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雌雄双煞
“把南方军的秘密献给日本人，为的是打鬼子——真的吗？人都死光了，谁来打鬼子？”
走出日本军部，连过了三条街，陈宝祥才回过味来。
他坐在道边，双手抱头，闭着眼睛，竭尽全力思考。
“朱俊最早在益都县给鬼子当狗腿子，本身曾经是南方军的人，找机会窃取情报后，到济南来缴纳投名状，手里的筹码就是胶济铁路线南方军间谍网名单……他来献宝，鬼子起先怀疑，拿着名单去验证，一旦发现这名单是真的，就对朱俊完全信任，重用他，提拔他……朱俊能做什么呢？他把同伴都举报完了，一个人躲在军部里，独木难支……他想刺杀藤野一郎？刚刚在一楼，他随时可以动手，不需要安娜和卡洛斯的超级炸弹……这根本说不通啊？”
陈宝祥被各种复杂线索绕住，最后无法解释，像坠入蜘蛛网里的甲壳虫，不管怎么挣扎，都脱不了身。
他想不出朱俊这么做的理由，但内心深处，还是愿意相信朱俊是个好人。
转念又想，连修夫人都说过，多面间谍无所谓善恶好坏，那么朱俊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必解释，只是冷眼旁观就行了，人家怎么做，他陈宝祥管不着、也管不了。
他站起来往回走，走到西门桥的时候，不知不觉下了桥，沿着溪流向北，走到了五龙潭北面。
这里的名字叫于家桥，小河潺潺，泉涌不绝，水势清澈，人影可见。
他不由得感叹，济南城处处美景，但被日本鬼子占领之后，这些美景都没人欣赏，一天一天泉水白白流淌，连老百姓都不敢站在河边戏水，生怕被日本鬼子抓住，日本鬼子的到来，让整个泉城都失去了生机。
他在河边的石阶上坐下，默默地看着流水，脑子里的种种想法，就像水底的水草一样，渐渐顺滑起来。
他现在最看不透的是朱俊，另外就是住在指挥巷的朝鲜人，他们为了大国师到这里，但孕妇金顺姬也很重要，先把她送到太行山才是崔先生的重要任务，一旦被日本鬼子抓住，那就真的麻烦了。
并且，既然是孕妇，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挨不了多长时间。
昨天看到刘先生的言谈举止，似乎深不可测，表面是生意人，实际跟具老板一样，都是南方军的人。
这些人太狡诈，跟他们交往，一不小心就入了圈套，尤其是传文那样的年轻人，热血沸腾，一心报国，太容易被人当枪头使了，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只希望，刘宅里住着的人完成任务，赶紧离开，不要拖累大家。
坐了一阵，他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举着钓鱼竿，无声的坐着，就像一尊石像，鱼竿一动不动，这么长时间也没有钓上一条鱼。
他刚想离开，那个人低声开口：“陈老板，不要动你，后面有尾巴，人家正远远的看着你。”
听声音，竟然是崔先生。
陈宝祥吃了一惊，一动都不敢动，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陈老板，你到日本军部去送饭，无数人盯着你，就连日本鬼子都不放心，他们每天都跟在后面，换不同的人盯梢，从日本军部一直盯到陈家米饭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现在你做了这么多事，在济南城里招摇过市，简直是个奇迹，这些尾巴跟的很紧，你身上莫非是有重大线索，值得他们如此重视？”
崔先生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抖动鱼竿，把鱼钩收回来，重新安上鱼饵，又甩到河里去。
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脸部应该是经过易容，跟原先的样子大不相同。
“崔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老老实实到日本军部去送饭，其他的都不参与。”
“陈老板，真神面前不烧假香，我知道你做了什么，现在是来帮你的，只要我把后面的尾巴清理掉，你到哪儿去都可以。日本鬼子很聪明，他们从鸭绿江一路打过来，部队里人才济济，就算是领着三五个人的小班长，都狡猾的如同水底的泥鳅一样，你跟他们对抗，肯定不是对手，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等一会儿不要直接回家，绕到大明湖，贴着湖边走，不管后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到了文庙就往南去，从芙蓉街到关帝庙，进去拜神，再出来之后就可以直接回家了。这一路上十几个日本暗探都会被收拾掉，当然，这些事跟你无关，我想提醒你的就是，千万不要轻视日本鬼子，整个济南城就像一张大网，我们都在网里，谁能活着爬出去，现在说不准，呵呵呵呵……”
崔先生笑起来，让陈宝祥极度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
他知道崔先生的身份，那是朝鲜王宫四大高手之一，所以对方说到做到，要清理尾巴，就能一扫而空。
陈宝祥叹了口气，垂下了脑袋，刚才为了思考朱俊的问题，他耗尽了全部精力，现在双腿软绵绵的，只想回去睡觉。
“陈老板，我想提醒你，你帮助俄国人传递情报，完全是被人利用，根本无此必要，这件事太危险，北方战场如火如荼，一旦你站在俄国人那一边，不但是日本人的敌人，还被德国人列为刺杀对象，想想看真是太不值了。我都想不通，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听话？老老实实的从日本军部向外送消息，既危险又愚蠢。”
陈宝祥涨红了脸，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有些荒唐，冒着极度的生命危险，费力不讨好，俄国人答应他的一些酬劳根本没有兑现。
“崔先生，他们要杀藤野一郎，这是帮助中国人抗日，我作为济南人，肯定要全力以赴支持，杀了藤野一郎，日本鬼子的细菌部队就完了。”
他以为自己这个理由完全站得住，只要说出来，别人就会赞同。
崔先生又是一笑：“如果只是杀一个日本鬼子，早就做到了，不用来回拉锯，你送的这些情报价值千金，安娜转身就把情报卖到国际情报，放在那里高价出手，她拿到的金条分出一成给你，剩下的九成全都中饱私囊，她杀了克罗斯，就是避免别人跟她分钱。安娜和朱俊，曾经是欧洲战场上间谍领域的雌雄双煞，你以为朱俊被困，实际上他在里面如鱼得水。”
陈宝祥不知如何应答，这些信息他一点都不知道，只以为到了日本军部，就得拼命帮助朱俊，把这些高级情报传递出去，帮助所有抗日武装，对抗日本鬼子。
刺杀藤野一郎这件事，不仅仅是朱俊他们在做，具老板和修夫人也提到过，要想消灭日本人的细菌部队，就得把源头掐掉。
“陈老板，我说了这些，你可以当做耳边风，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不去管它，可是好好想想吧，谁把你真正当朋友？金小姐说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上当，你在益都县的行动，线人也向她汇报，她的吩咐是，保证你的安全，给济南人留下抗日的火种。很快，我们就离开去太行山，济南人的抗日，只能有你这样的热血好汉去完成。你已经在地下埋了那么多枪，再找上几十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就能组成一支抗日队伍，你呀你呀，被别人反复玩弄，还不知道自己的方向究竟在哪里？”
陈宝祥用力揉了揉眼睛，朱俊那边带来的消息，已经让他头昏脑胀，看不清方向，如今崔先生说了这些话，又一次把一个无解的谜题吹到他眼前。
原来，自己以为在院子里埋东西很隐秘，别人早就看见了。
他苦笑起来，如果持续做下去，恐怕陈家米饭铺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崔先生，我听不懂你的话。”
崔先生又把鱼竿提起来，鱼钩上的鱼饵早就不见了，他重新安装鱼饵，自言自语地说：“你是老百姓，从来没学过兵书战策，也没接触过战争和间谍，具老板把那些箱子送过去，你以为很宝贵，价值连城，总有一天他们会亲自挖出来，扛着枪去抗日。实际上错了，同样的事情，在每一个日本鬼子占领的城市都在发生，南方军把武器源源不断的运进去。交给热血抗日的英雄好汉，表面上是让对方帮助隐藏，实际上这些武器就是送给你的。”
陈宝祥“啊”了一声，险些一下子跳起来。
他从没想到这些枪是给自己的，只是觉得，如果有一天修夫人需要，他就挖出来，交给八方面军。
“我是老百姓，组织不起队伍，无法跟日本鬼子对抗，就算有这些枪也没用。”
陈宝祥感到心跳越来越快，他是个厨子，就算抗日，也仅限于黑暗小巷里的刺杀，真的举起大旗，招兵买马，抗日救国，他还没有做好那种准备。
再说了，他没有什么影响力，街坊邻居给的好口碑，都是针对陈家的米饭把子肉，如果他揭竿而起，谁会响应？
崔先生再次下线，语气变得更轻松：“陈老板啊，像你一样的人真是世间少有，我给你两个招，第一，是把这些武器卖了，换成金条和大洋；第二，是跟其他势力结合，你提供武器，对方提供人手，真正武装起来跟日本鬼子对着干，哪怕是一命换一命，也让济南的日本鬼子明白，这个城市抗日热潮涌动，根本不适合作为基地。这些日本鬼子的决策肯定出了问题，东京的那些高官一拍脑袋就选定了济南，殊不知，从五三惨案开始，济南人对日本鬼子早就深恶痛绝，看到那些穿着和服的日本侨民，都恨不得一棍子打死，更别说是这些穿着军装的日本部队。济南和日本早就势不两立，把这里选定为侵略大本营，岂不是笑话？”
陈宝祥下意识地往南看了看，那里就是五三惨案的发生地，日本人没有大举进关之前，济南早就发生过中日冲突，只是当时南方军的领袖下令，采取不抵抗政策，才让日本鬼子疯狂肆虐，占了上风，无数军人和老百姓死在战刀之下。
如果领袖下令抗日，那些日本鬼子根本逃不出济南，就被砸成肉酱。
他攥紧了拳头，努力保持清醒，判断崔先生说的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陈老板，我不想骗你，你帮助我们藏在指挥巷，我已经很感谢了，金小姐对你很有好感，还有就是传文那个年轻人，满腔热血，头脑敏捷，将来一定会成为抗日中坚力量，好好教导他吧，不要误入歧途，成了具老板他们的工具。现在，你站起来往北走，贴着大明湖南岸向东，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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