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旧人已旧


第424章  旧人已旧

        浙江绍兴,周家。

        章闰水(即少年闰土)正忙前忙后,又是扎彩又是打扰卫生,今天是大少爷周树人大喜的日子,作为儿时玩伴,闰土格外出力。

        “大少爷,您得换上礼服,再穿洋服周老夫人肯定不高兴。”闰土说。

        “洋人结婚都这么穿,哪怕日本国,也不是所有人结婚穿礼服了。”鲁迅坚持道。

        “留过洋,少爷果然更有文化了,以后一定是个大人物。”闰土说。

        鲁迅摆了摆手:“小时候不是就说过了,不要叫我少爷。”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闰土连忙说。

        鲁迅叹了口气:“随你吧,但你也得让我穿西服。”

        “这周老夫人吩咐过的,少爷还是不要难为我这个仆人。”闰土拿出了新郎礼服。

        鲁迅看着这位当年夜下刺猹的追风少年,已经少了那份乡土气质。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鲁迅没有再坚持,就像自己也没有坚持放弃这段不情愿的婚姻。他穿上了传统礼服,又戴上了一顶连着假辫子的帽子。

        闰土笑道:“这样才像一个老爷!”

        “闰土哥,朱家小姐有没有放脚?”鲁迅突然问道。

        闰土一愣,说:“我不知道。”

        三年前,鲁迅给这位朱家小姐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放脚。自己毕竟是西式新人,实在看不下去裹脚这种陋习。

        整个婚礼过程,鲁迅表现得异常听话,所有人都很惊讶,周老夫人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终于,新娘子朱安要从轿子里下来了。

        一只脚先探了出来,看样子是中等大小,并不是裹脚的样子,貌似放了足。

        鲁迅心中终于有一点慰藉,不过还没三秒钟,那只脚上的绣花鞋突然掉了下来,一只原原本本裹着的小脚露了出来。

        原来,朱安听说自己的夫君喜欢大脚,于是穿了一双大鞋,然后用很多棉花塞进去遮掩,但刚一要下轿子就露了马脚。

        鲁迅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的乌云,眼神中全是灰色。

        几个帮衬的侍女忙不迭给新娘子重新穿好鞋,扶着她完成了婚礼流程。

        整个过程中,鲁迅很顺从,甚至顺从得有些麻木。

        直到洞房中,掀去盖头,鲁迅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新娘子的样子:高高的发际线显得额头很宽,面色因为浓厚的妆看不出真实的颜色。

        周老夫人很喜欢这位新媳妇,这样的面相让她觉得旺夫而且好生养。

        鲁迅则默默坐到了桌子旁,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把新婚妻子晾在了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安终于小声说:“夫君,还不睡吗?”

        鲁迅翻了一页书:“我不困。”

        这一夜,鲁迅彻夜未眠。

        第二天,按照习俗应该去祠堂,但鲁迅没有去,甚至晚上连新房都没回,直接睡到了书房。

        到了第三天,早起的闰土干了一会活儿,突然看到少爷竟然搬着行李出来了。

        闰土连忙接了过来,问道:“大少爷,您这是去哪?”

        鲁迅说:“去上海。”

        闰土纳闷道:“怎么没有带上少奶奶?”

        鲁迅说:“我自己,而且去上海是为了坐船去日本。”

        闰土脑瓜子嗡嗡的,不知道说什么,鲁迅继续向屋外走去,坐上了早就叫来的马车。没办法,闰土只能拉着行李也上了车。

        闺房中,朱安已经抱着周老夫人哭成了泪人。

        周老夫人劝道:“好媳妇,我这个儿子早晚都会回心转意的,放心吧。”

        ——

        马车上,闰土还是不理解鲁迅为什么结婚第三天就要离家出走,问道:“少爷,您真的不带上夫人?”

        鲁迅说:“闰土哥,你知道什么叫做自由婚姻吗?”

        闰土摇摇头:“不知道。”

        “自由婚姻就是自由恋爱,你情我愿,最少不会是只在结婚时才见面。”鲁迅解释道。

        闰土咧嘴一笑:“这哪成,我肯定不会让我老婆婚前见到别的男人。岂不乱了套!不可能!”

        鲁迅拿出一份报纸:“你看,李谕与京津大才女吕碧城的结婚,就是自由恋爱。”

        “鲤鱼?吕什么成?”闰土没听过这两个名字。

        鲁迅本来还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此时直接哑火,摆摆手:“算了算了。”

        他更想走了。

        闰土已经不是当年的闰土,家也不是当年的家。

        鲁迅当然是追求自由婚姻的,不过朱安却为他守了三十年活寡。

        ——

        德国柏林,普鲁士科学院。

        今天正在召开隆重的一场演讲,演讲者是去年刚刚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莱纳德。

        台下坐着一众耳熟能详的科学大佬:第一排就是普朗克、伦琴、希尔伯特、闵可夫斯基、卡尔·龙格、索末菲、克莱因。

        后面则还有年轻一辈的爱因斯坦、玻恩、奥拓·哈恩、劳厄等。

        这些人在一起几乎是半个索尔维会议级别。

        莱纳德身形很高大,他看到台下还有爱因斯坦这种犹太人时,心中有些不悦,不过他更加讨厌坐在C位的伦琴。

        莱纳德突然合上已经写好的演讲稿,然后双手放在了演讲台上,说道:“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是牛顿先生,一颗落下的苹果赠予了他无限的想象力,从而创造了最伟大的力学定律,并且主导了整个宇宙的运行。”

        普朗克看向索末菲,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莱纳德继续说:“当年亚当与夏娃就是因为吃下了苹果才衍生出了人类。所以我想苹果就是上帝的礼物,因为苹果代表了智慧。”

        莱纳德铺垫完成,话锋一转:“而我哪,则是种下苹果树的人,而不是摘苹果的人!”

        此言一出,伦琴脸色已经有点难看,后面的爱因斯坦也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果然,莱纳德继续说:“如果没有我发明并且改进过的阴极射线管,我想德国不会获得第一块诺贝尔物理学奖。但有些人却似乎忘记了我的贡献,整个德国科学界也忽视了对我的荣耀。这是非常不幸的。”

        普朗克举起手,然后说:“莱纳德先生,没有人忽视你的贡献。你看,所有人都来听你演讲,这不就是最隆重的荣耀感?”

        “不!”莱纳德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凭借自己的实力也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奖。如果没有这块奖牌,我想我还会被一些人所忽视。”

        普朗克想岔开话题,但莱纳德直接对伦琴说:“我说的对不对,伦琴先生?”

        伦琴自然知道莱纳德对于自己因为使用他发明改进过的阴极射线管从而发现X射线震惊世界而耿耿于怀,伦琴说道:“莱纳德先生,物理的发现不仅需要足够的实验能力,还需要物理直觉以及深厚的理论知识,这三样缺一不可。”

        莱纳德说:“那么伦琴先生的意思是我缺少物理直觉或者深厚的理论知识?”

        “我无法评价别人。”伦琴说。

        莱纳德说:“那你承不承认我的能力?”

        伦琴说:“我承认,你是优秀的实验物理学家。”

        “那你为什么没有在此前的诺贝尔奖提名中写下我的名字?”莱纳德突然发难。

        伦琴强压心中的火气说:“提名谁是我的自由,这个世界有许多优秀的科学家,我们的眼界必须远,心胸更要宽广。”

        伦琴的话里也有火药味了,普朗克担心事态继续上升,连忙起身说:“今天的演讲暂时告一段落,我们为莱纳德先生精彩的演讲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在爱因斯坦、玻恩等人的鼓掌中,总算收了场。

        索末菲与伦琴先走出科学院,索末菲说:“伦琴教授,不要过于在意,您是知道的,莱纳德一直是这样的人。”

        伦琴说:“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科学的探讨不应该是这样。”

        “不管什么领域,总是存在争吵,这无可避免,或许科学就是在争吵中进步。”索末菲继续打圆场。

        伦琴说:“但愿吧。”

        另一边,普朗克也把莱纳德拉到了自己办公室,一起跟过来的还有爱因斯坦以及劳厄。

        普朗克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说:“你为什么在这样庄重的场合提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话题?!伦琴是德国人的英雄,你也是,你们不应该这样!”

        莱纳德说:“但他从来没有向我致谢过,这是英雄应该做的事吗?”

        普朗克说:“你做的也不是英雄应该做的事。为什么你总以为别人会不重视你?”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莱纳德把一整杯酒喝下,“两年前我就应该获得这枚奖项,结果瑞典那帮人竟然把荣誉给了一个中国人李谕,天哪,这简直像一个巨大的玩笑!”

        “那是所有人都商议并同意的,以他的成就,根本没有问题。”普朗克说。

        “所以我才说整个物理学界对我根本没有足够的重视,如果没有我,多少人根本没有可能进行研究工作。”莱纳德说。

        普朗克不禁扶了扶额头:“没有获奖的人有很多,晚几年又何妨,我也没有获奖嘛。”

        莱纳德心情终于有点好转,但他的目标是做德国物理学界的扛把子,肯定不满于现状。

        莱纳德看到坐在一边的爱因斯坦,然后说:“总归还有人记得引用我的理论,你一定要在引用时明确标注我的名字,并且声明是因为我的启发才获得了这项灵感。”

        爱因斯坦只能说:“好的,莱纳德教授,我记住了。”

        莱纳德略微满意道:“这样才让我对你们稍稍有点改观。”

        爱因斯坦知道他话中的“你们”指代的是犹太人。

        他现在更加希望赶紧回瑞士,那里就没有这么多对犹太人的歧视。

        ——

        在日本时,李谕专门买了一本鲁迅和顾琅合作的《中国矿产志》,这是鲁迅第一本单独发行的著作。

        虽然后人压根没听过,但这本书却被清朝的农工商部极为认可,甚至还批准为“国民必读书”。

        李谕在留学生会馆看到了刚刚返回日本的鲁迅,他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但还是假装不知道,祝贺道:“周兄弟,新婚快乐。”

        “你已经知道了?”鲁迅苦笑,“你才是新婚快乐,我那是新婚悲剧。”

        “可你还是结了婚,有了太太。”李谕说。

        鲁迅无奈道:“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负有一种赡养的义务,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李谕颇为感慨,年纪轻轻的鲁迅竟然已经感受到了爱情的苦……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他结了婚又不想和老婆在一起,所以才能集中精力在自己的事业上。

        虽然很牵强,但女人已经不会影响迅哥提笔的速度。

        鲁迅心情很烦闷,自己先回住处休息了。

        与此同时,想要找近卫笃麿的近卫昭雪傻了眼,在近卫主家门口被挡了出来。

        近卫笃麿死了。

        近卫家新任家主、后来侵华的一等战犯近卫文麿只有十多岁,他虽然已经继承了公爵的爵位,但根本没有把控能力。

        此时的日本风起云涌,各种势力抬头,更加喜欢“下克上”,大家根本没有耐心等少年近卫文麿长大,迅速转投其他有实力的家族。

        堂堂五摄家之一、当年门庭若市的近卫家如今已经门可罗雀。

        如果不是西园寺公望与近卫笃麿是好友,对近卫家有点感情,或许近卫文麿都没有出头的机会。

        近卫昭雪一时之间有点恍惚:一来近卫笃麿的死给她进入近卫本家的希望蒙上了一层巨大阴影;二来近卫昭雪是个十分想往上爬的人,她不知道这样的近卫家还值不值得自己为之奋斗。

        头山满似乎猜到了近卫昭雪的想法,把她找过来继续分配任务:“不管怎么说,你的目标不可以改变。我已经得到消息,三菱财阀以及三井财阀都要接触李谕,甚至想建立合作,两大财阀对于李谕都极为重视。”

        三菱、三井都是目前日本的超级财阀,已经隐隐有了一定左右政局的能力,近卫昭雪听后眼睛重新闪起了光芒。

        近卫昭雪拿起酒壶,给头山满斟满酒:“昭雪会竭尽所能完成任务。”

        俯身时和服下若隐若现的一抹白色让头山满有些心神激荡,他一把抓住近卫昭雪雪白的手腕:“今天你要从了我!”

        近卫昭雪立刻抽出手,向后一闪:“大人!”

        头山满阴恻恻说:“现在近卫家已经不行了,你只能依靠我!”

        头山满把她扑倒在地,近卫昭雪本来想要认命,但突然脑中一闪,把头山满推开,夺门而出。

        头山满啐了一口,兴趣却没有下去,对一名黑龙会成员说:“去!给我找一个,不,两个艺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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