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依先生之意,当如何?
立冬,是冬季的第一个节气,它也代表着整个冬天的开始,是为冬三月之始也,立冬与立春、立夏、立秋合称“四立”,对应着春种、夏耘、秋收、冬藏。
世间万物在春天萌生,而在夏天滋长,又在秋天收获,当到了冬天再进入收藏与休养的状态。
元代文人吴澄编著的文字作品《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就说道:“立,建始也”,又说:“冬,终也,万物收藏也。”
立冬,就意味着生气开始闭蓄,万物进入休养、收藏状态,草木凋零、蛰虫休眠,如《孝经纬》中所言:“斗指乾,为立冬,冬者,终也,万物皆收藏也。”
如今已是立冬后的第二天了,雪虽没有昨日那般大,却依然是下个不停,锦州城内外已一片银白,大地上已经铺起足有一尺厚的积雪。
皑皑白雪中,虽仍有明清双方的斥候活动,但却是再无接战之事发生,他们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前行,尤其是宣府军斥候都已换上白色披风,与雪地已然混成一体。
远远望去,偶尔可见一处处略微隆起的雪包,有的是双方斥候挖出来避风雪的掩体,有的则是风吹积雪而自然形成,他们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样子,外人根本无法加以区分。
他们分别在各自阵营附近选择高处,抠出一个个雪窝子,隐身在里面暗自观察着对方的动静,偶尔也会向对面射出一两支箭矢。
不过,在风雪中本就不易观察,也就是能看到一些人影子,且箭矢的准头也没有平日里那般好,虽偶有箭矢往来飞射,却鲜有能伤到人。
…………
锦州城也犹如一座白雪城堡似的,四面城墙与门楼也尽被白雪掩盖,偶尔露出的门楼尖角或是城墙垛口,似乎向大家展示着这座大明军事重镇的倔强。
在锦州的西、南两座城门外,每隔一段距离都插有一排排的旗帜,提醒着明军将士们那里还留有清军挖掘的深壕。
如今这些深壕都已经被皑皑白雪所掩盖起来,表面上看过去与别处无异,可一旦不小心踩踏在上面,就会立刻坠入深深的积雪之中,被其彻底掩埋后可是很难再爬上来。
虽然这一场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两天一夜,可那些壕沟中都是被北风吹进去的浮雪,并无任何的承重能力,但有重物落上去瞬间就会坠入壕沟底下去。
而有了这一排排的旗帜,标出壕沟边缘的位置出来,锦州城内外出哨查的斥候便可以规避这等风险。
其实,锦州城内的辽兵对于城西一带的哨查,并未十分上心,毕竟他们紧守城门即可,这等大雪漫天的日子,清军也不会前来攻打。
可南面的永安门外就不一样了,因为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临时行辕就暂设在南关外的土城中,祖大寿需要时常前往行辕参加军议。
所以,锦州南面永安门外的积雪虽也与别处一般厚,但中间却已经被清理出来一条六尺宽的道路,一直通到南关外。
从这里再向南的积雪却并未全部清理,但却可见到一排略显凌乱的马蹄印记,显是锦州与南面土城往来传递信息的骑士所遗留。
…………
锦州南,土城北门城墙上,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心腹幕僚谢四新,看着天空飘荡着稀疏的雪花,放眼望去,入目一片银白。
“立冬北风冰雪多,立冬南风无雨雪。”
他不由得发出一阵感叹,接着又道:“这场雪已连着下了两日之久,该是到停歇的时候了。”
张诚此刻就在谢四新的身旁,他虽也同样望着北面的一片银白,但心中却更关心清军的动向,当下接着谢四新的话说道:“雪埋一尺,军车难行,奴贼断不会在此刻出击。
然如此大雪,其粮草供应也会如我一般中断,怕是不能与我等在此久持。谢先生可否估算一下,奴贼何时退兵?”
谢四新面色也有了些许笑容,他接着说道:“我援辽王师幸得忠忱将军深谋远虑,已然转运足够粮草在此,坚持一旬尚不足虑。
不过,奴贼却未必有此先见之明,四新估算其粮草至多还可坚持上三五日时光,恐怕其撤军就在这一二日内。”
张诚听得不住点头以示赞同之意,心中却也在暗自感叹:洪承畴身边确是人才济济,武将中不止曹变蛟、王廷臣、贺人龙等勇猛善战,即使左光先、李辅明、白广恩、马科等亦非泛泛之辈。
就说他督标营中副将陈仲才亦是一员难得的战将,而前时奉命来宣大军中传令的千总张忠平,也是十分勇猛坚毅。
洪承畴治军之能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而洪承畴帐下的文人幕僚也是众多,如谢四新、李嵩等寥寥数人,只不过是他们中的佼佼者罢了。
触景生情之下,张诚不由感叹:自己何时也能如洪承畴这般,麾下不止猛将如云,还要文官幕僚也如洪承畴这般人才济济才好。
或许,还是自己的声望和威名不够,希望辽东这场战事结束之后,自己的威望可以达到更高层次,能够招揽天下名士为己用!
心念及此,张诚竟脱口而出:“谢先生,何时得闲,可否往宣府一聚,张诚也好当面请教一二,常听先生教诲之言?”
这下可把谢四新整得不会玩了,他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便恢复如初,显得十分热情地笑道:“镇朔将军如此盛情,谢某如何能够拒绝。”
他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待此间辽事稍安,四新便向洪督告假,往宣府一游,也好实地瞧瞧,镇朔将军是如何练出这等强军。”
他说话间就抬手指点起守卫城门的宣府军战士……
…………
原来,谢四新因在宁远城中的时候,通过吴三桂与张诚有过颇多走动,彼此间已经十分熟稔,说起话来也比别人方便些,所以洪承畴才叫他来探一探张诚的底。
对于洪承畴而言,在诸多援辽总兵大将之中,惟有张诚叫他最是挠头,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似乎无法摸到张诚的底牌。
而且张诚的表现也每每出人意料,你要说他忠心于大明吧,但却又与王朴、李辅明私下暗中纠结,以强大他自己的势力。
你要说他不忠心于大明吧,却偏偏每战皆卖死力,援辽诸将之中又唯独他一人,战功最著,杀奴最多,非但阵斩奴贼豫亲王多铎,更是打开解锦通道第一人。
再有就是张诚时而据理力争,寸功不让,可他有时却又十分明理,落落大方,竟肯将大功分与旁人,使得许多人都得了他的好处。
在洪承畴看来张诚之所以不让,是在立威;而之所以让,则是在暗中收买人心,由此可见其有多不简单。
但却偏偏在他手中握有援辽第一强军,又上得皇帝圣眷不衰,更有本兵陈新甲的照拂,即使蓟辽总督洪承畴也对他无可奈何。
但是他为了辽东的大局着想,还是派了谢四新来以私人身份探张诚的底,想要知道他在渡河北上解锦围之战中,到底是什么态度。
对于解锦围的大功,张诚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想要得到多少军功?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于张诚到底愿不愿意,将解锦军功第二这个位置留给吴三桂。
谢四新开始的时候话还说得十分委婉,但张诚却直截了当的挑明了唠,他明言:自己之所以争军功,主要还是为了那些追随自己的英勇将士,总不能让他们白白为国捐躯。
张诚更是直截了当地向谢四新表示,自己与吴三桂那可是亲如兄弟一般,虽相见时晚,且相聚时短,然却是一见交心。
他为了麾下将士们不寒心,也是为了他们的前途,但只守得住解锦围第一功,其他的自然不会计较。
相反,张诚更明确表示他十分支持吴三桂功居第二位,毕竟宁远军还是颇为能战的,每次大战中都表现得十分优秀,这也是其凭自己的实力与对大明的忠诚拼出来的。
…………
正是得到了张诚的这番允诺,谢四新也才有了与张诚谈论天气的闲情雅致,可他没有想到张诚竟会忽然邀请自己到宣府一游。
“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
张诚继续说道:“谢先生,孩儿们今日炖了参鸡汤,还有羊肉汤和羊肉饺子,不若你我且先回帐中,小酌几杯,边饮边谈。
先生,意下如何?”
谢四新倒是并未拒绝,他笑道:“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啦。”
可接着便即一脸正色地对张诚言道:“镇朔将军,四新这里还有一请,望能应允。否则,今日这酒菜,四新可是万万不敢吃喝。”
这回可就轮到张诚发愣,他一脸疑惑问道:“谢先生,所请为何?但讲无妨,只要张诚能做到,绝不含糊。”
“哈哈哈……”
谢四新笑罢,才对张诚说道:“四新与镇朔将军相交虽短,却大有得遇平生知己之感。待会你我二人同席而饮,相谈甚欢之际,将军左一口先生,右一嘴先生,岂非是煞了风景!”
张诚本就有意结交谢四新,如今见他如此说,正中自己下怀,忙问道:“谢先生所言极是,如此称呼却有些生分。
那……依先生之意,当又该当如何称呼才好?”
谢四新见张诚反问自己,便即回道:“四新自持痴长几岁,若是张将军不弃,你我二人在私下里,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好,甚好,如此甚好!”
张诚对此自然毫无意义,他不由连连叫起好来。
其实,张诚一直苦于身边没有如谢四新这样的人物,来帮自己出谋划策,更能分担一些日常杂务。
原本有一个秀才王元景,可现在却被他留在河南沇河辅助陈忠,行沇河钞关抽丁收税之事,并未随军出战辽东。
再有一个魏知策也可堪一用,但他是个文武全才,统军打仗还需要他,也是抽不出身来。
而今,张诚的中军虽然还有张成芳、张明远等一众义子,在身边供职任他驱策,可他们就算粗识文字,但毕竟还是一群孩童,处事经验怎可与谢四新这等人物相比。
现如今,谢四新竟主动提出此意,张诚自是欣然应允,他心中可是想得明白,就算这谢四新追随洪承畴日久,不忍离他而去。
但其乃是有大才之人,身边同乡、同窗、同年之交众多,若是能为自己引荐一二有真才实学之人,那也是好的!
更何况,今日若与谢四新结下善缘,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增强了彼此之间的了解,说不定将来谢四新本人也会成为自己的幕僚。
毕竟,凭着张诚那原生的记忆,虽然残缺,但似乎谢四新并未亡于历史上的松锦之战,这就足以说明他并没有一直辅佐洪承畴。
…………
大明崇祯十四年的十月初九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张诚便被他的义子张成芳急火火叫起:“父帅,奴贼退兵啦。”
“什么?”
张诚初闻奴贼退兵的消息,也是一惊,虽然此前他与谢四新都已经猜到这样的结局,但事到临头之际,却仍是心中有一丝惊异。
“父帅,斥候回报,奴贼已经拔营而走,锦州城西奴贼军营已然空无一人。”张成芳回道。
张诚看着眼前十分兴奋的张成芳,疑问道:“这消息可真?”
张成芳接口回道:“张将爷已另派斥候前往查探,估摸着过会便有再有消息传来。”
即使如此,张诚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又问道:“总督行辕那边可知此消息?”
“这个……成芳不敢确定。”
张成芳对这个问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了一下,才接着道:“连日大雪封路,别的营中并未见有夜不收出哨。”
他略显迟疑地继续道:“恐怕总督行辕那边尚未知此消息。”
张诚也觉得张成芳的分析有些道理,北风呼啸,大雪漫天,别镇的夜不收都在营中趴着,惟有宣府军夜不收仍是正常出哨,监视着清军的一举一动。
即使如此,也是在清军退兵后,才有所察觉,更何况那几位没有强派夜不收出哨的军镇,自然更没有消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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