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相濡以沫
陈宝祥追出去，一边飞奔，一边拔出小刀，贴在右手腕后面。
向西一百步，就是溪上小桥。
桥上没人，桥下传来搏斗之声。
陈宝祥火速翻身下桥，桥洞之内，战斗已经结束，一个人倒下，跌落在溪水里。
修夫人起身，淡定地掸了掸长袍上的泥土。
“没事，应该是山贼，一上来就要钱，一手刀，一手枪，一直不敢开枪，也是怕惊动了日本暗探。”
陈宝祥搀扶修夫人，迅速上桥向西，走到暗影里。
“真的没事？”
“那是当然，几个小毛贼而已。不过，这种事令人焦心，江湖人涌入济南城，势必连续发生各种冲突，让日本人如临大敌，形势就变得更加如火如荼了。”
修夫人要自己走，陈宝祥不放心，又沿着小巷相送。
他们没上大路，一直走到了榜棚街东边，靠近南门口。
修夫人停下，指着西面泺源公馆楼顶的膏药旗。
“陈老板，我不重要，炸毁八大公馆才重要。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日本鬼子的细菌部队大量出动，山东——就危险了！”
陈宝祥默默地点头，他已经深受其害。如果只是普通的感染风寒，三天就熬过去。这一次，他浑身骨头缝里疼，病好了，疼痛却止不住，一直去不了根。
“有情报显示，鬼子的两支秘密特遣队，正在执行‘坏雨计划’。从南北两面，接近太行山，利用北风天、南风天的上风口、下风口，用气球远程撒播细菌，手段极其恶劣，既不能射击气球，又不能听之任之。气球里装着那些脏东西，一打破，就会污染一大片。”
陈宝祥吃了一惊，咬牙切齿：“这……这一招太狠了！”
“负责这项任务的一个日本主官，名为藤野一郎，据说已经在日本北海道试验完毕，很快就要乘船到青岛，坐火车到济南，在这里跟细菌部队接洽，随即西进。”
“这种祸害，不能留在世上。”
“对，我接到太行山命令，就是要刺杀藤野一郎，破坏鬼子的坏雨计划。”
陈宝祥有些心疼修夫人，刺杀鬼子如同刀头舔血，济南城内外，鬼子如同五毒之物，无处不在，只要被他们盯上，就会坏事。
接到任务之后，修夫人竭尽全力，冒着生命危险完成，身在济南城，心怀全天下，只要是太行山那边有事情发生，她就仿佛急先锋一般，不顾个人生死，哪怕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得完成任务。
“我能做什么，才能帮助你？”
修夫人笑着点头：“你已经做了很多，就像这一次，你告诉小杨那些道理，他虽然表面上不听，实际上早就出动了手下兄弟，围绕着日本军部全面勘察，绝不会轻举妄动。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承认，对你的感激之情无法表达。”
陈宝祥松了口气，他看小杨的样子，以为对方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幸好对方能够听劝，知道怎么做才最安全，保护手下兄弟的性命，如果出了问题，他可担待不起。
“陈老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自己先回去，你也得回去向你太太解释，我只是来送情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
刚刚柳月娥给他们送茶的时候，所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修夫人脸皮再厚，也能感觉出来，如果不是情况有变，她也不会登门拜访，自取其辱。
陈宝祥无言以对，自己的身份十分尴尬，面对柳月娥，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他们是正式明媒正娶的两口子，修夫人不管怎么样都是外来客。
“抱歉，我回去跟她说。”
修夫人笑了：“为什么要说抱歉？你太太很好，好好珍惜。”
修夫人转身，穿过城门，去正觉寺街。
陈宝祥目送对方背影远去，只能黯然往回走。
他在黑暗的巷子里穿行，脑子里却想着修夫人，一颦一笑的样子，忍不住叹气，真心祈祷，对方能够在混乱的济南形势之下，全身而退，不受任何伤害。
事实上，接受这么多任务，手下无兵可用，修夫人的确非常危险，就算不被日本鬼子盯上，那些山贼也蠢蠢欲动。
陈宝祥微微皱眉，想到山贼，他就想到传武，自己的儿子出身清白，现在成了山贼，名声好说不好听。
怪不得柳月娥会反复地跟他说，把传武叫回来，好好过日子，而不是继续在山寨逞强。
如果别人知道，陈家的孩子在南山当土匪，整个家族的名声就毁了。
走了一阵，他觉得胸口有些憋闷，捂着嘴轻轻咳嗽两声。
忽然间，两侧的小巷里跳出两个人，一把刀，一把枪，全都顶住他的肋下：“朋友，手头紧，借点钱花，口袋里有就赶紧掏出来，别让兄弟们费事。”
这些人操着外地口音，应该是河南一带。
陈宝祥没有反抗，默默的举起双手。
这两个人手脚麻利，从他的口袋里掏走了十几个大洋，顺手把他袖子里的短刀也摸走了。
“看不出，以为你是老百姓，没想到也是道上的朋友，这一次得罪了。兄弟们手头紧，下一次见面一定原物奉还，再加上利息。”
两个人得手，迅速向右侧黑暗胡同里跑出去，接着，铛铛一声，把刀扔回来，落在陈宝祥脚下。
陈宝祥缓缓的弯腰，拾起那把刀，塞回到袖子里面去。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着急，甚至没有刻意看这两个人的五官相貌。
济南城已经乱了，那么多山贼土匪，八方面军，南方军的人涌进来，难免吃喝赌博，手头欠缺，出来劫道，临时应应急，只要不伤人，只抢钱，那也没关系。
死在桥下的人就像一条野狗，无声无息，一命呜呼，这就是当下的济南，有时候人命不比一条狗值钱，一条狗还能杀了吃肉，人死了，抛尸荒野，无人问津。
陈宝祥回到米饭铺，柳月娥在后门等他。
“当家的，你走了，我一直担着心。”
“没事，只是一个山贼，已经打发了，没事了。”
两个人回到北屋，柳月娥沉默不语，陈宝祥知道她有话说，就在炕上躺下静静等着。
“当家的，修夫人一个人在济南孤苦伶仃，在外面住也不安心，来来回回走，被日本鬼子撞见就不好了。”
陈宝祥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仍然没开口。
“我的意思是，不如让她来家里住，咱们西头还空着一间，正好打扫出来，安一张床，再放上几床被子，就什么都解决了，反正家里也不差那一双筷子。”
陈宝祥愣住，他本来以为柳月娥是想诉诉苦，抹抹眼泪，却想不到竟然是这个主意。
“当家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经常说，现在济南是乱世，大家都得好好活下去，努力往前走，才能迎来光明。我也盼着咱济南解放了，韩长官那样的大人物带着部队回来，赶跑日本鬼子，咱重新过上从前的日子，到那时，外面安全，修夫人是走是留，都随她便，你觉得怎样？”
陈宝祥被柳月娥感动，他从来都想不到，自己的老婆如此大度，竟然想到可怜修夫人，把她接到家里来住，相濡以沫，共渡难关。
“当家的，我的话已经讲完了，你觉得行就去跟她说，我明天开始收拾屋子。”
陈宝祥起身看着柳月娥，柳月娥有些不好意思：“你放心，她到家里来，没有人欺负她，也不会让她干活，就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只要别引起别人注意就行了。前面店里人多眼杂，白天她就关上门，晚上再出来透气。我觉得没关系，如果他们不愿意跟她一起吃饭，送到屋里去吃，也不要紧。当家的，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你说行，咱就办。”
陈宝祥叹了口气：“秀儿她娘，谢谢你这么大度，我去跟她说。”
陈宝祥心里高兴，但同时想到，修夫人绝对不会寄人篱下，宁愿一个人住在正觉寺街的小院，也不会到陈家米饭铺，那样根本说不清。
像修夫人这样的江湖高手，不肯接受别人的恩惠，尤其是来自柳月娥的。
他虽然说不上多么了解修夫人，却感觉这件事根本不可行。
柳月娥嘴角露出微笑：“这么多天，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身体不好，没法去正觉寺街，又始终惦记着，现在好了，只要她能搬过来，大家朝夕相处，多一个人，家里也多一份人气，对不对？”
陈宝祥内心惭愧，他以前觉得柳月娥小肚鸡肠，什么事都计较，如今才知道，为了他，为了这个家，柳月娥什么委屈都肯吃。
两个人默默相对，然后铺开被子睡觉。
这一夜，陈宝祥几乎没合眼，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柳月娥，两口子结婚这么多年，他始终觉得柳月娥就是个乡下女人，除了生孩子、做家务，什么都不懂，很少有细腻的心思。
如今，他终于明白，柳月娥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两个人都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到了天亮的时候，陈宝祥迷迷糊糊，听见柳月娥说：“只要济南解放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带着孩子们，让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也就心满意足了。”
陈宝祥闭着眼，不知如何回答。
天亮之后，陈宝祥听到外面乱哄哄的，有人吆喝，桥下死了个人，已经抬走，不知道是谁杀的？
陈宝祥淡定地在院子里撒了些水，慢慢打扫。
他想起昨天柳月娥说的话，心里正在措辞，怎么去跟修夫人说，才不浪费了柳月娥一番苦心。
他正在思量，有人敲门，陈宝祥到前面去开门，进来的是冯爷。
“老陈，我的那个亲戚昨天就找上我，让我穿针引线，跟你商量商量，能不能留在济南？哪怕是到你米饭铺里干小工。”
陈宝祥脑子转不过弯来，不明白冯爷说的是什么？
冯爷急了，在他胸口推了一把：“老陈，就是我在益都县的那个亲戚，冯白露，她说就想留在济南帮你干活，哪怕没有工钱也愿意。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缠上你了？”
陈宝祥这才明白过来，抹了把脸，低声解释：“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她在学校里当老师，我住的小旅馆在学校对面，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我什么都没说，跟她已没有关系，冯爷，你相信我，我到益都县是去办事的，不是找女人。”
冯爷急得团团转，用力拍着脑袋：“老陈，这件事只有你能处理，她说非得等你个回话，要不就不走了，就赖在铭新池。我那边来来回回天天有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板，有江湖黑道朋友，她在那里很不方便，不如让她住到你家来，你先帮我应付应付，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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