院记账,今日事给记录在了书院档案,将来你立下造福苍生、有功社稷的壮举,仍是只能挂着碧游府的匾额,到时候觉得书院处事不公,不妨想一想今天的选择。”

  她点头道:“我记下了,到时候肯定不怨你们大伏书院,一报还一报,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冒犯了大伏书院的威严才对。”

  钟魁冷笑道:“你还知道啊?”

  小小水神碧游府,胆敢拒绝大伏书院的敕封,落在桐叶洲其余三座书院眼中,可不就是天大的笑话?

  钟魁这些看似轻描淡写的“定论”,是担了很大压力和风险的。

  读书人最讲面子。兴许吃了大闷亏,都不碍事,可要是给当众打了脸,多半就要笔刀杀人了。

  所以钟魁今晚这些话,就是碧游府和埋河水神庙的最大护身符。

  毕竟钟魁是毫无悬念的下一任大伏书院山主,甚至有人传言,钟魁此生有望成为某座学宫的大祭酒。

  她笑容尴尬,“要不要再来一碗面条?”

  钟魁啧啧道:“一碗面,保全碧游府,一碗面,保下大泉王朝,水神娘娘,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钟魁嘴上不饶人,还是再要了一碗面条,因为是真好吃,她还让人端上了两坛好酒,香味扑鼻,比陈平安喝过的酒水多了去,倒悬山的黄粱忘忧酒不算,大概唯有桂花酿能够媲美。只不过喝酒吃面,都没有他的事情。

  喝酒之前,水神娘娘口口声声说了这百年陈酿,万万不可多饮,一人至多三大白碗,喝多了,神仙也要醉倒。

  然后陈平安就看到了钟魁跟她各自喝了四大碗,一只酒坛到底,滴酒不剩,水神娘娘还让府上奴婢又去拎了一坛上桌。

  于是陈平安见到了两个酒品奇差的醉鬼。

  钟魁哀嚎着九娘唉。

  水神娘娘大嗓门说醉话,时不时就一巴掌拍在桌上,帮着自己助长气势,这会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大拇指伸向自己,对刚刚认了做兄弟的钟魁问道:“混江湖,靠什么?!”

  钟魁还在念叨着他的九娘。

  她便自问自答,“骨气!脊梁要直,拳头要硬,做人和说话,都要敞亮!钟魁兄弟,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有担当,像个大老爷们!我便认了你当兄弟,以后刀里来火里去,你一句话的事情!”

  陈平安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

  心想若是御江水蛇的青衣小童在场,大概会说肯定是那朋友义气了,胸脯拍得震天响。

  钟魁伸手指向桌对面,手指所指,离着水神娘娘座位差了老远,醉眼朦胧道:“混江湖不是武夫的事情吗,你一个水神……不对,好像水神自称混江湖,才是最名正言顺的。好嘛,算你说得对,只是骨气可不能当饭吃……”

  水神娘娘一挑眉头,灌了一大口酒,大舌头含糊道:“平时有饭吃!饱得很,炖蛇肉,爆炒鳝鱼面,我家厨子,据说以前是给皇帝老爷烧饭做菜的,手艺那是一绝,所以……骨气还是要有的!”

  钟魁摇晃脑袋,“你有你的骨气,关我屁事,我只要九娘……”

  陈平安站起身,就要去大厅门口赏景。

  近在咫尺的好酒喝不得,终归是看着心烦。

  就在此时,钟魁悚然坐正身体,一袭青衫猛然一震,浑身酒气荡然无存。

  那位水神娘娘则砰然一声,脑袋磕在桌上,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陈平安转过头望去。

  只有一个中等身高的背影,身穿儒衫。

  钟魁作揖行礼,“弟子钟魁,拜见先生。”

  那人嗓音浑厚,缓缓道:“扶乩宗一位外门杂役弟子,前段时间,无意间撞破一桩天大祸事,消息传递到书院后,不等我们筹谋完毕,对方好像就察觉到不妙,那是一头上五境大妖,扶乩宗山门被它毁去小半,扶乩宗两位玉璞境,一死一伤,大妖身受重伤,试图往西海逃遁,好在被最早赶去的太平山宗主拦下,但是太平山镇压在井底数千年的那些妖魔,竟然刚好在这个时候,逃逸出大半,如今整个桐叶洲中部,动荡不已。”

  钟魁脸色凝重,“先生,弟子该如何做?”

  那人冷笑道:“反正不是大半夜喝酒浇愁。”

  钟魁低下头,“弟子知错。”

  那人叹息一声,“天亮之前,动身去往太平山,到时候你与所有书院弟子,都要听从太平山道士的调遣,不可依仗书院身份自行其是,听清楚了没有?!”

  钟魁点头道:“知道了。”

  钟魁欲言又止。

  应该正是大伏书院山主的儒衫男子,摇头道:“围剿那头大妖,只有上五境修士才有资格。”

  钟魁默然。

  儒衫男子最后说道:“钟魁,你要小心行事,这场祸事,谁都有身死道消的可能,便是我也不例外。”

  钟魁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狐儿镇?”

  那位儒家圣人犹豫了一下,“可以暂且放下。”

  钟魁眼神复杂。

  圣人驾临碧游府的法相,已经刹那间消散离去。

  陈平安站在门口那边,目瞪口呆。

  扶乩宗,太平山。

  都是陈平安恰好相对熟悉的桐叶洲宗门,尤其是藕花福地那位镜心斋仙子,真实身份就是名叫黄庭的太平山女冠。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头大妖,竟然使得扶乩宗那对神仙眷侣,一死一伤?

  钟魁站起身,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疑惑不解,“怎么了?”

  钟魁苦笑道:“我可能会有一个强人所难的请求。”

  陈平安立即明白钟魁的想法,“是那支小雪锥?”

  然后陈平安摇摇头。

  钟魁脸色黯然,只是也觉得情理之中。

  陈平安笑道:“不能送你,但是可以借你。”

  钟魁问道:“当真?!你可想好了,此次厮杀,凶险万分,莫说是我钟魁,便是我家先生都会有可能丧命,你就不怕借了我小雪锥,帮我下笔有神,可它说不定哪天就会毁在战阵中?不怕我钟魁就算没死,事后就这么赖账不还了?”

  陈平安眨眨眼,伸出四根手指。

  钟魁哈哈笑道:“懂了,扪心自问。”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让我真身来这碧游府?三百里水路,需要耗费不少光阴。不如钟魁你自己一个人,直接去驿馆河边取小雪锥?”

  钟魁想了想,“可以让水神娘娘去将你的真身带来,很快的,因为有些事情我需要在这座碧游府做,不适合给外人瞧见。”

  钟魁边说边走到桌前,手指敲击桌面,“水神娘娘,还装睡呢?”

  她笑着坐起身,离开酒桌,“这就去接回这位公子的真身。只是劳烦公子真身,在我数了十声后,跃入埋河水中。”

  这位水神娘娘一边朗声数数,一边身形长掠去往碧游府附近的埋河河段“捞人”,这即是一方神祇的独有神通。

  数到十后,陈平安一拍脑袋,有些无奈。

  片刻之后,水神娘娘除了带回陈平安真身,还有个浑身湿淋淋的小跟屁虫。

  钟魁爽朗大笑。

  陈平安问道:“阴神如何返回?”

  钟魁在一挥衣袖,摇动一阵清风,将陈平安的阴神轻轻拂入真身,提醒道:“在能够拥有阳神护驾之前,以后可别轻易阴神夜游了。”

  陈平安长呼出一口气,从方寸物中取出小雪锥,交给钟魁。

  钟魁接过小雪锥后,问道:“以后怎么还给你?”

  陈平安笑道:“你可以将小雪锥寄往宝瓶洲的大骊王朝,龙泉郡落魄山陈平安。”

  钟魁点头之后,脸色古怪,越来越古怪。

  实在忍不住,钟魁问道:“该不会你真认识山崖书院的齐先生吧?我可知道骊珠洞天的好些事情。”

  陈平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位水神娘娘喝了口酒压压惊,这才小心翼翼问道:“那么你认识齐先生的先生吗?”

  陈平安挠挠头,摘下养剑葫喝起了酒。

  好像喝酒一事,还是老先生教的?

  当时老秀才给某个少年背在身后,老人使劲拍打着少年的脑袋,嚷嚷着少年郎要喝酒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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