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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我就放你还去(三)


  从单父调的千人郡兵都已经到了昌邑,并及,这几天又在县中新征募到了一批壮勇,是以虽然接连经过了两次的援兵失败,昌邑的守备兵力目前还不算缺乏。

  娄政把从单父调来的千人郡兵分成了两部,各五百人,此外又给两部各配上三四百的壮勇,组成了两支各约千人的援兵部队,分别授给了潘章和满典。——潘章这支援兵部队的人数比满典部稍微多些,上回跟着他从湖陵败逃回来的那一二百败卒这回跟着他也再次出援。

  第二天上午,两支援兵部队相继出城。

  满典部沿泗水南岸西行,过东缗,驰援方与,且不必多说。

  却说潘章、楚良领本部援兵北上数里,渡过泗水以后,两人暂止下部队,彼此相约:“且需牢记府君、功曹嘱咛,此次北援爰戚,你我不可浪战!务以谨慎为要。”两个人互相给对方打气,“这一回,咱们一定不能再上曹贼的当!不能再中他的阴谋诡计!”

  两人约定、互相打完气后,又严令诸将,“今援爰戚,我等需谨遵府君令,至爰戚后,坚固营垒,切勿浪战。曹贼若攻城,我部便列阵胁之;其若还营,我部便亦还营,绝不贸然进斗!”

  命令罢了,两人先遣了斥候北行,沿途打探,以防曹幹在他们的必经之地设伏,等斥候打探回来,并不见有曹幹部的贼兵踪迹之后,两人这才下令,拔营前行。

  到爰戚城不到百里的路,两人率部走了两天,於这日中午到至。

  前两天曹幹部都在攻城,肯定是曹幹已经知道了他们这支援兵今日将到的情报,故是今天曹幹部没有攻城,城外四野静悄悄的。已提前从斥候处得知,曹幹的营地筑在城北,潘章、楚良两人遂在亲兵的护卫下,大起胆子,绕过爰戚城西,远远打望曹幹筑在城北的营寨。

  楚良狐疑说道:“昨得报曹贼筑营城北时,我就纳闷,他不在城东筑营,却为何在城北筑营?”

  “这的确是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他应是筑营城东最为安全啊。”

  楚良说道:“莫非曹贼又是在用计,试图以此诱我?”

  “……你之此疑,我也想了,可我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他能以此诱咱们什么?”

  楚良也想不明白。

  两人大眼瞪小眼,瞎猜了多时,皆是不得要领,搞不明白曹幹为何选择城北筑营。

  楚良问道:“潘公,那咱选择何处筑营?”

  潘章斟酌了下,说道:“城南多山,不宜筑营,且城南与城北间隔着爰戚县城,万一有急,咱可能来不及反应,以我之见,咱们便选择城西筑营,你以为何如?”

  “我亦是这样想的!府君已传檄巨野,巨野的援兵不日即到,咱们若选择城西筑营,等巨野的援兵到后,正好咱们可以两营相邻,成掎角之势,彼此照顾。”

  巨野在爰戚的西北方向,其之援兵到了爰戚后,首选的筑营地点自然便是城西。

  两个人意见一致,乃就决定,在城西筑营。

  曹幹在城北不止筑了一个营,相邻的筑了三个营,观各营规模,当是各有驻兵千人上下。潘章、楚良还想再多观望下曹幹部的营垒,遥见三营中最中间那座营垒的辕门打开,十余骑、百余人从内而出。两人猜料,这或应是曹幹出营了,曹幹可能是要去看他们的部队,两人於是不敢再做多留,打马一鞭,带着亲兵,赶紧的回去本部。

  回到本部,楚良亲驰马到爰戚城南的近处,向城内射了箭书,告知城内潘章和他率援已至,随后潘章命部队转到城西,分出半数兵马警戒,余下部曲和随军的民夫开始抓紧筑营。

  筑营期间,潘章和楚良一直担心曹幹会派兵骚扰。

  但在其本部的严密警戒和城上守卒的配合戒备下,曹幹并没有派人攻击他们。那群出营的义军将士中,的确是有曹幹,他只是远远地观察了潘章、楚良部一会儿,便回营中去了。

  到达爰戚城外的时间,潘章、楚良是算着的,掐着点中午到达,入夜前,差不多营垒能够筑成。他俩都是有经验的军将,如他俩的预计,入夜前营垒果是筑成。营垒筑就,部曲、民夫俱皆入营。唯恐曹幹当晚派兵夜袭,楚良一晚上没睡觉,却是一夜无事。

  第二天,天未亮,潘章就接到急报,曹幹部曲出营了。

  潘章一晚上也没睡好,也就刚刚才算是眯了会儿,顾不上眼涩困倦,赶紧爬起来,跑上望楼,朝城北远眺。眺望看见,黎明的微光下,犹尚昏暗的天光中,曹幹部三个营的营中,皆有贼兵络绎而出。潘章下了望楼,到议事帐,急将楚良和诸将召来,令留两百人守营,余者饭后悉数出营,至城西北角列阵。他重申娄政的命令:“咱们只列阵以胁,不可贸然进战!”

  从单父来的郡兵没和曹幹打过仗,潘章一而再、再而三的交代,不免弄得单父郡兵的军将非议起来,有人嘟哝说道:“咱奉令是来救爰戚的,不是来看热闹的。只列阵以胁,不许进战,这爰戚怎么救?贼兵怎么打退?要是只靠列阵以胁就能打退贼兵,这仗也太省事了吧?”

  潘章听到了这人的嘟哝,正色说道:“你没与曹贼交过手,你却不知,曹贼实是狡诈!一个不慎,咱就可能会中他的诡计,上他的恶当!咱此番出兵之前,府君明确有交代,切勿浪战!府君之令,我等焉敢不从?只列阵以胁,或许不能那么快的解围爰戚,可总比咱们再中了曹贼的诡计强吧?况且,谁说的列阵以胁就不能击退贼兵了?有咱们列阵在侧,曹贼部势就不能全力攻城,他不能全力攻城,爰戚城就不会危险。只要咱们和城中呼应,与他相持下去,时日一久,他要么兵疲,要么粮尽,亦就只有撤兵退矣!爰戚之围,咱不也就成功解之了么?”

  乃是潘章打定了主意,这一回援救爰戚,他要来一个“威慑流”。

  娄政的招牌打出来,单父郡兵的军将纵是对潘章的“怯战”颇为不满,亦无话可说了。

  朝食过后,潘章、楚良引兵出营,至爰戚城外的西北位置列阵。

  曹幹部今天总共出营了两千部曲,天亮未久,开始了对爰戚城的进攻。

  潘章部出营前军议时嘟哝的那个郡兵军将来找潘章,进言说道:“潘公,曹贼轻我部过甚!你看,他只分出了三百贼兵,於我阵外列阵,而将其部之大众,都投入到了攻城。我部今出营者,千人也!兵力是他那三百贼兵的三倍多。以我之见,何不急往攻之?以我千人,攻彼三百,胜之必矣!俟将此三百贼的贼阵攻破,召城内兵出,再两面夹击,大破曹贼就在眼前!”

  “不可!”

  这军将说道:“潘公,府君嘱令切勿浪战,固是正理,然战机在前,却也不可纵之啊!”

  “这哪里是战机?此必是曹贼诱我之计!”

  这军将问道:“潘公,何为诱我之计?”

  “曹贼部少说得有三千贼众,今出营攻爰戚者只两千贼。他至少还有一千贼众未用。我且问你,他这一千贼众现在何处?他这分明是在以此三百贼兵列成的贼阵为饵,他为的正就是诱我部往攻!我部一贸然往攻,他那一千未用的贼众就可趁机杀出。当其时也,我部正在鏖战,旁顾无瑕,而他那一千未用的贼众突然杀来,我且再问你,我等何以应对?岂不败矣?”

  不得不说,潘章此虑甚是,照潘章这么一分析,那三百贼兵列成的贼阵,还真有可能是曹幹的诱敌之饵,这军将哑然稍顷,说道:“可是贼兵攻城极猛,难不成咱真的就只坐观?”

  楚良是爰戚人,对本县当然有感情,他口中虽不言说,脸上却露出了矛盾的神情,很明显,他是在挣扎斗争,要不要请潘章派一部分援兵出阵,去帮一下城上的守卒。

  然亦不必楚良出言请求,潘章心里也很清楚,他是来援救爰戚的,就算“切勿浪战”,他也不好真的就按兵不动,只观战而已,如果他这么做的话,别的不说,就他本部的士气,用不了多久,必然就会变得相当低落,他因乃令道:“调个弓弩手一部出阵,攒射贼阵。”

  贸然进战,那是万万不可,但调些弓弩手出阵,射上一阵,倒是无妨。

  ……

  攻城到下午,曹幹鸣金收兵。

  回到议事帐中,曹幹与张曼、张适等计议。

  曹幹摸着短髭,说道:“这个潘章、楚良学聪明了啊。张公、叔方,咱们今儿个诱他了多半日,他竟是纹丝不动。看来佯攻爰戚城,设饵为诱,以歼其部此策,是没用了啊!”

  张曼抚须笑道:“谚云,‘吃一堑,长一智’。郎君,潘章、楚良已经在郎君手上吃了两回堑了,便是愚憨之徒,也总该会长些记性了。佯攻爰戚,以歼其部此策未能得用,不足为奇。”

  曹幹说道:“说实话,张公,我是真没料到,娄政居然还会以潘章、楚良为将!哎呀,如张公所言,这俩家伙看来还真是吃了教训、长了记性,变得猥琐起来,这倒是让咱有点为难了。”

  张适的病已经好了,因此这次用兵,他跟在了军中。

  打潘章、楚良的那两仗,张适没有参与,——张曼其实也没参与,但他俩对曹幹歼灭潘章援兵此两仗的经过,自然是俱皆知晓,听了曹幹的话,张适说道:“要怪,郎君谁也怪不了,只能怪郎君前两次歼灭潘章的仗,打的端得精彩!莫说潘章,便就是我,也该得变小心矣。”

  三人皆是一笑。

  张适顿了下,说道:“不过也无妨。一计不成,尚有二计。斥候探之,巨野来援爰戚的县兵,已然出城,最晚明天即可抵至。且待巨野援兵到后,咱们就把二计施出便是!”

  ……

  巨野派了五百人的援兵。

  橐县战后,曹幹已是威震泗北诸县,巨野援兵的主将和潘章、楚良一样,也担心半道上会遇到曹幹部的埋伏,自巨野而来爰戚的这一路上,都是非常的谨慎,行军的速度不快,故而虽然巨野接到娄政檄令的时间不算晚,这支援兵却是晚了潘章部整整两天才到达爰戚。

  一路有惊无险,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当天把营地筑成,——便筑在了潘章营的北边,两营相距不很远,部曲安顿下来之后,巨野援兵的主将来到潘章营,与潘章、楚良商议接下来的战事。

  潘章没什么可说的,再又一次重申了娄政“切勿浪战”的命令而已。

  与单父郡兵的军将不同,巨野援兵的主将对此倒是十分赞同。

  双方达成了一致的认识,在接下来的战中,不论曹幹部怎么攻城,也不论曹幹部露出何样的破绽,他们都绝不贸然进攻,就只是列阵,就只是当曹幹部攻城时,威胁其部的侧翼,从而使其部不能全力攻城。简言之,他们一致决定的此战的战策即是:耗时间,耗到曹幹部撤退。

  两支援兵的主将既达成共识,两支援兵便按此严格执行。

  巨野援兵到后次日,曹幹部又是天未亮便出营列阵,天亮未久开始攻城。潘章部援兵和巨野援兵各自出营,两阵相接,俱列城之西北。曹幹部攻城半日,这两部援兵看了半日。过了中午,曹幹部鸣金收兵,下午未再出营攻城。如此这般,连续两天。

  楚良起了疑心,与潘章说道:“潘公,曹贼部这两天有点古怪。”

  “怎么了?哪里古怪?”

  楚良说道:“巨野援兵到前,曹贼部攻城是攻到下午,快傍晚时才撤,巨野援兵到后这两天,其部贼却早早的就收兵回营。昨天其部贼是午后还营,今天还营的更早,不到中午就撤了。而且潘公,你发现没有,这两天曹贼部攻城的贼兵人数,比之巨野援兵到前也少上了许多,巨野援兵到前,他以至少两千众攻城,这两日却只千人攻城,这是不是有些反常?”

  “是有些反常。”

  楚良说道:“曹贼怎么像是、像是……”

  “像是怎样?”

  楚良说道:“曹贼怎么看着好像是不急於把爰戚城攻下?”

  “不急於把爰戚城攻下?”

  楚良说道:“是啊!每天只用千人,攻半天,按曹贼这攻法,爰戚城他何时能够攻下?我瞧他这打法,他好像是对能不能打下爰戚城并不着急。”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仲信,那你以为曹贼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楚良皱着眉头,寻思了好半晌,说道:“潘公,不好说。”

  “仲信,无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你我反正就切记一条,不可浪战,绝不贸然出战。巨野的援兵已到,咱们两部合计,一千六七百人,曹贼部众估摸也就三千上下,并不比咱多多少,加上咱还有城中的守卒与咱响应,只要你我不浪战,把营守好,曹贼那肯定是拿咱们半点办法也没!咱们粮秣充足,后顾无忧,就跟他耗上!耗到他吃不消,撤兵为止!”

  曹幹部这两天的攻城表现确实古怪,楚良总觉得有点不安,可他又猜不出来曹幹的葫芦里在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亦无可奈何,只好听从潘章之意,应了声诺。

  曹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楚良当天晚上就知道了。

  这晚,四更天时,数骑驰到潘章营,大呼小叫,催促打开辕门。楚良到辕门处观之,来骑是巨野援兵的主将。辕门打开,巨野援兵的主将进来,一叠声问道:“潘公何在?”

  楚良答道:“潘公在帐中。”

  “快领我去见!”

  楚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潘公再说,你快领我去见!”

  楚良心头隐觉不妙,不敢耽误,赶忙领着巨野援兵的主将去见潘章。

  帐中见到潘章,这巨野援兵的主将草草行了一礼,焦急不堪地说道:“潘公,我县危矣!”

  潘章惊诧说道:“你县……,你是说巨野,巨野怎么了?”

  “我适得我县的求援急报,曹贼部於今天下午,到了我县城外,已开始攻城!”

  潘章不敢置信,说道:“曹贼部在爰戚城外,怎么会跑到你们巨野?”

  “这……,我也不知啊!但我县城下,确实是出现了曹贼所部。下午到后,他们即开始攻城。”

  潘章说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曹贼部就在城北贼营,怎可能会出现在你巨野?”

  楚良神色大变,说道:“潘公,也不是不可能!”

  潘章问道:“仲信,此话何意?”

  “潘公,今日中午,咱们还营以后,我与你说,曹贼部这两天的表现委实古怪。一则,他们收兵的早,二者,攻城的贼兵也少於此前。於今看来,他部的贼兵主力有可能已潜至巨野!”

  潘章吸了口凉气,说道:“其部主力已潜至巨野?咱们的营寨虽在城西,距曹贼营略远,然其营中若有贼兵调动,你我焉会不知?他、他竟能在你我眼皮子底下将其主力调去巨野?”

  “潘公,这几天晚上,咱们都是紧闭营门,并无兵马在外,曹贼趁夜调其主力出营,潜往巨野,并非不能啊!”说到这里,楚良蓦然想起一事,拍下了大腿,说道,“是了!潘公,你还记得你我刚率部到爰戚城外时,咱俩都疑惑,曹贼为何选在城北筑营此事么?”

  “当然记得。”

  楚良说道:“现在看之,必是在曹贼选择城北筑营的时候,他就已定下此计矣!”

  “何计?”

  楚良说道:“这还用说么?潘公,自便是候巨野援兵到后,他佯装继续攻打爰戚,把咱们两部援兵钓在此处,然后他趁巨野空虚,遣派主力往攻巨野!”

  潘章大吃一惊,说道:“按你所说,曹贼还真是把他的主力调去巨野,攻打巨野了?”

  巨野援兵的主将着急地插口说道:“潘公,我县已急报求援,这还能有假?”请求潘章,“我县县兵多半被我带来了援救爰戚,而下我县守卒连带壮勇,仅有数百,曹贼当真狡诈,却趁此机,调主力往攻我县!我县兵少,不足守御,势已危矣!潘公,请速遣兵,与我回援我县!”

  潘章犹豫不决,问楚良,说道:“仲信,你何意也?”

  楚良猜归猜曹幹的主力可能已在巨野,说到派兵援救巨野,他却与潘章无异,亦是迟疑,他犹移了稍顷,说道:“潘公,曹贼奸诈,不能排除他或有可能已在半道设伏。”

  一句话,让潘章想起了湖陵西的那一场败仗。

  那场仗他是怎么败的?不就是中了曹幹的诱他之计,结果半道中伏,由是大败?

  想了许久,潘章艰难地做出了决定,与巨野援兵的主将说道:“府君给我的命令是援救爰戚。现下曹贼仍在围攻爰戚,爰戚之围尚未解,我不能分兵给你,与你回援巨野啊!”

  巨野援兵的主将愕然,掏了掏耳朵,说道:“潘公,你说什么?”

  潘章心中有愧,可曹幹的狡诈,他着实是领教得太多了,不论曹幹是不是真的已把主力调去攻打巨野,亦不论由此通往巨野的路上会不会有曹幹的伏兵,巨野援兵主将请他分兵,随他一同,回援巨野的请求,为了自己不再中曹幹的计,不再吃败仗,他都不能答应!

  他再次地说道:“爰戚之围未解,我无法分兵与你。”

  巨野援兵的主将大怒,说道:“曹贼的主力已至我县,爰戚还有什么围困可言?潘公,你!”

  “曹贼主力到底是否已至巨野,现在咱们都还只是猜测,不能确定。若是我因此就贸然分兵,分出部分兵马给你,万一曹贼的主力实则还在爰戚,爰戚怎么办?岂不失陷了么?再则,曹贼奸诈,即便是他的主力此时确然是已至巨野,依我料之,爰戚通往巨野的路上,他也一定会已经设伏!则稍有不慎,回援巨野的兵马就有覆灭之险!……我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分兵给你的!并且我建议你,最好也不要贸然的就急於回援,最好是再观望观望,打探清楚了再说!”

  巨野援兵的主将日前和潘章达成了“切勿浪战”的共识是一回事,於今巨野告急,他必须回援是另一回事,见潘章语气虽然委婉,态度却很坚决,已是摆明了不会分兵给他,与他同还巨野回援,这主将怒不可遏,说道:“潘公,府君给你的命令的确是援救爰戚,爰戚,是咱山阳的县,我巨野,就不是山阳的县么?我巨野如是有失,我就不信府君不会严惩於你!”

  “府君如果因是严惩於我,我唯有领罪。”

  巨野援兵的主将原地楞了片刻,一甩袖子,转身就要离帐。

  楚良追上,问他说道:“足下何去?”

  “他娘的!你们不救我县,老子自己回援!”

  巨野援兵的主将是巨野县寺的兵曹掾,巨野、爰戚接壤,楚良与他相熟,劝他说道:“潘公所虑,不无道理。我方才所言也只是猜测,曹贼奸诈,攻巨野的贼兵,确不见得就真的是他部贼兵的主力,而且此往巨野的路上,他必定也已是设伏!足下何不暂听潘公之意?且先再观望观望,打探清楚了再说?曹贼主力若果已在巨野,我帮你再向潘公请求分兵往援。”

  “你莫说了!你县有危,老子一接到府君的檄令,马不停蹄,着急忙慌的便赶来救援你县,现下我县有危,好你个楚良,却听潘公的,不肯救援我县!我算是知你啥样人了!怯懦之辈!”

  骂完楚良,巨野援兵的这主将带着随从,大步出了潘章住帐,自出营外,骑上马,还回本营。回入营中,他当即下令,召聚部曲集合,朝食也没吃,等到天亮,便自引部出营,还援巨野。

  潘章闻报,嗟叹不已。

  楚良被骂的难受,与潘章说道:“潘公,要不我带些部曲,与他同去救援巨野?”

  “曹贼的奸诈,他不知,你还不知么?我断定此去巨野的路上,必有曹贼伏兵!仲信,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不听我劝,由他去吧!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啊!”

  做人难啊,一边是被骂得难受,深觉对不住巨野援兵的主将,一边是潘章所言甚是,且则爰戚才是楚良的家乡,爰戚之围到现在未解,他再难受,终亦是不能抛下爰戚,冒险去救巨野。

  楚良带兵同去救援巨野的念头,遂就此作罢。

  但是,出现在巨野城下的,到底是不是曹幹部的主力?

  巨野虽然不敢去救,这个疑问,却在潘章、楚良的心中徘徊不散。

  这一天,曹幹部又是天亮后就开始了攻城。

  潘章、楚良登上营中望楼,细细眺望,见攻城的曹幹部贼和前两天一样,仍是千人,又远眺城北的曹幹部营,离得太远,三座营都看不清,其三座营内现尚各有多少贼众,却是一点都看不到。直到午前,曹幹部攻城的贼兵撤退,他俩也没弄明白曹幹部的主力是不是还在爰戚。

  ……

  收兵回营之后,曹幹与张曼、张适再作计议。

  曹幹的眉头微微蹙起,说道:“今早巨野的援兵离营,回巨野去了,此必是巨野的求援已经送到。却这潘章,还真能沉得住气?他一不分兵回援巨野,二不来攻我阵,居然是一如此前,依然只是观咱们攻爰戚城罢了。……张公、叔方,佯攻巨野此策,竟也是未能得成啊!”

  张曼、张适也都感到了棘手。

  两人没有前日军议时的从容了。

  张曼抚摸着胡须,皱眉说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潘章,真是被郎君打怕了啊!”

  张适说道:“张公佯攻巨野此策,亦不得用,这就不好办了。潘章、楚良现如今,跟个乌龟似的,白天把头从营里探出来,咱一撤兵,他俩就把头缩回去。不管咱怎么用计诱之,他俩就是不肯上当。这……,郎君,这场仗不好打了啊。”

  张曼说道:“刘将军昨日军报到,言其攻单父的部曲已集结完毕,这两天,他就会亲领之出橐县,往攻单父。他望咱们能再把昌邑的郡兵调出来些,以进一步的减轻他攻打单父的压力。可若是不能把潘章部歼灭,昌邑郡府定然就不可能会再遣援兵。郎君,确实是有点难办了啊。”

  曹幹问道:“张公、叔方,已无策矣?”

  张适说道:“潘章固守不战,要想把其歼灭,为今之计,怕是只有一个了,便是当其出营列阵之时,强攻其阵。可问题是,如果强攻的话,城内的守卒必会出袭。咱们两面应敌,没有必胜的把握啊!”

  张曼说道:“强攻其阵没有必胜的把握,改而把重点放在攻城上的话,咱一攻城,潘章就列阵西北,威胁咱的侧翼,攻城也无把握啊!”

  “攻其阵没有把握,攻城也无把握,……”曹幹思之良久,拍案决定,说道,“那就攻其阵!”

  张适说道:“强攻其阵?”

  “强攻其阵!潘章、楚良要做乌龟,咱就把他俩的乌龟壳打碎!”

  张适说道:“可若当咱强攻其阵之际,城内出援?”

  “咱们若能将其阵速克,城内守卒便不足虑。”

  张适说道:“潘章部众千人之多,且每日列阵,他都是把阵列在城之西北,距离其营都不甚远,我部一攻,他必回撤,一旦被他撤回营中,其营垒颇固,欲图速胜,恐不易也。”

  “所以咱得先做些筹备。”

  ……

  这天晚上,潘章、楚良才刚准备睡下,蓦然城北传来鼓角之声。

  两人大惊失色,急忙赶上望楼,远眺城北。

  夜色下,遥见城北的曹幹部的三座营中火光通明,万籁俱寂,声音传的远,侧耳听之,隐约可闻三座营中皆有人声马嘶。两人猜测,难道是曹幹打算要夜攻爰戚城,抑或夜袭本营?

  不敢大意,两人忙传令下去,命部曲集合,以备迎战。

  等了一整夜,曹幹部并无攻城、也无夜袭其营。

  天亮后,曹幹部照常攻城。潘章、楚良怀着狐疑,亦照常带兵出营列阵。这一日的攻城,曹幹部没有到中午就停,攻势虽不猛烈,松松垮垮的,但是直攻到了入夜才撤。

  曹幹部撤回后,潘章部的援兵也撤回了营中。

  昨晚一整夜没睡,今天白天在城西北列阵,又撑了一天,潘章部的部曲早就困得不行,有的连饭都没吃,倒头就睡。却不意城北的三座曹幹部营中,又是火光通明,传来了鼓角之声。

  潘章、楚良强打起精神,又令部曲集合,以备迎战。

  这一整夜,仍是虚惊,曹幹部还是并无攻城、也无夜袭其营。

  天光终於亮起,潘章、楚良正想回住帐睡会儿,让部曲也休息会儿,曹幹部的兵马已然出营,将要开始对爰戚的围攻。尽管已经猜出了曹幹这是在搞什么名堂,显是疲兵之计,潘章、楚良没法,也只好放弃了休息的打算,带着部曲出营列阵。

  今日曹幹部的攻城,与昨日相同,虽然是在攻城,可并不猛烈。於这天午后,一支兵马押着不少俘虏,从西边巨野县的方向而来,打着曹幹部的旗号,到城北后,径直入了营中。

  未久,百余贼兵举着高高的杆子,推搡着百十俘虏,到至城西北的潘章阵前,齐声大呼:“巨野援兵被我军全歼,兵曹掾被我胡军侯阵斩,人头在此!曹郎令:汝等可速降之,降者不杀!”

  潘章、楚良等看之,高杆上挂着的可不就是巨野援兵主将,巨野县寺兵曹掾的首级?至若那百十俘虏,都是巨野援兵的部曲。两人大骇。楚良后怕不已,还好听了潘章的话,不然他的脑袋没准儿也被挂在这高杆上了。阵中的上千昌邑援兵亦皆失色,无不震恐。

  还在震恐之中,情绪尚未平复下来,潘章、楚良看见,一队队的曹幹部贼兵从城北的三座营中涌出。这些出营的贼兵,没有加入攻城的队伍,反而是向潘章、楚良部的阵地行来。

  潘章、楚良面面相觑。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先疲我兵,再落我士气,贼兵现在要来攻我阵了!”

  如果把曹幹前两次歼灭潘章部的战斗,用潘章、楚良的话说,比作是“用诡计”,这一次却是阳谋了。堂堂正正。然而潘章、楚良却是明知其计,束手无策。

  其部兵士两天没睡觉了,疲倦可知,巨野援兵的被歼又对他们的士气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曹幹部的攻势一起,本部下场何如?潘章、楚良已可预料得到。

  潘章惊慌令道:“撤!快些撤回营中!”

  曹幹哪里会给他撤退的机会?曹幹驰马,亲临前线,号令的旗帜挥动,战鼓催促,行向潘章阵的郭赦之、高况、李顺各曲战士,组成了进攻的阵型,分从两面,向潘章阵发起了猛攻!

  城内的守卒试图出援,可曹幹营接连两夜的鼓角齐鸣,不仅疲了潘章部的援兵,也疲了城内的守卒,加上本在攻城的戴兰等曲由攻城变成了列阵阻击,城内守卒冲了两次,没能冲出。

  潘章绝望的看着曹幹部的义军战士呐喊着,向他的阵地迅猛攻来。楚良披甲上马,引步骑百余,想要把杀来的曹幹部的义军战士暂时挡住,以给余下主力撤回营中的时间,却是无济於事。曹幹部义军的两面夹击之下,不到一个时辰,潘章阵即被攻破。

  上千潘章阵的兵士或降或逃,潘章、楚良走之不及,一被李顺曲擒获,一被高况曲擒获。

  两人被绑到曹幹马前。

  曹幹俯视两人,笑道:“你二人便是潘章、楚良?”

  潘章面如土色,不敢作声。

  楚良使劲挣扎,企图起身,叫道:“曹贼!大丈夫光明磊落,你靠诡计取胜,胜何足言?你若有胆,把绳子给我解了,我与你身决生死!”

  张适在旁不觉失笑,说道:“用兵之道,焉在身决生死?兵败被擒,犹尚嚣嚣,匹夫勇耳。”

  楚良怒视张适,骂道:“酸儒!若将我绳解开,我杀你,如杀一鸡!”

  曹幹笑道:“你若不服,我就放你还去,容你整兵再来斗战,何如?”问潘章,“你也不服么?”

  潘章没话可说,把脸撇向一边。

  曹幹下马,把他两人扶起,亲热地说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潘公、楚君,咱们这已是第三次对阵了吧?咱们何止打过一次,已是打过三次。咱们可算是老熟人了!老熟人相见,何必搞得这般剑拔弩张?二位之能,我久慕之,今得二位,我甚欢喜!若肯降我,必加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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