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自有分寸
柳月娥愣住过去，陈宝祥从来没有如此严厉的跟他说话，脸色铁青，没有一丝笑容，并且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分辨。
“当家的，我不能看着儿子在外面送死。”
“放屁，胡说八道，传武是个男人，在山上历练了那么久，什么叫送死？咱的儿子是济南本地人，他能不明白这里面的对错？要是他需要帮助，早就跑回来了，不用你着急，一个娘们家在街上跑着找人，是不是活腻了？”
陈宝祥心里本来就窝着火，被小杨他们带过去一阵威胁，一点面子都没有，如今柳月娥胡搅蛮缠，让他再也忍耐不住。
柳月娥吓了一跳，顿时红了脸：“当家的，我是好意。”
陈宝祥摇头：“好意也不行，我警告你，不要管传武的事，如果他在外面遇到难处，一定会回来，现在去干你的活，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他让开路，柳月娥就灰溜溜的走出去。
陈宝祥怒气未消，他觉得所有人都乱了，根本不讲规矩，也没有章法，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就像柳月娥，如果她满街上找人，被日本鬼子盯上，他和传武都得死，还得连累传武的那两个兄弟，这又何苦呢？
如果放在年轻时，他火气更大，早就两个巴掌甩过去，现在上了年纪，能够忍得住冲动。
他相信传武是个聪明的孩子，人家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日本鬼子就是强龙，传武却是地头蛇，总能找到机会翻身，如果实在没有下手的良机，他肯定会一直等待下去。
事实正如陈宝祥所预料的，到了晚一些时候，有个孩子蹦蹦跳跳从店门口进来，拿着一封信交给陈宝祥。
陈宝祥拆开信，是传武写来的：“二老不用担心，城里情况复杂，我会斟酌情况，绝不会冒进，请二老不要牵挂。”
陈宝祥松了口气，把那封信读给柳月娥听，柳月娥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这孩子从小就爱惹事，就怕他不知轻重缓急，办错了事，还得回来让你想办法。”
陈宝祥摇摇头：“孩子大了，小时候再调皮，也能树大自直，孩子是咱自己的，咱明白他是什么品行。你放心，他当山贼也是个好山贼，就像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汉一样，不会给咱老祖宗丢人！”
事实证明，陈宝祥的判断完全正确，传武现在考虑问题很周到，根本不需要他们额外担心。
济南的孩子就有这个好处，一旦长大懂事了，比别的孩子强一万倍，也知道孝顺父母，不让二老担心。
陈宝祥现在开始惦记小杨他们，很明显，这几个人只要靠近日本军部，就是个死，他们知道朱俊住在三楼的三零九，那又有什么用呢？恐怕连二楼都上不去，就在重机枪扫射之下变成血葫芦。
陈宝祥一动都没动，也不想到正觉寺街通知修夫人，让她代为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现在自己想的不被这些人接受，就是他们还没有撞到南墙，不见棺材不掉泪。
济南是一个大码头，外地人来了很少有人在这里扬名立腕，反而是折戟沉沙，不管是南方军，还是八方面军，他们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在战场上杀鬼子如同砍瓜切菜一样，把济南这边的情况也简单化，认为不过就是冲进去杀人，然后全身而退，创造一段传奇。
他们想的太简单，而实际上，日本鬼子太狡猾。
一直到了晚上，柳月娥炒了两个菜，又烫了一壶酒，放在陈宝祥面前：“当家的，今天我说的有些话不恰当，向你赔罪。”
陈宝祥摇摇头，也有了笑脸：“那跟你无关，疼爱孩子咱俩都一样，如果我不明所以，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也会跟你一样，满街去找传武，拉他回来，不让他走邪路。现在你总算知道了吧？他跟以前那个半大孩子不一样了，早有大将之风，咱们陈家肯定要出一个大人物。”
柳月娥笑起来：“我倒不贪图出什么大人物，只要咱们的陈家大饭店能够建立起来，陈家光宗耀祖，那就行了。”
实际上，这几天田东流来过几次，陈宝祥浑浑噩噩，没法跟对方商谈，所以田东流留下话，等到陈宝祥好了再说。
“当家的，这几天你不舒服，晚上一直说梦话，你有没有感觉？你一直在说两个孕妇，再找一个孕妇，起初我半夜里黑灯瞎火的，听到你这样说，还以为你中了邪，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一天晚上就要重复几十次，你到底梦见什么了？怎么出现三个孕妇？”
陈宝祥吓了一跳，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心里想的就是这件事，是一个猜不出答案的谜语，一直记在心里，想不到，浑身滚烫，脑子糊里糊涂，把这件事也叨叨出来了。
“没事，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吧？”
柳月娥继续补充：“你除了说这句话，还说，两个孕妇是日本鬼子，追杀一个孕妇是韩国人，必须找到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大人物。当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冒出来三个孕妇，而且都不是中国人。”
陈宝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这件事说来话长，其中很多的情节都是他推导出来的，未必是完全正确。
“秀儿她娘，都是梦话，不用再想了，全都是我胡说八道。”
柳月娥的话，让陈宝祥再次想起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如果说日本鬼子深谋远虑，派出了两个真孕妇，寻找第三个朝鲜来的真孕妇，这就复杂了。
因为，到了时间，孩子就会生下来，到时候战斗形势就变得十分微妙。
他一直没有从修夫人那里知道这件事的前后真相，所有人只知道把孕妇送到太行山，其他的一概不知，假如不是出现了双胞胎孕妇，大概永远没有人发现这其中的阴谋。
关键是，这两个人随时可以杀死，只有找到真正的孕妇，才能结束这件事。
但现在真正的孕妇在哪里？修夫人没有线索，其他人也没有线索，甚至太行山的人还没发现出了岔子。
陈宝祥每次想到这里，都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假如这个孕妇的身份非常特殊，那么，只要她把儿子生下来，就会受到最高级的待遇，以假换真，鱼目混珠，到时候就麻烦了，八方面军将会造成重大损失，根本无法挽回。
陈宝祥拿着筷子久久不能下落，柳月娥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当家的，又发愣了，赶紧喝酒，酒凉了。”
陈宝祥喝了半斤酒，在院子里散步。
酒入愁肠愁更愁，当下济南的形势犹如夏天的雷电霹雳，变化莫测，危险万状，可他不知道如何处置。
他想了想，还是得出门去正觉寺街，但刚刚开了后门，却发现外面有个人站在那里，正在举手敲门。
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凑在一起，站在外面的正是修夫人，不过戴着毡帽，穿着长衫，打扮成一个男人。
陈宝祥后退一步，修夫人闪进来，两个人去了柴房。
“陈老板，我知道你今天见过小杨他们，特地来向你解释，不要管他们干什么，他们做的都是对的，都是周军师亲自安排。你不用管他们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关系。”
听到修夫人亲口这样说，陈宝祥瞬间感到轻松，之前他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总是无法释怀，就是因为他虽然不是八方面军的人，始终站在修夫人这一边，把太行山来的人当成自己的兄弟和朋友，如果他们死在济南，总会让他感到内疚。
“那就太好了，我这颗心就放下了，周军师安排肯定差不了。”
修夫人笑着点头：“没错，周军师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天下智者他说自己是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陈老板，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告诉小杨那么多。”
陈宝祥接着补充：“我告诉他，很难刺杀朱俊，但他不听，已经决定输死一搏，我感觉他甚至不如南方军的人，至少人家还知道敌人强大，暂且回避，不能以卵击石。这就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周军师那么聪明，怎么会让小杨他们送死？”
修夫人再次摇头：“陈老板，刚才我说了，这件事翻过一页，小杨他们的行动不劳你挂念。在济南，你应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他，我也没有来过，别的江湖势力想怎么干，那是他们的自由。”
柳月娥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把茶壶，两个茶碗。
她走进来，把托盘放在旁边的茶桌上，向修夫人笑了笑，又退出去。
这是她应该有的态度，作为陈家米饭铺的女主人，得有容人的度量，不能就地撕破脸皮，像上一次在正觉寺街一样。
修夫人红了脸：“抱歉，陈老板，事情紧急，我就直接过来了，如果有不方便的地方，我说完话就走。这一次朱俊的身份扑朔迷离，我们多方求证，一定会有一个公平的结果，你不要着急，八方面军从来不是是非不分，黑白不变，我们有自己的情报线路，总能在第一时间获得最准确的答案，不会错过，也不会杀错。”
两个人快速交谈，茶壶里的水还没有凉下来，已经说完，修夫人准备告辞。
陈宝祥虽然有些不舍，还是赶紧相送，以免柳月娥误会。
他开着后门，柳月娥也从北屋出来，走到他身边一起送客。
修夫人抱拳拱手：“谢谢二位，如果有一天八方面军解放济南，二位都是功臣，一枚军功章，两位都有份。”
此时此刻，陈宝祥面对两个女人，一个是正室，一个是心爱之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多谢，我知道，你比我有本事，也能帮助他。所以，我什么都不管，只要他平安。孩子们需要一个爹，我也需要当家的。谢谢你帮他，让他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柳月娥说出这种话，修夫人一笑，无法回复。
如果柳月娥撒泼打滚，胡搅蛮缠，反而更容易应付了。
“告辞。”
修夫人转身走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西面的暗影里。
“当家的，她真的……真的很好。”
柳月娥感叹，情不自禁地赞美。
猛地，陈宝祥听到了夜行人飞速掠过的声音，就是向着修夫人离去之处。
“不好，有人对她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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