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敢请萧君熟思（一）

　　张曼、刘让对视一眼。

　　刘让蹙着眉头，问道：“郎君此话，是何意思？目的不为保住鲁县，是为何意？”

　　“鲁郡民口，鲁县独占一半。鲁县可以说是鲁郡最为膏腴、最为富庶之地。如果说，便把鲁县让给力大率，……张公、子君，你们觉得如何？”

　　刘让说道：“让给他？”

　　“对呀。如果把鲁县让给力大率后，张公、子君，你们觉着鲁郡的郡南三县，咱们能否保住？”

　　张曼已然明白了曹幹的意思。

　　他抚摸着胡须，思忖片刻，说道：“郎君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郎君是说，便把鲁县、卞县、汶阳这鲁郡郡北的三个县，让给力大率，然后咱们全力以保鲁南的驺、蕃、薛三县不失。”

　　“我正是此意。张公，你以为可否？”

　　张曼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郎君的此策，倒是没有办法中的一个办法。”

　　曹幹说道：“‘没有办法中的一个办法’，张公的这个形容，很贴切啊！”

　　顿了下，他详细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说道，“张公，子君，我是这样想的。第一，从兵力的对比上来说，就算是加上了我部的部曲，我部和刘将军部两部联手，咱们也比不上力大率的部曲之众，那么以咱们现有的这些兵力，要想保住鲁郡六县尽数不失，战线太长，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我以为，咱们何不就把战线缩短，鲁北三县，干脆就让给力大率，然后咱们集中兵力，在驺县、蕃县、薛县设防？我部加上刘将军部，可用的兵力约有万人，以此万人，守备驺、蕃、薛三县，料应是可以守住的吧？这是其一。第二，与任城、亢父相邻接壤的，不是鲁县等鲁北三县，也正是驺县，则只要咱们能把驺县等三县保住，一则，任城、亢父的后方暂时就可以无忧，不必太过忧虑；二者，驺县三县与任城、亢父两县互成犄角，也有利於驺县三县的守御。……我考虑出来的对策就是这样，张公、子君，以为何如？”

　　刘让拈着胡须，忧心地说道：“郎君，虽然说咱们如果把鲁北三县让出去的话，战线是缩短了，可毕竟我部与刘将军部的兵力，远不能与力大率相比啊。万一力大率得了鲁北三县后，意犹未足，同时误以为咱们好欺负，遂复欲再图鲁南三县，以至任城、亢父，可该怎生是好？”

　　“我刚不是说了么？以咱两部的万人可用之兵，守备三县，我想当是可以守住的。”

　　刘让说道：“力大率若是倾巢来攻，咱们兵才万人，怕是守不住吧？”

　　曹幹说道：“我以为，力大率必是不可能倾巢来攻。”

　　“郎君为何有此断言？”

　　曹幹说道：“从两个方面，可以得出此个判断。第一个方面，咱们收缩防线以后，可以万人兵力，守御三县，那力大率要想再把鲁南三县攻下，他需派出多少兵马？‘十则攻之’。就不说十倍，至少也得是咱们守备兵力的两到三倍才行吧？打下东海以后，力大率虽然不断的招兵买马，然他现下所有的部曲，估料之，总共当是也不过才三四万人马吧？顶天了，五万人。为一个鲁南三县，调出三万人来打，值不值？要知，东海、沂平才是力大率的根基所在啊！他如果一下调出三万人来打鲁南三县，他就不怕东海、沂平会生变故？尤其东海，是他新得之地，他的根基尚未稳定，更要紧的是，杜俨他也还没抓住！第二个方面，则便是我适才所言，鲁县一县，独占了鲁郡的一半民口，再加上卞县、汶阳，咱们把这三县让给他以后，便就等於是鲁郡六七成的民口、财富，已入其囊中，已得民口、财富之六七成，还不够么？”

　　细细品咂了会儿曹幹说出的这“两个方面”，刘让同意了曹幹的判断，点头说道：“郎君所言甚是。一边是要想再打下鲁南三县，就得冒沂平、东海，特别东海可能会出乱子的危险，一边是鲁郡六七成的民口、财富已入手中，——这样看的话，鲁南三县，的确是能保住。”

　　曹幹问张曼，说道：“张公，我观你仍是面带忧色，莫不是以为我之策，不可行么？”

　　张曼说道：“郎君此策，可行是可行。唯一的问题是，刘将军会肯愿意么？”

　　“若是手被毒蛇咬住，壮士该怎么选择？毅然断腕！方今鲁郡之形势，即如是矣。鲁县虽鲁郡之膏腴所在，然若不弃，就会鲁郡全郡皆失，而若毅然弃之，至少尚能保鲁南三县。我以为，刘将军应是能知道此中轻重，是可以作出正确的选择的。……张公，我有一事欲相托负。”

　　张曼说道：“郎君有何命令，尽请示下。”

　　“我决定，稍作准备之后，至迟后天，就亲率部曲，北上鲁郡。在此之前，我想请张公先行一步，先去鲁县，把我的此策呈报给刘将军。”

　　曹幹的话没有说完，“呈报给刘昱”之后，怎么样呢？那肯定是假使刘昱竟是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不愿放弃鲁县的话，那就得请张曼尽力的把他说服。

　　张曼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凛然应道：“郎君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动身去鲁！”

　　李顺等安顿好了本曲的部曲，络绎亦来到了议事帐。

　　曹幹等他们到齐，把与张曼、刘让等刚说过的那些话，与他们又说了一遍。

　　李顺等对曹幹的决定，自是皆无异议，但是担忧难免，至有生怯者。

　　胡仁等少数人以外，李顺等以前都是力子都的部曲，力子都部曲的之众、其帐下高宝等将的骁勇，还有力子都本人的骄纵残暴，他们皆是亲眼所见，无不清楚，任谁也没有料到，转眼之间，却怎么搞的？他们与力子都居然成为敌人了？虽然按照曹幹的分析，让出鲁县以后，鲁南三县应该是不会发生战斗，然力子都淫威在上，故而却是李顺等人，忧、怯依然难免。

　　却议事帐中，如似笼罩的阴云，压在诸人的头上。

　　曹幹从诸人的神色中，看出了他们的担忧、怯惧，越是这个时候，身为主将，他越得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於是，曹幹摸着颔下短髭，拿出了十分的悠然姿态，笑与诸人说道：“自入东平以来，数月已未还鲁郡。趁着这次机会，咱们重还鲁郡，亦算是故地重游矣。诸位大兄，等到了驺、薛，我亲到河边，抓几条大鱼，请诸位大兄饱餐痛饮，咱们不醉不休！”

　　李顺等人勉强作出笑脸，纷纷应是。

　　……

　　次日一早，张曼离了大营，由张骜队护送着，赶去鲁县。

　　曹幹也没闲着，接连下达命令，命令准备粮秣、辎重，同时挑选北上鲁郡的部队。

　　一天功夫，粮秣、辎重准备了个差不多，从他北上鲁郡的部队也都挑好，做好了出发的预备。

　　又次日，曹幹亲率挑好的诸曲，也离开了大营，东北而前，向鲁郡进发。

　　行军一日，出了任城县界，入进山阳郡的南平阳县界。

　　——如前所述，南平阳和它西北边的瑕丘两县，同属山阳郡。仍如前所述，山阳郡的主体区域都在东平郡的西南边，有一狭长地带，呈一个向上的弧形，绕过亢父、任城两县的南界，向西插入到了东平郡与鲁郡之间，便是南平阳和瑕丘两县。

　　这两县说来也是可怜，原先还好些，只有东边的鲁郡来了刘昱部义军，现如今，却是东边的鲁郡、西边的任城都有了“贼兵”，若是再加上西北边，隔着泰山郡宁阳、乘丘两县的东平郡之郡北三县的城头子路、刘诩两部，几乎是三面“环贼”了。处在这么一个周遭皆“贼”的环境中，真也不知这两县的长吏、县吏们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担惊受怕的日子！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知的，便是这两县压根就不敢“找事”。平时无论是对鲁郡的刘昱部，抑或是对任城的曹幹部，它两县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半点也不去招惹。今日亦是如此，哪怕曹幹部是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的进入了南平阳的县界，南平阳的县兵也是待在城中不出，任由曹幹部“大摇大摆”的行於县中的官道上，“招摇过市”的过境。

　　从任城县城，到驺县县城，不需经过南平阳县的县城。

　　南平阳县的县城，在这条路线的北边约十几里外处。

　　尽管已经料到南平阳县的县兵，定是不敢阻击本部，曹幹用兵素来谨慎，为保险起见，他仍是提前派了斥候，去到了南平阳县县城的附近打探。

　　打探完情况的斥候，回来向曹幹禀报：“郎君，南平阳县城城门紧闭，并无县兵出城。”

　　官道两边的田野望之无垠。

　　曹幹部的义军经过时，有当地的乡民在田间干农活，他们逃之不及，惧怕不已的躲藏在田中。

　　曹幹顾盼远近，不禁又想起了之前他和张曼商议的下一步的发展方略。

　　那时，他和张曼的打算是稳住任城的局面后，即北取樊县，随后再取南平阳等县，以就此打通和鲁县的道路，使鲁郡、任城等连成一片。於今看来，一则城头子路、刘诩两部在樊县的影响力太大，二者，鲁县也将不保，他俩的这个方略，已是暂时基本没有实现的可能矣。

　　尽管说“时势造英雄”，乱世之际，是英雄施展身手的大好机会，可要想在乱世之中，在争相竞起，俱以为自是“英雄”的各方势力中，真的做出一番事业，亦何其难也！

　　刘昱会肯愿意放弃鲁县么？

　　对这一点，曹幹略有担心，但不是很担心。

　　放弃鲁北，全力以保鲁南三县，已是目前刘昱部的唯一选项。刘小虎是个识大局的，陈直亦有谋略，退一步说，便是刘昱不舍得放弃鲁县这座名城，想来刘小虎、陈直也是能说服他的。

　　放弃了鲁县、鲁北以后，鲁南三县能够保住么？

　　对这一点，曹幹亦没有太多的担心。

　　正如他的分析，在已经得到了鲁郡的大部分民口、财富以后，力子都应该是不可能冒着后院起火的巨大风险，再为了小小的鲁南三县，倾巢来攻。鲁南三县，应是能够保住。

　　可是，在保住了鲁南三县之后呢？

　　曹幹却是颇有担忧。

　　有鲁县的时候，刘昱和他部的主力都在鲁县，离任城比较远，曹幹可以较为独立，不是很受刘昱干扰的发展自己的力量。

　　而一旦失去了鲁县，刘昱及其部的主力退回到了鲁南三县以后，刘昱离任城可就很近了啊！驺县、任城说是隔着南平阳县，可南平阳县在此两县间的地域，东西最窄处只有一二十里，这就相当於驺县、任城其实是接壤的！那曹幹再想不受干扰的独立发展，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到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该怎么做，才能达到既最大程度的减少刘昱对自己的干扰，同时还能够保证两部齐心合力？

　　率部开往鲁郡的途中，曹幹思考的最多的不是“保住鲁南三县”的问题，而是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摆脱”了刘昱，打下了任城、亢父两县，有了自己的一定地盘，并根据自己在任城的施政效果来看，自己本部发展的势头还很不错，那在这种情势下，要让自己重回到以前，又再受到刘昱的“干扰”，曹幹自是万万不肯的！事实上，张曼、李顺等也绝不会肯！

　　当晚在南平阳县休驻一夜，翌日继续行军。

　　出南平阳县，进入鲁郡地界，下午时，驺县县城在望。

　　曹幹令李顺先进城，告知驺县守将，来的是自己的部队。

　　没多久，李顺就从城里回来了。

　　跟着他回来的还有一人，乃是吴明。却驺县守将，正是吴明。

　　吴明见到曹幹，来不及行礼，仓促焦急地说道：“曹君，你率部来的正好！我正要带我部兵马赶往鲁县，曹君，你带着你的部曲与我部一起去吧！”

　　“赶往鲁县？刘将军令你去的么？”

　　吴明说道：“曹君，你还不知？路上你没听到消息么？龚德叛变，鲁县城已被萧、丁等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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