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世道
澧水旁边的小河滩,这里本应该是排波帮的驻地。
这里本就是普通的河滩洲屿,只有十几间竹房,茅屋土壁,推窗便可垂钓,四面皆是芦荻掩护,也就只有没钱的纤夫和喜欢‘清修’的富人才会住这种地方。
再看四周的浅滩,虽已堵闭,但时辄渗漏,水会涌到屋子里来的。
排波帮善水,兄弟们平时对自己住的地方也很上心,没事都会修缮堵水口,哪里会让河滩破成这样?
出了变故?
李启再仔细注视河滩,发现其中还有人住,只是……
不是排波帮的人,是不认识的妇孺,孩子正在嬉闹,妇人则在捶打衣物。
是最近兄弟们讨到了新老婆?毕竟都是纤夫,除了少数人,其他都是光棍,自己给了他们功法,是该过的好点,起码人人都能娶到老婆。
这么说着,李启让老马待在原地,自己走入河滩。
甫一走入,就看见那几个正在河边捶打洗衣的妇人突然警觉起来,她们马上站起,把孩子叫到身边,然后看向李启。
只是,看见李启的瞬间,她们马上又低下了头。
干净的衣服,身后有一匹高头大马,这般打扮,绝对比她们身份高得多。
再看看她们自己,一个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臀大腰圆,干活是一把好手,但要说好看那真是谈不上。
不过李启倒也不在乎这些,反而是主动走上前去:“几位嫂嫂,请问这里是排波帮的地吗?”
这几个妇人抖了抖,马上跪下,当时就哭嚎起来:“贵人,贵人!我们可没有擅自抢地啊,是他们自己走的!”
这反应给李启整的流汗了。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
看起来应该是排波帮走了,这里被其他人占了。
“几位嫂嫂不必害怕,我只是来找找故人,昔日这里有一个纤夫帮派,名叫排波帮,你们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听见这话,那几个粗壮的妇人这才收起哭声,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说道:“贵人说的可是排波门?如今他们已经搬出去了。”
然后,另外一个妇人马上补充:“我,我听说他们中间出了几个能人,能和这条街的捕头一较高下,所以不再干纤夫了,现在去了城外,建了排波门,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这里早就不住了。”
“我们也是这里没人之后才来的,不曾有过强占之举啊!”妇人们连连重申,看起来是真的很怕。
李启也理解,在这种地方,一个据点是非常重要的。
驻地这种事,若是侵占,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所以他点点头:“几位嫂嫂不必担忧,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是问问路,你们说排波帮……排波门去了城外,如今是在城外何处啊?”
“回贵人的话,我们听说,排波门就在南门,一直直走,约莫二十里,他们在那边也有些营生,只是我们就不知道了。”有个妇人跪着说道。
“好,那就多谢几位嫂嫂了。”李启没有强迫他们站起来,毕竟……就算膝盖站起来了,心里也是跪着的。
这里可不像是长安,没修为的人,站起来都是脊背挺直的,不管面前的人修为怎样,都是有底气的,因为他们都知道,有律法在。
感谢完之后,李启拿出几枚一串铜钱,约莫几十个,放在地上,然后离开。
钱不多,不过对她们来说足够了。
若是给的太多,反而容易出事,反而对她们不好。
李启不再管身后喜滋滋的妇人,他找到老马:“他们在城外,咱们还是飞一段,不然从这里出去太麻烦了。”
老马律律一声。
李启现在已经能听懂老马的意思了,他是在说,你不怕本地官员吗?
是,在城中飞起来,确实有点藐视官府权威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澧州太守也是本地的七品,总得给人一点面子。
但李启却摇了摇头:“不必管那些,权威不是别人给的,澧州这块地,他们自己也不管。”
老马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想来也是,就算是老马看起来,这块地,也是基本全部依靠基层自治,肉眼可见之处,律法失效,官府颜面不存,所做的事情就只有收割人气,利用他们作为祭祀的构成。
利用自身已有的暴力,强横的压制底层,让底层自行维护秩序,他们只负责处理闹得太凶的,让秩序不至于崩溃。
这种态度,既不符合正统的巫道,也不符合正统的人道,倒有些近似于‘魔’了。
但也不是完全的魔,因为魔道那种随心所欲,那种视天地万物为自己的游乐场的气度虽然可恶,却也潇洒狂放,这边谨小慎微的模样,也不似魔头。
只能说是‘自己的道’了,只不过掺杂了一些别的道途的想法。
实际上,这才是大部分修行者的现状,并非每个人都是大道统的一员的,很多小道统走的都是自己的路,但又不得不受到大道统的影响,变得不伦不类。
比如当初的李翁,就是李启最初遇到的那一只‘鬼’,他就是自己搜集各种残篇,摸索着前进的。
只是,李启毕竟在这个地方生活过,体会过这种道不常的困窘,所以对这当地的官府有些意见。
老马想通这点,也不再多说什么,让李启乘自己背上,双蹄轰然崩起一道道青色雷霆,直接跃向空中。
他飞起来就是这么声势雄大,而且还不好收敛起来。
可以看见,本地的官府马上做出了反应,不知是何处,一个人突然出手,迸发出了八品的威能,却见一道无形波纹朝着李启冲去。
李启回头,瞪了一眼。
双眼曰明,是人身小天地中的日月天神的栖息之地。
就这么一眼,那道波纹顷刻间溃散。
而与此同时,在澧州州城的一座华贵府邸之中——
这里看起来是某个大势力在城中的据点,可以看见,有许许多多的弟子正在外面的院落中练功,刻苦勤奋,汗流浃背。
而在内里,则是一座大殿,其中坐着澧州城的大人物,千机门的门主,同时也是澧州司徒,堂堂八品,在澧州城是数得上号的大高手了。
他端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
他的手上,烙印着一道类似‘目光’一样的东西,将他的手牢牢钉在桌子上。
冷汗涔涔,不敢动弹。
那是……什么力量?
只有他见过的最强者,澧州太守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吧!?
这,这难道是太守级的强者吗!?
至于国主级,他想都不敢想,据说那可是能逍遥域外,掌控无数世界的大能啊!
而对方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飞到了禁空区,离开了澧州城。
必须禀报太守!
——————————
飞行在天上,老马闲庭散步,并未加速,所以哪怕只有几十里的距离,也需要跑个几分钟时间。
毕竟是散步。
他这么跑着,一边说道:“律律律~。”
李启听着这话,明白他说的是:“你不怕有人追上来吗?”
于是他笑道:“追上来才好呢,不就是让他们追上来才动的手嘛。”
老马晃了晃头。
这个坏比,又在想什么注意?
算了,自己操心做什么?自己只是一匹马而已。
几分钟转瞬即逝,老马飞快的落到了一座山门外。
倒不是他认路,主要是这周围十多里,只有一座山门,背后还修建了一些大宅子,四周还有围墙,有好几千人住在这山中大宅里面,有的干活,有的练功。
看起来倒真有一种武道门派的感觉,甚至还有内宅,能看见一些妇孺生活在其中。
李启没有直接飞入山中大宅,而是让老马落到了山门外。
毕竟是曾经的兄弟,不必高高在上,所以他准备走上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只是,带着老马走到了山门之外的时候,李启却突然身融自然,把自己遮了起来。
因为他看见,山门之外,好像正在娶亲。
可以看见很喜庆的红色大轿,有花灯簇拥,鼓乐喧闹,又吹又打,喜气洋洋。
有人端着花烛喜联,有人挑着鞭炮阵阵。
新郎官骑着大马,在队伍前头大摇大摆的走着,只是马匹不怎么听话,所以他双腿紧紧箍住,免得摔下来。
看得出来,这匹马并未驯服,只是被强硬的压着前进而已,毕竟澧州这块地方没有驯兽之法,这些天生的灵兽很难服帖。
李启认识那个新郎官,叫黄泗,是排波帮里一个干活很卖力的小伙,对李启和六叔都很尊敬,看起来是今天成亲了。
如果是正常的话,李启现在应该现身,去恭喜以前的兄弟。
只是,李启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发现,新娘的脸上并无什么喜意,反而在盖头下不断的抽泣。
旁边的娘家人也跟在后面,虽然是笑着的,但一眼就能看出强颜欢笑。
倒是排波帮的兄弟们一个个都喜笑颜开,各自攀谈。
甚至,还能看见有一个小伙在和新娘的娘家人攀谈:“老丈,我也还没成亲呢,你看~?”
似乎这不只是单纯的娘家人,而是某个村落的村长。
“呃……大人还未有亲事么?”那老者马上强行扯出笑容说道
“我已经有老婆了,暂时不用。”那小伙子却道:“但我还有个堂弟,正缺个妾,老丈你看?”
“那正好啊,小老儿有小女临花,亦未曾受聘,欲招大令弟为东床,未知意下如何?”那老者连忙说道。
小伙子嬉笑,却装模作样的拿捏起来语调来,用生疏的文言道:“那小子虽修行了一些武艺,入了我排波门,但还未寸进,怎敢高攀贵阁?”
那老者便接话道:“吾兄言之差矣,以吾看令弟后当极贵,乞仁兄见诺。”
从两方的对话就可以看出来,这老者说话言辞文质彬彬,看起来确实是读过书的人,倒是排波帮的小伙,一个个有种附庸风雅的感觉,说的雅语错漏百出,文白交杂。
不过,看见这老者求自己,那小伙笑的更开心了,开口道:“多承兄台台爱,弟不敢推辞,就诘令嫒的贵庚?择吉行聘,便来迎娶。”
老者答道:“我那小女……年方十五,生辰是大鹿六百三十二年,八字是乙丑丁亥戊午壬子——”
然后,两人便继续商量着成亲的事宜。
李启在旁边听了一会,然后牵着老马,堵到了山门前,然后解除了身融自然的状态。
正在前进的车队一开始还没发现,但走到了山门前,这才发现被一人一马阻住了去路。
旁边的随从马上就叫嚷起来了:“好大的狗胆!你是谁家的,今天可是排波门黄爷大喜的日子,你敢堵门!?”
语罢,那随从甚至不等李启说话,双拳一起,却见一股武道内气提起,透过双腿,联动龙骨,力从地起,猛的扑向李启!
这一拳势大力沉,足有万斤之力,一看就是爆发了鲤流意的双倍力量!
单就这一手,已经到了不入品级别中的高手了,在澧州城中也能在大帮派中当个头目,哪怕是在千机门这种大门派里,也能有个教头当当。
只是,李启站着没动,老马却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扬起后蹄,伴随着一声雷鸣,直接踹了出去。
拳和蹄子相接。
这一脚,直接将气势汹汹的年轻人给踹飞了出去,青雷在他身上蔓延,却听见咯拉一声,他的拳头顿时瘫软,五根手指变成了面条似的软塌塌,骨头已经碎了。
对不入品的人来说,这种损伤已经足以让他们半年之内无法练手上功夫,也无法和其他人动手。
伴随着这个年轻人的惨叫,却见四周的年轻人们纷纷抽出武器,或者亮出拳头。
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大声叫嚷道:“阁下是哪门哪派?还请报上名来,有什么仇有什么怨摆明清楚!在江湖上行走,破人亲事乃是大忌,你不怕师门长辈责罚吗!”
李启听的直皱眉,于是主动走上前去,想说些什么。
只是,李启刚刚走出来,那原本高高在上,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黄泗就一愣。
“李哥?!”他愕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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