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曹部已然克城(五)
“高大兄,你这是怎么了?”曹幹问道。
高况冷笑答道:“小郎,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瞧不起我啊。”
曹幹惊笑说道:“大兄此话怎讲?”
“胡大兄勇冠我部;橐县城比城外营难打,所以由赦之、李大兄两曲先攻,……我和万大兄曲,总之就是替补了?既比不上胡大兄曲能战,也比不上赦之、李大兄两曲能打。”
曹幹乃才知他高况缘何冷笑,摸了摸颔下短髭,笑道:“大兄,你此言差矣。”
“我哪里说的不对么?我若是说的不对,小郎没有瞧不起我,那就让我曲先攻!”
曹幹笑道:“高大兄,你不但打仗勇敢,你这一张嘴也真是利害!不过高大兄,你刚才这话确实说的不对。我之所以让你曲和万大兄曲做第二批主攻的部队,不是因为你曲和万大兄曲不如胡大兄、赦之、李大兄曲能打,而是因为高大兄你曲的底子是跟咱最早起事的老部曲,我无不熟悉,知道都是敢打敢拼的勇士,大兄你更不必说了,要说咱部中谁最勇武?非大兄与胡大兄莫属。是以,大兄曲最适宜放在后攻的部队中,适宜用在一鼓作气,拔营克城之际!”
“小郎,你说我的嘴利害,你的嘴才是利害啊!”
曹幹笑道:“大兄肯从我令了?”
高况起身,下揖行礼,说道:“谨从小郎之令!必为小郎一举克城!”
攻橐县县城的计议定下,诸人各还住帐,休息一晚。
——给亢父的军令,和张朗写给他在橐县城内旧识的书信,分别当晚送出。
翌日,兵马开拔,继续向橐县县城前进。
下午,到了橐县城外。
橐县已得消息,城门紧闭,城外的路上、野间空空荡荡,亦不见人踪。
倒有两骑迎上,却乃是昨晚被派来橐县给张朗送信的那两个军吏,两人禀报曹幹,他们没办法进城,信没能送出。也就罢了。反正张朗此策,曹幹、张曼等本就没指望能取得效果。唯是张朗知后,颇是失望。任城、亢父都是在有内应的情况下,被曹幹得之的,如果橐县也能如此被曹幹取之,不用说,张朗必是大功一件。却此功劳,他是不能得之矣。且也无需多言。
一边选好了筑营地点,传下命令,令各曲筑营,曹幹一边带上张曼、胡仁等,绕着橐县县城行了一圈,对橐县县城城上的城防、和城外那座营的防御情况,进行了一次仔细地观察。
城头上的旗帜挺多,五颜六色,在灰黑色的城墙上方,随风摇曳。旗帜间的垛口后头,远远的能看见一些守卒的身影,守卒有的是正常站着的,有的应该是半蹲着的,高低不平,虽因略远,看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然能猜得出来,肯定也都是在远观从北边而来的曹幹部的这支部队。每面城墙上各有一到两个拍杆、狼牙擂等大型的防守器械。四面城楼中,北边、东边两面的城楼上,各有不少人;南边、西边的城楼上也有人,但人不多;将旗竖在北城楼边。
城外的那座营,在城东四五里处,位於从橐县同往西边公丘县的官道南侧,东边不很远处有条小河,蜿蜒的流淌於田野之上。这座营不是临时修筑的,但修筑的时间距今也不算很早,是去年刘昱部打下鲁南三县后,橐县县尉招聚民夫,修筑而成的。营墙是土墙,两三丈高,外亦有壕沟相护,壕沟没橐县城外的壕沟宽,然亦一丈多宽。日光下,水波粼粼。营墙上的防御情形,与城墙上的相似,同样是旗帜如林,遥可见一个个持矛、挽弓的守卒显露於其中。
看罢,先没还回筑营之所,曹幹勒马,隔着官道,停在了城外这座营的北边。
他回顾随在身后的胡仁,说道:“胡大兄,这座营怎么攻,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胡仁眯着眼,细细地打量这座营垒,尚未开口,他边上的一人说道:“校尉,营壕不很宽,填壕车都用不上,叫部曲赶制出来几面长板子,明天往这营壕上一垫,我带我屯的人先上!……这营墙不算低,可也不算很高,不难攀,营里守卒才数百,攻上两天,自就攻下了!”
开口此人是胡仁曲中的屯长谢彭祖。
打城外营是此攻橐县的第一仗,作为主攻城外营的部队,当然是需要让本曲的中高级军官都跟着看一下此座城外营的具体情况,是以胡仁曲的几个屯长,俱皆从行在侧。除了谢彭祖,宗威、褒赣、鲁逢、羊宝也都在。——胡仁曲刚成立时,兵数不足,鲁逢、羊宝本是队率,得了任城新兵的补充以后,胡仁曲现已是五百余人的满编,遂鲁逢、羊宝也都升迁为了屯长。
胡仁曲现下的这五个屯长中,年纪最大的褒赣,最精细的亦是褒赣。
褒赣摇了摇头,干黑枯瘦的脸上带着点笑容,说道:“彭祖,你这办法不成。你这是莽干。你忘了校尉的命令了?校尉令咱不仅这一场仗要打赢,首战必胜,而且还要赢得干脆利索。照你的法子来打的话,打赢是能打赢,可要想赢得干脆利索,就不一定能做到喽。”
“褒大兄,我的办法不行,那你说咋打?”
褒赣认为谢彭祖的办法不成,但一时间,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胡仁收回了打量这座营垒的视线,揉着乱蓬蓬的胡须,说道:“校尉,褒大兄说的是,彭祖的办法是莽干,恐怕不行。用他的办法,一个难以赢得干脆利索,再一个伤亡也会大。以我之见,……校尉,用攻城的办法来攻此营,校尉觉着怎样?”
“怎么个用攻城之法来攻此营?”
胡仁笑道:“这虽然是个营垒,但就把它当做一座城来打。校尉教我等说,攻城之法,攻心为上,不战而取是为上策,若不能不战而取,非得打上一打,那在通常的形势下,最好就采用‘围三阙一’此法攻之。这座营垒,也用‘围三阙一’此法攻之,校尉觉得成不成?”
“胡大兄,你具体说来我听听。”
胡仁亦骑的有马,他扬鞭前指,指了指这座营垒的西边,说道:“校尉请看,此营与橐县县城相距只四五里地,离城不远,换言之,这也就是说,从此营逃回城中的路程不远。这样的话,何不就从北、东、南三面,一起进攻此营,而把西面留出?”
曹幹笑道:“胡大兄是欲以此来动摇营中守卒的战意、军心。”
“对呀!西面我给他留出来,营中的守卒随时都能西逃回城,然后剩余三面,我加紧猛攻。要么被咱杀死,要么逃回城里,该如何选择,那营中的守卒又不是傻子,必然都会选择后者,如此,不管他们的主将想不想死战,至少他营中的军心就乱了。他西逃也好,顽抗也罢,军心一乱,咱们再打就好打了!我向校尉保证,不止必胜,亦定能为校尉胜得干脆利索!”
曹幹顾问张曼,笑道:“张公,胡大兄此策何如?”
“此策甚好,然若能再加上一条,就更好了。”
胡仁谦虚请教,问道:“张公一定是有更好的计策,敢请张公教我。”
张曼抚须说道:“老子云‘将欲取之,必固予之’。咱部兵马刚到,守卒养精蓄锐,料营中守将现必是斗志最高的时候,这个时候,若是上来就猛攻猛打,可能就会硬碰硬,既然如此,何不先给以示弱?待营中守将的斗志懈怠、营中守卒的守御亦松懈下来后,再骤然对之施以猛攻?此亦孙子所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之意也。”
胡仁眨着眼,揉着胡须,想了稍顷,拍了下跨在马上的大腿,说道:“好办法!张公此策大妙!”笑道,“我还说彭祖是莽干,与张公此策一比,我也是莽干了啊!”与曹幹、张曼说道,“校尉、张公,那我就借张公此策来攻此营!克营之后,张公,头功敬送给你!”
张曼摆了摆手,笑道:“我只是动动唇舌,哪敢讨要功劳?”
胡仁从张曼此策延伸开去,想到了张曼此策的另一个好处,又说道:“昨晚军议,高大兄建言说,攻城外营时可以不用急着把它打下来,先围困它个一两天,以此来进一步的打击城中守卒的士气。却是张公此策,也正好可以把高大兄的这个建言实现!张公,你之此策诚然上佳,一举两得!张公,你千万别再推辞了,营克后了,头功非得是你的不可!”
张曼焉会抢他的功劳,仍是推辞。
曹幹笑道:“头功不头功的,胡大兄,你说了不算,这得王庭说了算。”
王庭现掌着曹幹部的军法,同时也掌着曹幹部的“阀阅簿”,亦即功劳簿。部中将士的军功,上到曲军侯,下到普通的一个兵士,全都须得报到他此处,由他来依军法评定、记录。
再又观察了会儿这座城外的营寨,重点是观察了一下营墙、营壕的情况和营外四周的地形,身为全军主将的曹幹,与将负责主攻此营的胡仁,尽都心中有数后,诸人乃还筑营之所。
……
刘昱部到公丘城外的时间,和曹幹部到橐县城外的时间差不多。
不过刘昱带人去观察公丘县城、城外营的时间,却比曹幹等观察橐县城、城外营的时间为晚。
这是因为到了公丘城外后,才刚把筑营地点选下,筑营的命令下达,刘昱部就又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此一回斗殴的不是民夫了,是刘昱部的两伙兵士。
两伙兵士,一伙是老曲的老部曲,一伙是最近在鲁南三县新招的新部曲。
斗殴的起因是这两伙兵士被分配给了相邻两段营墙的垒筑任务,老部曲欺负新部曲,把本该由他们修筑的营墙段,划出了半数,强塞给新部曲,让他们修筑。却是在刘昱部中,新、老部曲一直都是地位不同的两类士兵,老部曲欺负新部曲,早已司空见惯,这伙新部曲自被刘昱强征入军后,着实没少受欺,若换个别伙的新部曲,可能也就忍了,偏偏这伙的新部曲中有“刺头”,忍无可忍,於是在他的领头下,这伙新部曲动起了手。老部曲一看,你这新兵,还敢动手打人?了不得了!哪里会肯退让?遂乃两边大打出手,长矛、环刀都动用上了。
民夫斗殴,最多闹出吵嚷的动静,老部曲、新部曲操着家伙打架,可就不仅是动静的问题了。新部曲可能还没杀过人,老部曲中不少皆是或在战场上、或在民间抢掠时亲手杀过人的,下手极狠,最终由是此回的兵士斗殴,造成了比昨晚民夫斗殴更严重的后果。这伙新部曲寡不敌众,领头的那个“刺头”和另外两人被打死了,剩余的新部曲也大半都被打伤。
比之昨晚的民夫斗殴,这一回的斗殴,在刘昱部中的影响,明显愈加的大。
为处理此事,耽误了刘昱些时间,所以他带人去观察公丘城和公丘城外营的时间便就晚了点。
看完公丘城和公丘城外营的情形,回到了驻营地,议事帐已经搭好,进到帐中坐下,刘昱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为何不高兴?当然是因为昨晚、今天接连两起的部中斗殴事件。
刘昱喝了口水,越想越恼火,把水杯重重地放到案上,怒道:“无法无天!太不像话了!”召帐外的亲兵队率进来,问道,“陈获呢?杀人的凶手查出来是谁了么?”
亲兵队率答道:“陈君尚未过来,凶手不知他查出了没有。”
“去找他!凶手若已查出,立即斩首示众!”
亲兵队率应诺,赶紧出帐,去找陈获,传刘昱此令。
刘昱怒气未消,与陈直说道:“姑丈,陈获明晓军法,我对他一向都很满意,却怎么搞的?军中连着出现斗殴!昨晚是民夫斗殴,且还好点,今天竟是部曲斗殴,还死了三个兵士!明天就要开始攻公丘了,军心若是因此不定,弄到最后,公丘打不下来,姑丈,陈获有责!”
陈直劝慰他,说道:“郎君,公丘小城,守卒不多,我数千兵马来取,必能克之。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导致公丘城打不下来的!郎君尽可宽心。至於陈获,……他也有他的难处啊。”
“甚么难处?我把全军的军法交给他来执掌,我并亲嘱军中军吏,曲军侯以下,皆受他军法约束,平时亦是但凡他有进言,责何人、赏何人,我多半应允,他还有何难处?”
陈直说道:“郎君,咱的老部曲从郎君南征北战,俱皆自视有功,常会有轻视新部曲之举,此人之常情。於此事上,不是军法可以约束得啊!……此次斗殴、杀人事件,郎君处理得很好,虽是老部曲,於军中杀了人,违反了军法,亦一样按法处斩,等陈获把凶手查到,斩首示众后,想来即就足能表现出郎君一视同仁的公正态度!我部中军心,也就断不会因此不定。”
几句话岔开了刘昱的注意力,把刘昱从对陈获的不满,转到了对李奇的责备上,说道:“你这个李奇也是!我令陈获去把凶手查出,尽皆处斩之时,你还为之求情,真是不知轻重!”
杀人的那伙老部曲,是李奇曲的部曲。
李奇等曲军侯皆在帐中。
李奇起身,下拜说道:“郎君,那几个都是跟着郎君打过好几仗的老部曲!都很敢打。俺为他们请求,不是为了俺自己,主要也是想着能留下他们一条命,接着为郎君卖命。”
薛度、李奇齐名於刘昱的老部曲中,两人皆是悍勇之士,刘昱固然喜欢他们的勇敢,可也仅是把他们当做鹰犬、爪牙看待,要说平等的尊重,他对他们是没有的,李奇此言入耳,刘昱登时就觉得刺耳,说的太粗鄙了,什么叫“接着为郎君卖命”?就算事实确然如此,薛度、李奇、部曲战士都是为他刘昱卖命的,话不能说的这么直接吧?他皱起眉头,怒道:“在外头随便杀人,我不管!在军中杀人,怎能饶之?那么多的部曲都看见了,我若不依军法,将凶手处斩,别的部曲有样学样,以后也在军中杀起人来,李奇,我问你,这兵,我还咋带?”
李奇惶恐应道:“是,小人愚蠢!小人愚蠢!待凶手查出,郎君随便杀!小人再不敢说了。”
“随便杀”这话,又是刺耳。
刘昱欲待再怒,刘小虎亦在帐中,止住了他。
斗殴、杀人的事情已经发生,并亦处理过了,在刘小虎看来,身为主将,值此将攻公丘之际,实是不宜再就此多说,指责一下这个军官,指责一下那个军官,指责多了,非但於事无补,反而也许会引起军将们的不安,——真有意进一步处理此事、追究责任的话,也得等到打完了公丘这一仗再说,因她止住刘昱后,说道:“阿弟,姑丈说的没错,你就此事作出的处置很是恰当。这件事,无须多讲了。咱们来说说公丘城和城外营,具体怎么攻打的战法吧。”
早有一人,对这起新、老部曲的斗殴、杀人事件不感兴趣,在刘昱等说话的时候,一双眼不断的偷偷瞄向刘小虎,瞄一眼,急忙收走,生怕别人看见似的,却非别人,正是魏元。
刘小虎此言出口,魏元立即迫不及待地起身,朝着刘小虎狠狠弯腰行礼,大声说道:“大家!我有一个良策敢献。”
“魏君,你请站起说话。何策也?”
魏元直起身子,眉飞色舞,献宝似的说道:“大家,我的这个良策就是火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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