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乾坤苟活
宏济堂医术惊人，在民间早有“妙手回春宏济堂、起死回生济南人”的说法。
陈宝祥起床，坐在磨盘边喝茶，想到这两句话，顿时有了信心。
他跟具老板不同，只希望金刚山一爆，干掉天皇，从此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按照他捉摸的，天皇死了，鬼子的天都没了，还到处侵略个屁啊？最多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多挣扎几天，被各地的南方军、八方面军、山贼土匪、保安团一一干掉。
到那时，中国从北到南，看不见一面膏药旗，看不见一个日本鬼子，也听不见一个呜哩哇啦的鬼子叫声。
“好，好，好！”
想到兴起处，陈宝祥把茶当酒，一口喝干。
岳武穆当年一曲《满江红》，天下勇士直捣黄龙府，手起刀落，斩金人狗头，拿敌酋狗头当酒壶，与岳武穆英灵一起痛饮，是何等的壮怀激烈？
“好啊，他妈的的小鬼子，你们的天皇马上就完蛋了，等着吧，等着吧！”
陈宝祥攥紧了拳头，轻轻放在磨盘上。
泺口灭门血案之后，他在亲人遗体前，攥着双拳发誓，这辈子不杀光日本鬼子，绝不退隐江湖。
他那时想不到，刺杀天皇才是结束战争的最佳手段。
只有见到修夫人、崔先生他们，陈宝祥才明白，天下巨大，阡陌无尽，通向成功的路往往是最直接的那条。
“爹，娘，就要结束了，鬼子欠咱们的，就快还回来了……”
上午，陈宝祥放下宏济堂那边的事，安心准备饭菜。
他要像没事人一样，每天做好表面功夫，穿行在济南的大街小巷，就像地底的泉脉，串联千家万户，带动济南灵韵。
他正在灶台前忙碌，门口光影一按，有人走进来。
柳月娥去招呼，那个人笑着回应：“我要找陈老板，鲁安公馆来的。”
陈宝祥抬起头，竟然是王乾坤，对方手里拎着点心匣子，笑嘻嘻的，仿佛老朋友一般。
陈宝祥有些吃惊，赶紧迎上去让坐。
“陈老板，我到城里来办事，正好经过芙蓉街，过来看看。上次公馆里面出事儿差点伤了你，我也觉得不好意思。”
经过修夫人他们提醒，陈宝祥知道王乾坤并不简单，所以对方虽然笑着说好话，他也没有掉以轻心，赶紧让柳月娥倒茶。
王乾坤这一次来，除了探望陈宝祥，另外就是结清前几天的饭钱，生意肯定要长期做，但他希望跟陈宝祥搞好关系，让陈家米饭铺帮自己解决困难。
鲁安公馆这边，来来去去都是些中国通，很多日本鬼子从一九三一年左右就在中国各地考察研究，他们早就不习惯日本的饮食风格，对于生鱼片之类深恶痛绝，等于说已经养成了中国胃。
“陈老板，过去请来的厨师不懂得这一点，总是把东京风味搬到这里，尤其是寿司，这些中国通看见寿司就反胃，幸好找到你，才解决了吃饭问题。田东流先生的确人脉广泛，能帮我们解决这么大的麻烦，我来看看，只要是你店里有的，公馆那边都需要，你全都装上，把价钱算好，最后一起支付，保证不会让你吃亏。另外，我琢磨那边的食堂，实在不行就撤换，让你去顶上，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宝祥受宠若惊，如果是在过去，能有这么好的差事，他求之不得，可现在他明明白白看到，天上没有白白掉下的馅饼，对方这么做，也许有蹊跷。
“王先生，我还是算了吧，毕竟我就是个小买卖人，又不是正规的厨子，厨艺也没有那么好，一旦出现纰漏，得罪了日本人，也连累王先生。就按你说的，我店里有的全都装上，你喜欢哪样？我都可以多做，总之，让大家吃了放心。”
陈宝祥的态度让王乾坤连连点头称赞：“陈老板，我见过很多济南人，大家的脾气都不太好，尤其是针对日本人，在中国古人早就说了，和气生财，其实做买卖最讲究‘和气’二字，你就做得很好，咱这些人只是管后勤、做饭，至于战场上发生什么，都跟咱无关。我希望大家有缘相识就交个朋友，你做饭帮忙，我负责结账，保证不让你吃亏，这就是了。”
王乾坤脸上笑眯眯的，他双眼闪亮，进出两次，已经把陈宝祥店里看得清清楚楚。
陈宝祥为了打消对方顾虑，直接大大方方撩起了门帘，请他参观后院和北屋。
“王先生，家里平时都很干净，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咱们是做饭的，首先得保证干净，不让顾客挑出毛病。”
王乾坤哈哈大笑：“陈老板，果然是讲信用的人，房子虽然旧了点，但打扫的真是干净，看起来陈老板和太太都是勤快人。”
陈宝祥并不希望跟公馆里面的人交往过深，大家是敌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到时候在战场上，刀对刀枪对枪，谁也不会手下留情。
“陈老板，还有一个问题，只要是给日本人送饭，济南老百姓都指着脊梁骨骂汉奸，为什么单独你不怕这个祸患？”
陈宝祥想了想，脸上不由自主露出苦笑：“王先生，兵荒马乱，能够凭着手艺吃上饭，这是本事。济南人笑话我是汉奸、狗腿子，骂人骂不死人，但没有饭吃会把人饿死，等我真正流落街头了，没有人给一口饭，趁着现在还能赚钱养家糊口，就赶紧赚钱，不要多想别的。”
他说这些话符合他的身份，听起来肯定可信。
王乾坤搓着手，由衷地感叹：“陈老板，真是个实在人，有什么就说什么，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我也是一样，在日本鬼子这里做事，从北到南，从南到北，被人骂的狗血喷头，但我还是能活下来，活到现在，有吃有穿，很多我的同乡同辈早就死在战争中了，更多的中国人，病死、饿死。陈老板，咱们一样能在乱世当中活下来，那就很不错了，顾不了那么多。”
王乾坤到陈家米饭这一趟查看，非常满意，临走的时候，陈宝祥答应，过一会儿就去公馆送饭，保证不会耽误中午用餐。
送走王乾坤，柳月娥开心地咧着嘴笑：“当家的，这就是你说的鲁安公馆的管事人，看起来人挺不错。”
陈宝祥点头，他不想过多评判王乾坤，现在双方虚情假意，没有利益冲突，到时候如果对方是鬼子的心腹，少不了还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对于日本鬼子，他不会半点手软。
他专心在灶前做饭，渐渐忘记了所有的烦心事。
少年时，父亲教他做饭，他入了这一行，一晃就是三十年，从瘦弱的少年，到了现在的中年。
如果能够重新开始，他肯定不学做饭，手里这把刀变成大砍刀，为国杀敌，保家卫民。
“当家的，刚才传文回来，在被窝里等你，有事商量。”
柳月娥拉着他的胳膊，叫了好几声，陈宝祥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到了北屋，传文脸胀的通红，坐在小板凳上，胸口一鼓一鼓生闷气。
原来，刚刚刘先生把传文训了一顿，过去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大国师的交易由具老板和陈宝祥完成，完全把刘先生抛在外面，一块钱都捞不到，忙活了这么久，刘先生咽不下这口气，告诉传文，马上争取掌管陈家大权，把陈宝祥也废掉，到那时他们两个才能合作，不然的话以后不用来往了。
陈宝祥听完这些话直接笑了：“传文，你现在应该知道刘先生为什么看好你？他是想利用你，一旦发现你不好用，一脚就给踢开。你别担心，刘先生和具老板绑在一起。狼狈为奸，这种局面不会维持多久，他们之间的利益点太多了，总能找到其他合作机会。你好好干，挺直腰板，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是陈家的长子、长孙，没有陈家大药铺，也有着陈家米饭铺，最后一定传给你。”
传文感叹：“爹，我只是觉得过去一腔热血，觉得刘先生对我有恩，千方百计回报人家，可现在人家翻脸了，不管我以前做的多好，现在都是笨蛋。我就是对这一点气不过，不管算账还是做生意，我都不比别人差，他凭什么把我说的一无是处？”
陈宝祥按住儿子的肩膀：“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你知道自己行那就够了，暂时不要再去刘家，在店里安心干活。”
陈宝祥并不生气，他一开始就防着刘先生他们，到如今，对方露出獠牙，他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传文聪明能干，刘先生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过几天刘先生火气消了，还得把传文请过去，说好听的安抚。
这就是江湖，有时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也是必要手段，只要传文明白，江湖上虚情假意那一套，他才真正能够成长。
过去陈宝祥看这种事太多了，生气都生不过来，等自己想明白就好了，别人说什么也决定不了自己的未来，只有自己努力去干，才能改变未来。
很多话，陈宝祥知道，教给儿子他们不一定听，只有出去头撞南墙，撞的多了，自然回头思考。
传文这一次去刘家是告诉刘先生，跟具老板那边的生意账目已经清理完毕，具老板还要向刘家支付两万五千大洋。
陈宝祥吃了一惊：“到底是什么生意？刘先生能赚这么多？”
传文凭着自己的记忆，在纸上列了个单子。
陈宝祥看着单子，前面的名称都很奇怪，明明是药材，后面的数量却寥寥无几，完全使用箱子做单位。
“传文，你去对账，有没有看清楚他们交易的都是什么？”
传文摇摇头：“只看了账目，宏济堂那边肯定是卖药，收药材，我琢磨着，刘先生向具老板提供了药材，这些是卖药的钱。”
陈宝祥觉得，再大的药铺，不可能欠这么多钱，整个宏济堂的库存大概也就值这么多。
“传文，这个账目有问题，肯定不是药材，而是其他。你想想，院子里埋的那些东西全都是一箱一箱。”
传文恍然大悟，他把那个单子再看了一遍，猛的一拍大腿：“太对了，爹，所有的箱子加起来总共二十个，这账目上的数量也是二十，也就是说，这笔账对应的是这些箱子，箱子不是外面来的，也不是南方军给的，而是刘先生向具老板提供的，他们正在倒卖军火。”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突然明白，陈宝祥交给大国师的那颗手榴弹，也是日制手榴弹，如果他们没猜错的话，刘先生从日本那人那里搞了军火卖给具老板，然后具老板命人埋在这里，以后再取出来用。
这两个人真的是大手笔，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倒腾了二十个箱子，如果被日本人查出来肯定是死路一条。
“传文，刘先生深不可测，再也不要跟他来往了，小心被他拖下水，这笔两万五千这样的账，你再也不要插手。”
传文点头：“知道了，爹，以后我再也不会去刘家了，这些人做的事跟咱们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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