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先取定陶为上(二)
刘宣、罗元和被刘宣、罗元劝降的一众山阳郡府及昌邑县寺的吏员,也都在相迎的人群中。并且刘宣、罗元两人站的还比较靠前,紧跟在曹幹的身后。两下相见,刘昱请曹幹等人起身,简单的与曹幹说了几句话,听了曹幹一番简略的汇报,——汇报的重点主要是曹幹是怎么“打下的昌邑”、“近日又是怎么稳定的城中”,之后,他便满脸笑容,热情地请刘宣、罗元近前。
待他两人近到身前,刘昱一把握住了刘宣的手,欢畅笑道:“刘公,我不喜得昌邑,唯喜得公也!自得公来书,至今一两个月了吧?我朝思暮想,久盼能与公相见,总算是与公相会矣!”
刘宣挣开他的手,下揖说道:“宣以蒲柳之姿,怎敢劳将军此般厚望?惶恐惶恐!”
“刘公,你我俱汉家苗裔,你是鲁王之后,我是东平王之后,咱俩同是高皇帝的祖先,依我说啊,不必这般客气了!甚么将军不将军的!来,来,咱俩叙叙谱系,论论辈分。”
两人便就叙辈。
前汉一两百年,分封的诸侯王很多,虽大多是刘邦之后,但不同的诸侯王之间,因其始封之王是哪个皇帝的子孙之不同、受封的时间之早晚的不同,亦有派系、亲疏之分,比如说有的诸侯王是刘邦亲自封的,其始封之王系乃刘邦的直系子孙;有的诸侯王是文、景封的,系乃文帝、景帝分别的直系后裔,等等。刘昱和刘宣的祖上,便是属於不同的派系。刘昱是东平王之后,东平王是汉宣帝封的,头一个东平王是汉宣帝的第四子;刘宣是鲁王之后,鲁王是汉景帝封的,头一个鲁王是汉景帝之子。汉景帝和汉宣帝是什么关系呢?汉宣帝是汉景帝的玄孙,也即四世孙。汉景帝之后是武帝、武帝之后是昭帝、昭帝之后是废帝刘贺,——也即后世颇有名气的那位海昏侯,即位仅二十七日就被霍光废黜,废帝刘贺再之后是汉宣帝刘洵。换言之,亦即是说,刘宣、刘昱两人之间的血脉关系,其实已是非常的淡薄了!
不过,他俩毕竟都是刘邦的后裔,且他俩各自本脉的传承也都是清楚有序,故此辈分倒还是比较容易论出来的。当着曹幹等人的面,两人论不多时,辈分已明,却亦是刚好,两人竟是同辈。刘宣比刘昱年长十余岁,刘昱便即当场向刘宣行礼,不再呼“公”,改呼他为“贤兄”。
刘宣却是没有就改称呼,急忙还礼,仍以“将军”尊称刘昱。
刘昱很不高兴,说道:“阿兄,你我辈分已明,实乃兄弟也。我已呼兄为‘兄’,兄缘何还呼愚弟‘将军’?莫不是阿兄嫌愚弟愚钝,不屑与愚弟论以‘兄弟’?”
刘宣解释说道:“将军年轻英俊,以弱冠之龄,今拥众万余,这样如果还敢说将军愚钝的话,宣痴长将军十余岁,至今却一事无成,该是什么了?岂不愚钝不堪?我怎敢是嫌将军愚钝?所以不敢以‘弟’称将军者,我与将军论按辈分,固然‘兄弟’,而按尊卑,则是主臣!”
“咱俩之间,不论主臣!贤兄,你若不是因嫌愚弟愚钝,便请以弟称我!”
刘宣迟疑了下,见刘昱的态度很坚决,只好再行一礼,口中说道:“贤弟在上,愚兄有礼了。”
刘昱哈哈大笑,重新握住了他的手,笑道:“已是‘贤弟’,何来‘在上’之语?贤兄!我今日见到你,真是高兴!我阿姊现在东缗,我已去书与她,请她速来昌邑。等我阿姊到了,见到贤兄,我阿姊也必定会很高兴!……贤兄,你来我车上坐,咱俩乘车进城!”
刘宣推辞不得,只得由他把着自己的胳臂,往他的坐车边上去。
刘昱一面走,一面令曹幹:“曹幹,你在前引路。”
随从曹幹同来迎接刘昱的胡仁、高况、郭赦之、丁狗等人,闻得刘昱此令,俱是面色微变。
戴兰的表情虽然没甚大的变化,然从他滴溜溜乱转的眼中亦可看出,对刘昱令‘曹幹在前引路’的这道命令,他即使是不像胡仁等那样不满,最少亦是不以为然。
曹幹笑着下了个揖,说道:“好,我在前为将军和刘公开道。”
刘昱“光汉将军”的大纛太大,很多场合不方便打用,因他令人另外制作了一些较小的将旗,和他的大纛一样,也都是土黄色的旗面,上亦是写着“光汉将军”四字。此时,这些较小的“光汉将军”的旗帜,便正打在他亲率的这支部队的行军队中的前边和两侧。
曹幹等转往前头,遂在一面面招展飘扬的“光汉将军”的旗帜中,为刘昱引路开道。两千余人的队伍,加上辎重,迤逦出数里长,旗帜如林,大张旗鼓的开向已近在不到十里的昌邑城。
行至城下,刘昱传下将令,命部曲择地筑营,自与刘宣等仍在曹幹诸人的前引下,入进城中。
刘昱没有下车,仍在车里,他挑开车帘,向外去看。
车外的街道颇宽,沿途里坊的里墙也甚高大。洒了黄沙的夯土地面,被清扫得很是干净,几无泥洼;道边树经过几天的雨水冲洗,翠绿葱葱。入眼所见之城中情景,入鼻所闻之清爽气味,着实令他心旷神怡,美中不足,街上不见行人,街两边只见有持矛站岗的曹幹部的部曲。
刘昱说道:“贤兄,城中怎不见县民?”
刘宣答道:“贤弟有所不知,闻得贤弟今日将到,曹君特令清街,以免县人冲撞了贤弟车驾。”
——实际上,“清街”不是曹幹的主意,是刘宣、罗元,还有戴兰的建议。他们既提出这个建议了,曹幹不好不接受;再一个,曹幹不知刘昱是何打算,不知他会不会今天就令他带来的部曲进城,刘昱部曲的军纪,曹幹可是知道的,的确也是有点担心,可别叫刘昱的部曲一进城,就在街上大肆抢掠,因而便也就听了刘宣、罗元、戴兰之意,搞了这么一个“清街”。
刘昱不快地说道:“昌邑今为我所得,县中士民已俱是我的子民,纵是有人冲撞了我的车驾,我还能杀人不成?曹幹未免虑之过甚!昌邑城,多年前我来过一次,今天本想沿街一观,看看昌邑城内的风物人情,与多年前是否还是一样,搞个‘清街’出来,却使我看不到矣。”
曹幹与刘昱的关系不太融洽这点,曹幹是不可能主动与刘宣说的,他帐下的胡仁、郭赦之等也不可能会与刘宣、罗元说这些东西,刘宣、罗元其实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知道曹幹和刘昱的真实关系是个什么样子。此际闻得刘昱此言,联系到刘昱适令曹幹前边开路之令,刘宣微微愕然之余,总算是后知后觉,隐隐约约的这才感觉到曹幹和刘昱之间,也许是不太和睦?
约略觉到了这点,但他没法开口询问,——他对曹幹的观感不错,本是出於不想“争功”,而才没有提“清街”此事是出自他和罗元、戴兰的建议,想把这件事的“功劳”都让给曹幹,同时现在他也没法再说“清街”实际上是他的建议了,只好含糊地说道:“贤弟今日初到,曹君亦是出於恭敬之意,而乃才行此‘清街’之举。以愚兄之见,贤弟似亦不必因此不快。想看看昌邑的风物人情与多年前有无变化,还不好办么?贤弟已至昌邑,以后随时可看。”
“也只有这样了!贤兄,我多年前来昌邑那次,尚不认识贤兄,现已与贤兄认识,改日我出行,巡观昌邑之风物人情的时候,我有一不情之请,到时还敢劳贤兄为我做个向导啊!”
刘宣答道:“这是自然。就看贤弟何时有此雅兴了,愚兄一定效劳。”
马蹄声声、车轮粼粼,於安静的昌邑城中街上,行过主城,入进了郡府所在的小城。又行不远,已到郡府门外。曹幹驰马至刘昱车边,请他和刘宣下车。
随护车外的刘昱的亲兵,取来玉蹬,放到车门口,打开了辎车的车门。
刘昱、刘宣相次出车门,踩着玉蹬,下到地面。
曹幹不知是不是忘了,没有下马,依旧骑在马上,与刘昱说道:“将军,敢请将军入府。”
刘昱抬脸看了下他,蹙眉说道:“你骑那么高作甚?下马说话。”
曹幹拍了下额头,说道:“哎哟!只顾着在前为将军开道,把这茬给忘了。”骗腿下马,行礼请罪,说道,“失恭不敬之罪,尚敢请将军勿怪。”
“罢了,进郡府吧。”
曹幹侧身在前,边走边说道:“将军,山阳郡和昌邑县的长吏,得被我部俘获的只昌邑县宰一人。我请刘公招降他了一下,他不肯降。我已令人把他带来郡府,将军现在要见他么?如果见,我便把他带来堂上,叫他拜见将军。”
刘宣在旁说道:“贤弟,是愚兄无能,这个昌邑县宰颇是顽固,我劝了他两回,犹不肯降。”
“不急着见他,先到堂上,我有两件要紧的政令、军令下达。”
路经郡府门口时,刘昱带来的亲兵接替下了原先在此值岗的曹幹部兵士;进到郡府中后,刘昱的亲兵除部分跟着刘昱去正堂外,剩下的那些把郡府内各处的警戒、岗哨也都做了替换。
原先负责郡府内外警戒的是高况曲的一屯兵士,他们的屯长这时跑来,问跟着曹幹一块儿来到郡府的高况他们底下来该咋办?高况没好气地说道:“刘将军的亲兵替你们接下了站岗的苦差,你们岂不乐得清闲?还问我什么咋办不咋办的?都出城去,回咱营里待着吧。”
打发走了这屯长,高况追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胡仁等,继续跟从曹幹、刘昱去府内正堂。
刘昱进到堂中,在主位坐下,请了刘宣、罗元也入座,示意曹幹等和从他俱来的刘英、佼彊等将亦就座,待诸人都坐定,他清了下嗓子,环顾诸人,说道:“我有两令下达。”
曹幹、刘英等屁股没做稳当呢,又都起身,齐齐躬身,应道:“恭请将军令下。”
刘昱摸着颔下的胡须,说道:“我兄刘公本山阳郡府之功曹也,郡中政务,俱皆熟悉,方才我与我兄在车中时,我已与我兄说了,我欲劳烦他暂主昌邑之政,我兄答应为了我之此请。我的第一个命令是政令,便是即日起,暂由我兄主管昌邑诸政,请罗公暂为我兄副手。”
刘宣、罗元刚也已经起身,两人下揖应道:“诺。”
刘昱笑着请他两人落座,继而接着与曹幹、刘英诸人说道:“我的第二道命令是军令。曹幹?”
曹幹应道:“幹在。”
刘昱说道:“你奇袭昌邑,因我兄之力,得了昌邑城,有功;这几天,你在我阿兄、罗公的帮助下,稳住了昌邑内外的局面,亦有功。你的功劳,我会不吝奖赏。你的部曲连日来辛苦了,即日起,昌邑的城防、城内治安等各项事宜,便改由刘英部负责。你尽快的和他交接一下,为避免交接过程中,城内外出现什么变乱,最好今天就能交接完成,至迟不能超过明天。”
曹幹笑道:“将军,这点小事,何用拖到明天,今天我就能和刘校尉交接完成。我等会儿就传令,命我在城中的各曲部曲,悉数出城。城门、城墙等各处城防,并及城内治安诸务,尽皆移交给刘校尉部。”笑与刘英说道,“刘校尉,这些可都是苦差事,转交给你部,我部的部曲就可轻松了!”转回来,仍与刘昱说话,说道,“唯是有一点麻烦,敢禀与将军。”
刘昱说道:“什么麻烦,你说?”
“将军,我部现在昌邑者,四千余众,将军今复引兵两千余至,咱两部合计六千余兵,昌邑虽是大城,可城外也驻扎不了这么多的兵马啊。驻兵一多,势必扰民,这个麻烦即是,我部本驻守於城内的部曲,退出城外后,该在何处驻扎?尚敢请将军下令。”
这一问,问住了刘昱。
他才到昌邑,对周围不熟,——尽管他多年前来过昌邑,可那时一则他年纪还小,当时去过哪里、都见到了什么,早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二来,他当时主要是跟着他的父亲在城里边访友,亦没怎么去城外转,对城外的情况他本即不了解,故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曹幹此请。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曹幹不要紧,堂中坐着他的“我兄”呢!刘宣是山阳本地人,久在昌邑为吏,对昌邑周边的地理形势必然了解,肯定知道何处适合筑营,刘昱便问刘宣,说道:“贤兄,昌邑周边可有适合筑营之所?”
刘宣心中一动,却是两三日前,曹幹就已向他问过此事了,曹幹那时与他说,刘昱的部队一到昌邑之后,为不扰民,不宜在昌邑城外近郊驻扎过多兵马,因向他询问,昌邑周边还有何处宜做筑营的地方。他那时回答了两三个地方给曹幹。曹幹从其间选了一处,认为这处最是合适。刘宣遂乃把那日曹幹从他说的两三个地方中选定的那处,答与了刘昱:“梁丘可也。”
“梁丘?”
刘宣说道:“是也。”
“可便是春秋之际,齐桓公和宋桓公相会的那个地方?”
刘宣说道:“贤弟博览经籍,见识广博,正是此地。”
“距昌邑县城多远?”
刘宣说道:“五十里远。”
这个远近挺合适,刘昱很满意,说道:“好吧,既是贤兄所举之所,想来必是适合驻兵。”命令曹幹,说道:“你就领你部曲,去此地驻扎。”
曹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笑着应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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