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再也回不去的盛夏

六月盛夏，蝉鸣不止；早已褪去色彩的晧京，却在那一年的记忆里、逐渐清晰。

  黑色的黛瓦、灰白的泥墙，夜里的灯火、迎面的暖风......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温馨。

  宋堪贤记不清父亲的胡子是什么时候留得很长，也记不清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苍老......

  ——历历在目的，唯有昔日的无忧无虑。

  晧京的夜是明亮的，晧京的夏天、就像是人们不断跳动的心脏般炽热；满城的大树盛满翠绿，那一年盛夏，晧京是多么鲜活？

  偏僻的院墙下垒着几块青砖，从院墙的这头翻到那头，便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邻街的黄狗会踩着点到墙外等待投喂，时常被自家照顾生意的大娘、也会瞒着家里大人、偷偷给自己塞些许多好吃的小点心。

  与玩伴汇合的那片树荫、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的围墙......

  在大人的默许下，那个七岁的小孩儿，总是能顺利的溜出院子，去探索外面的世界。

  依旧是一个快要将人热化了的午后、依旧是那方偏僻的院墙，只是那一次、那个只有宋堪贤一人知道的秘境，忽然闯入了外人。

  一个老妈子带着两个不大的小丫鬟，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二少爷请回吧。”老妈子做出了一副和善的模样，声音却是向外透着浓浓的不容置疑。

  宋堪贤盯着老妈子看了半晌，隐约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后来宋堪贤又偷偷去院墙那瞧了几次，只是无一例外的是——每一次，都有人在那里守着。

  一日复一日，一天更比一天单调；在这些无聊的日子里，宋堪贤鲜少能见到母亲。

  家里的气氛蓦然压抑了起来，那个为宋堪贤遮挡过无数次风雨的地方，突然变成了他想逃离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父亲已经许久未曾回家，也许是母亲的乌发忽然掺进了灰白......宋堪贤总觉得、那个地方已经不是自己的家。

  总爱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庶弟、突然变得乖巧；喜欢挑衅母亲的姨娘、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

  就连一向没什么城府的大哥，也说起了不合年龄的话语......

  种种疑惑萦绕在宋堪贤的心里，像是一块大石头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夏末的某一天，那个仅仅见过几面的叔父、蓦然出现在了家里。

  宋堪贤不知道那个在自己看来、如同陌生人一般的叔父、到底和母亲说了什么。

  他只记得，母亲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在见过叔父之后，变得越发灰败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正好是立秋那天；宋隶、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堂弟，忽然出现在了宋堪贤的面前。

  “你说这是你家？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隶叉着腰，站在小厮搬来的板凳上，一脸鄙夷地俯视着宋堪贤。

  “一个死了老子的丧家犬，有什么好张狂的？小爷今天就告诉你，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尾调向上扬起，宋隶向着天的方向伸出了一根食指，猛地朝下一指，随即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了两个字：

  “跪下。”

  宋堪贤死死地盯着宋隶，站的笔直；但是很快，他的膝盖就被那些趋炎附势的小厮给踹了下去。

  看着被几双手摁在地上、全身上下一动不能动的宋堪贤，宋隶笑得十分猖狂。

  ‘‘果然是老鼠的孩子，瞧你这副怂样！哈哈哈，真不愧是那个歌妓生的贱种......’’

  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呼啸着扑向了宋堪贤，他拼命想要挣脱小厮的束缚，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身上那些钳制着自己的手。

  唾骂、侮辱、殴打......从宋隶一个人、到宋隶的兄弟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堪贤和他的家人们，彻底变成了供人欺负的玩物。

  宋堪贤的母亲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和衣食无忧，一再忍让着宋隶一家的欺辱......

  然而一味的退让，换来的却只有越发过分的欺辱。

  终于，在深秋的某一天，他们还是离开那座庇护了他们十余载的宅子。

  凋零的枝叶、满地的狼藉......那个深秋仿佛和去年的深秋一般无二，但是唯有宋堪贤知道，一切都已经变了。

  像是炎热终将随着夏日消失殆尽一样，这座充满生机的晧京，终究还是随着一片又一片干枯的黄叶，陷入了死寂。

  宋堪贤对晧京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那个深秋。

  尽管在那个深秋之后，晧京又迎来了许多个春日；但是七岁之前的那个晧京，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们终究还是失去了那个家；他们，终究还是被赶出了那个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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