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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这个险值得冒(二)


  “什么疑虑?”

  张曼说道:“郎君,昌邑是山阳郡的郡治,且地理位置关键,北临泗水,南控山阳腹地的诸县,沿泗水而西,不过三四十里,便是定陶郡;离东郡也不远,横过定陶,两百里左右而已,即东郡也。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咱们即使是打下来了,刘将军恐怕也不会让咱占据啊!”

  “公所忧者,咱们是白忙活一场,最终为刘将军做了嫁衣。”

  张曼说道:“正是如此!郎君,冒着不小的风险,拿最好的结果来说,咱打下了昌邑,可最后呢?咱却不能得据。除非与刘将军反目。然以当前之形势,咱尚有借重刘将军之处,刘将军的部曲亦要远比咱多,咱又不能与刘将军反目,则既然是这样,咱又何必冒险去打呢?”

  曹幹摸着短髭,问张适,说道:“叔方,张公所忧,你是何意?”

  “郎君,我其实是亦有此忧,亦因适才人多,故而不好出言。”

  曹幹笑道:“哦?叔方,你亦有此忧?”

  张适点点头,说道:“是啊!郎君。我听胡校尉说,湖陵打下来以后,刘将军连县寺都不让咱进,湖陵尚且这般,况乎昌邑?昌邑便是打下,刘将军兵到,咱们也只能拱手相让。”

  曹幹站起身来,下到帐中,负手踱步,说道:“张公、叔方,打下昌邑之后,咱们可能不得有之,你俩的这个担忧固是,但是说实话,这个担忧,却不是我要不要打昌邑的疑虑。”

  张适说道:“郎君对此并不担忧?郎君莫不是已有对策,可使昌邑在打下来后,为我有之?”

  曹幹摇了摇头,说道:“张公方才说的很清楚了,事实也是这样,昌邑大城,地理位置关键,非橐县、爰戚等县可比,刘将军确然是不会容咱们占据昌邑的,除非咱与他反目,可反目呢?又不是一个现实的选择。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能使昌邑在打下来以后,可为咱们所有。”

  张适不明白了,说道:“那郎君缘何说此忧非郎君之虑?”

  曹幹步到帐璧上悬挂着的海内郡县图前,熟视良久,喟然叹道:“张公、叔方,大的道理我就不说了,方今海内,虽然义军群起,只我徐、兖之地,便有大小义军十余股,看似如烈火烹油,可莽逆元气犹存,莽朝亦非无人,他朝中的大臣、重将们不说,沂平杜俨、湖陵番侃无不智谋之士,他的兵马一到,孰胜孰败,尚在两可之间。如我料之不差,莽逆‘讨伐进剿’咱们的兵马,今年不来,明年必到,於今强敌将至,我等义军内部更需团结齐力啊!昌邑这等重要的城邑,即便是打下来之后,咱只能让给刘将军,总也好过仍在莽逆的控制下吧?”

  张适说道:“郎君此言……”

  曹幹这话说的是一点没错。

  ——“主要矛盾、次要矛盾”、“以主要矛盾为主”等等的哲学理论,张适亦有听曹幹讲过,用这个理论来说,义军和王莽的矛盾是现阶段的“主要矛盾”,为了这个“主要矛盾”,其余的一切的“次要矛盾”,包括曹幹与刘昱之间的“矛盾”,都可让步。

  但是,话可以这样说,道理可以这样讲,放到真格上,本部打下来的地方,结果却只能让给刘昱,放到感情上,却是不容易让人接受,尤其是打昌邑的话,还将会冒不小的风险。

  曹幹说道:“叔方,你还有异议?”

  “郎君,非是我有异议。泗水好说;刘宣这个人,如郎君所言,是个有谋之士,料之若无一定的内应把握,他当是不会建议咱们奇袭昌邑,咱们对他也确是不必太过担心。但是,番侃等部呢?按他在郜成、方与连战连胜的这个战绩来看,刘将军虽有重兵屯在单父,却只怕是拿他没有办法,牵制不住他啊!这也就是说,他是极有可能在咱们进攻昌邑的时候,及时回援的啊!他一旦援兵已到,咱们昌邑还没打下,咱们不就陷入进退两难的险境了么?”

  张适言到此处,稍微停了下,他看了看曹幹,看了看张曼,犹豫了下,干脆把话挑明了,直言说道,“郎君,我把话说白了吧!如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最终打下了昌邑后,昌邑能被咱得占,那这个风险,我认为可以冒;可现在的情况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即便是最终打下了昌邑,也不能为咱所有,那这个风险,咱是不是冒的就不值当了?”

  曹幹回到席上坐下,摸着短髭,说道:“难怪刚才戴大兄问你是不是动心了,赞成去打昌邑时,叔方,你说你还没有想好。原来你真正的所虑,是在於此啊!”

  张适答道:“郎君,我之所虑,正在於此!”

  曹幹问张曼,说道:“张公,你呢?对此一点,也仍还有疑虑么?”

  张曼说道:“郎君适才所言,诚然以大局为重,良言是也。唯是郎君,便是我已被郎君说服,对此点已无疑虑,郎君可有考虑到部曲将士么?我等冒着危险,打下了昌邑,最终却只能让给刘将军,我部的部曲将士们,胡校尉、高校尉他们,会肯甘心么?”

  “一则,我会开导他们;二者,如果咱真的一举打下了昌邑,虽然昌邑城,刘将军不会让咱得占,但他总不能连昌邑县境都不让咱待吧?咱到时候可以视情况再决定,如果留兵昌邑对咱有利,那咱就择一地,在城外筑营就是。”

  张曼、张适毕竟是有谋略之士,俱有远见,在曹幹的耐心开导下,他俩不复再有异议了。

  两人对视了下。

  张曼抚须说道:“郎君胸怀,可以纳谷!也罢,便从郎君之意!咱若是真能打下昌邑,而刘将军索要之的话,咱便让给他。”

  “叔方,你怎么说?”

  张适说道:“昌邑城,让给刘将军,就让给刘将军,可是郎君,番侃等部还是不能不虑啊!”

  “今天,咱就遣派斥候,往去方与一带打探。我再给刘将军、刘大家各去书一封,将刘宣建议我部奇袭昌邑此事,告与他俩知晓,并告诉他俩,我现在最大的忧虑便是番侃等部,如果他俩能将番侃等部拖住,使咱们后顾无忧,我就采纳刘宣此策,南渡泗水,袭取昌邑!”

  这场议事,先是“大议”,接着“小议”,上午开始的议事,不知觉间,已然过午。

  随便和张曼、张适吃了点饭食,送他俩出帐时,帐外下午的日头毒辣,热浪汹涌。

  ……

  毒辣的日头投射下来的好像不是光线,是火苗。

  一阵阵的热浪,扑面涌来。

  离开湖陵城外的大营,向西行进至此时,已是行军多半日,向后眺望,湖陵县城早消失在地平线后,向前遥望,依旧是除了前队兵士外,不见人踪的官道尘土飞扬,沉默地伸展向远方。

  今天好像是特别的热,比前几天都要热。道旁的树被晒得蔫蔫的,两边田间的麦子亦都麦穗低垂。一路不绝的蝉鸣,此时在烈日的暴晒下也渐渐消停,似是蝉虫没了鸣叫的劲头。

  刘小虎胯下的“阿雪”汗水淋淋,她也是满头大汗。

  行军途中,没有披甲,可绕如是,亦是闷热不堪,刘小虎觉得她浑身上下仿佛被水洗了也似。

  她骑着马,还热成这个样子,徒步荷矛的部曲们会热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前队的主将章卿亲自来向她请示:“大家,儿郎们又累又热,受不了了!要不歇上一歇?”

  “便是歇息,也得找个阴凉的地儿才能歇,再往前走些,逢着阴凉之处,再做歇息。”

  章卿领命,还回本队去了。

  刘小虎边上的二狗子、黄妨等也热得不像话。

  二狗子年少爱美,虽是行军,她早上出营前也化了个妆,薄施粉黛,这会儿汗水不断,把她脸上的粉冲得一道、一道,好在她皮肤本就白皙,粉被冲化了,倒也是没有搞得太过明显。

  她将流进眼角的汗水抹掉,与刘小虎说道:“大家,太热了!你别骑马了,到车上坐吧。”

  “将士们没有乘车,我怎能乘车?比起徒步的兵士,你我尚有马骑,已经是好的太多了。”刘小虎不断的观望道两边的麦田,时而远眺前边,随口回答二狗子。

  二狗子说道:“大家,你千金之躯,怎能与那些粗汉们相比?”

  刘小虎说道:“二狗子,战场上打仗,可没人管你是不是千金之躯。”

  二狗子歪着头,说道:“大家这话,小婢听着耳熟。……是了,曹小郎也说过此类的话。”

  刘小虎笑道:“曹郎带兵,素来与部曲同甘共苦,莫说行军不坐车了,吃的、穿的都和他的部曲无有区别。曹郎这方面做得很好!二狗子,你得跟曹郎学学。你跟着我起事两年多了,苦你也没吃过,却怎么时不时的,还这般娇气?……都是怪我,以前在家时,把你娇惯得了!”

  二狗子吐了下小舌头,用手扇了扇,说道:“大家,不是小婢娇惯,实在是今天太热!”

  黄妨见到她这个吐舌头扇风的举动,笑了起来,说道:“大家你看她,真成个狗子了!”

  刘小虎微微一笑,只略看了一眼二狗子,视线接着就仍又放回了道边和前方。

  行军了又约四五里,道边有条溪水,迤逦於田间,溪水两岸绿树成荫。顺着溪水往北,大约三四里是个村子。刘小虎先令黄妨领人去那个村子里打探了一下,村子里并无异常,住着几十户人家。黄妨回来,向刘小虎禀报过后,刘小虎这才命令部曲到溪水边休息一会儿。

  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刘小虎令下,继续启程前进。

  行军到傍晚,至一附近的村中过夜休整。

  是夜,刘小虎在村外布置了好几道的警戒线,并留了一曲部曲值夜警备。

  一夜无话,没有遇到任何的警情。

  第二天早上饭后,接着向方与方向前行。

  又行军到下午,出了湖陵县境,入进了方与县的东界,再往前几十里,便是方与县城。陈直那边最新的军报,於今日中午送到,陈直所率之部也是在昨天离的营,这道最新的军报是陈直今天一早派人给刘小虎送的,截止他送军报之时,他们距离方与还有近百里地。

  刘小虎算了下路程,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她部可於明天午前抵近至方与城外,陈直部大概后天能到达方与城外。她做出决定,传下命令:“已入方与境,咱们得更加小心,今天早点歇息,再行十余里,便就择地筑营休整。”命令黄妨,“多遣斥候,继续打探番侃部动向。”

  今天仍然是很热。

  昨天闷热着行军了一天,昨晚住宿的那个村子不大,没有足够的屋舍给兵士们住,大多的兵士都是露宿了一夜,被蚊子咬得也没睡好,今天又已行军半日,前队、中军、后队、民夫等等,刘小虎率领的这两千多人早已是颇为疲惫,闻得到刘小虎此令,尽皆高兴。

  一下子,大家伙都提起了劲!

  前队的部曲在章卿的催促下,加快了速度,中军、后队、民夫也络绎加快了前进。

  章卿再次来到刘小虎这里,亲自向她禀报:“大家,我的人回报,前边数里外,道左有个大的乡里,比咱昨晚住的那个乡里大得多!外头且还有两片果林。今晚咱就入驻那里吧?把果子摘了,分给部曲,也让部曲解解渴!”

  “你说的这个乡里,我已闻报。我刚令了斥候去那个里中打探。”

  章卿楞了下,旋即明白了刘小虎的意思,不禁笑道:“大家是怕这个乡里中有番侃的伏兵?大家,我看不会有吧?这个乡里里头要真有番侃的伏兵,不早杀出来了?”

  昨天晚上住宿的时候,刘小虎严令部曲不许抢掠那个乡里的百姓,章卿与其部的部曲在投刘昱前俱是盗贼,刘小虎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但私下的怨言却是免不了的,加上刘小虎是女子之身,乃至章卿的部曲中有一些还骂了难听的话。

  黄妨昨夜奉刘小虎的令,巡了半夜的夜,对这些难听的话有所闻知,她不想刘小虎为此生气,没把这些话向刘小虎转述,可少不了的,对章卿的观感当然就是很坏的了。

  这时听得章卿这话,她按刀叱责,说道:“你知道甚么?早在前天,咱们离营之前,大家就已往方与方向遣派了斥候打探;昨天咱们离营后,大家更是接连遣派斥候,打探咱们行军路线之沿途。这般周备的打探之下,番侃纵有伏兵,又哪里会有发动的机会?番侃若真设了伏兵,又无有发动的机会,并且沿途又没有可供藏兵的山泽险要,最大的可能,他的伏兵不就是暂时藏身某处乡里么?不打探清楚,怎能贸然的便命令部曲,往去你说的那个乡里进驻?”

  黄妨虽也是个妇人,然她膀大腰圆,力气雄壮,甚至唇上黑茸茸的还有较为浓重的汗毛,实是与男子无有太大的区别,章卿知她厉害,更知她是刘小虎心腹,见她不快,不敢回嘴,忙将不以为然的态度收起,连声应道:“是,是,是我大意了!的确还是先打探清楚为好!”

  嘴里这样回答,章卿心中还是不以为然,觉得刘小虎小题大做。

  暗中想着“妇人就是妇人,胆子比针眼还小”,章卿行个礼,离开了刘小虎处,回到了他的前队。到了本队,他令道:“大家已经同意,今晚就在那个里中住!儿郎们走快两步,咱们早点到那里中将歇!”招呼一个亲信的小率,“到了后,你带人去摘果子!先给老子取来一盆!”

  他的部曲登时欢呼,纷纷越发的加快了行速,往数里外的那个里中去。

  却奔未多远,那个乡里刚刚可以在望之际,章卿等瞧到,一两人在前奔跑,往这边而来,数十人在后追赶,又不知多少人正在从那个里的里门中冲出!追赶和冲出的那些人的呼声涌入耳中,章卿等分明听见,他们在呼喊的是:“杀贼!杀贼!”

  章卿瞠目结舌,这个乡里之中,居然是真的藏有番侃的伏兵?

  他所部在往乡里跑去的部曲和他一样的惊愕,一个个的止下了脚步,乱了片刻,有人发了声喊,掉头就逃,随即,余下的也都跟着掉头逃跑。章卿回过神来,抽刀在手,大骂叫道:“他娘的!离咱还要两三里地,跑什么?不许跑!”可却又哪里能制止得住?

  这股逃跑的势头如是不能止住,下场不言而喻。章卿惊恐地扭头,去望后边中军!

  刘小虎的反应很快,后边中军,停下了前进。中军后的后队也停下了前进。

  章卿看到,刘小虎的中军在停下前进后,开始就地列阵;后队的部曲,一部分也在开始於官道上列阵,一部分则从官道上下去,看样子是准备在官道两边的田间组阵;他又看到,后队的后边,刘威带着他的部曲,催赶着民夫,在把辎重车在往前推。

  “这里距离那个乡里,只有两三里地了!这个时候列阵,来得及么?推辎重车干什么?用辎重车作为外围防御,组车阵么?更来不及了吧?”章卿惊慌地想道。

  刘小虎也肯定想到了此点,列阵之同时,一骑引领数十中军的女兵部曲,自正在列阵的中军而出,向着从那乡里中冲出的伏兵杀去。那带头的骑士,佩刀长矛,可不就是黄妨!

  章卿的亲信小率拽着章卿,大叫说道:“大兄,快逃吧!番侃的兵凶残得很!成通都被他杀了!那里中又不知有多少他的伏兵!刘大家昏了头了!这还敢打?便是打,她也不能派妇人迎战啊!怎打得过?咱赶紧逃、赶紧逃!逃晚一步,咱的人头都得被番侃挂在树上!”

  从那个乡里中杀出来的,正是番侃的伏兵。

  一如黄妨所说,刘小虎在率部往方与行军的这一路上,十分谨慎小心,的确是因此,使得番侃的伏兵一直没有能找到伏击的机会,无奈之下,只能暂且藏身此处。可是连他们的这个藏身之处,现在也被刘小虎发现,——说实话,他们亦是没有办法,乃才不得不杀将出来了。

  不过虽是因为没有办法而才杀出,刘小虎的部曲现尚是行军的队形,对他们而言之,却还是很有胜算的,特别是在见到刘小虎先期派来迎战的竟然俱是妇人以后,带领这支伏兵的殷敢更是斗志昂扬,对打赢这一仗的把握更大了!他挺矛叫道:“竟以妇人来迎?小看我等过甚!”他驱马前冲,张望道上,喝令说道,“刘小虎中军俱妇人也,冲之即溃!汝等随我杀之!”

  他左近的亲兵在他的示意下,齐声大呼:“番公令,擒杀刘小虎者,赏金五十!殷公令,今战,凡所获之妇人,皆赏与获者!”

  一再的杀俘之下,就算是懦弱的人,也变得凶残起来,又有了妇人为赏引诱,冲出的伏兵眼都红了,就如饥饿的狼群,嗷嗷叫着,紧跟殷敢,杀向了迎来的黄妨等,杀向刘小虎中军。

  刘小虎中军。

  二狗子紧张得汗水都顾不上抹了,她略颤抖着声音,说道:“大家,调张抹部上来吧?”

  刘小虎稳稳地说道:“催令刘威,快些把辎重车推来!”

  “大家,黄阿姊她们恐怕是挡不住番侃老贼的伏兵啊!还是把张抹部赶紧调上来吧?”

  刘小虎说道:“听不到我的命令么?速去催促刘威,把辎重车推过来!”

  二狗子艰难地咽了口香唾,应了声是,急往后边,去催促刘威。

  刘小虎观之,黄妨等接住了那两个逃命的斥候,已与伏兵中冲在最前的相遇!伏兵中冲在最前的是个披甲的骑士,她不知道是谁,然能料出,或即是殷敢?这骑士对准黄妨,长矛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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